杰笑笑,起身到楼下拿来几盘小菜。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十点五分。
这时间本该在白金酒店哪个男人的床上,我不免提心吊胆,卢卡斯大概已经在电话里垂脸听着某个男人的训斥:喂,怎么搞的,我要的女人呢!
我问杰怎么办,杰递给我一双筷子,说道:卢卡斯是个非常可怕的家伙,我俩对他来说,不存在任何威胁。
真想弄死我们的话,卢卡斯只要打个响指,就有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将我俩逼入死角。所幸的是,卢卡斯对我也好,对你金曼也好,都不认为有打这个响指的必要。
我虽然手里握有卢卡斯贩毒的罪证,但卢卡斯同样死死抓着我的把柄,即使不顾一切与卢卡斯鱼死网破,最后也只能是我被丢进大牢,而那家伙消遥法外。
我明白这一点,卢卡斯比我更清楚,所以卢卡斯并未对我下死手。阿公劝我就此作罢,让我到狗舍乖乖养狗,或者自力更生另谋出路,总之不要和卢卡斯较量。
但我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我阿杰什么也不怕,卢卡斯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我也要在天上捅出个洞。
杰喝口酒,点起烟:为了打败卢卡斯,我费尽心力拉拢了刑警队的高队长。前些时间,高队长在宁波惹出大麻烦,我阿杰出面为他一手摆平,就是你问我忙什么的那段时间,忙什么?忙着给高队长擦屁股!
杰哼笑一声,接着说道:那是个办事雷厉风行的家伙,想闯敢干,从不计后果,而作为刑警队长,自有其过人之处。
这家伙在道上声名赫赫,是个连卢卡斯也敬畏的对手。平时两人互不相犯,称兄道弟,但骨子里谁都明白对方是什么货色。为了离间这两人,我阿杰可当真是费了好大力气!目前已经十拿九稳,让高队长去收拾卢卡斯好了。
杰大口吃菜,端瓶喝酒,我等着杰详细解说,便催促道:后来呢?现在怎样的情况?
一提到对手是卢卡斯,那家伙也有些退缩。说什么那比捣毁一座公安局还难,我俩苦苦争论,当然,道义上高队长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自然是我说的在理。但那家伙这回死活不干,让我找另谋高就。这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
揍他啊!还用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也能从他刑警队长口说出,这还不该揍他?
当真下手了?
还用说,鼻青脸肿,而且内出血,在医院躺了足足一星期才能下床走动。杰夹一口海带塞进嘴里。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后来那家伙服了。说我阿杰真他妈够男人!明白吧,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欠揍,非等拳头打在身上才恍然清醒。
高队长出院后立即着手成立了专案组,可对手是卢卡斯,即使专案组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也不免困难重重。卢卡斯狡猾得不得了,表面上奉公守法,连闯红灯这样的事也从没犯过。这家伙摇着羽毛扇在后台指挥,连高队长也束手无策。
为什么?证据不足?
微不足道。杰说:如今的上海黑帮,哪个不与毒品有染,虽有卢卡斯贩毒罪证,但无可奈何,只有人赃并获才能拎起卢卡斯的耳朵扔进大牢。
可卢卡斯从不出面吧?
没错,一次也没亲自参与。
那怎么办呢?就这样任由卢卡斯胡作非为?
杰沉默片刻,之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眼下就有实实在在的案子。
我等了一会,杰没有继续下文。
快说!我催促道。
就是让你进退不得的这个俱乐部组织。
我脑中一片轰鸣。
如果有什么顾虑,别为难自己。杰倒给我一杯酒:一旦这个俱乐部被翻出来,你的丑事也将败露。好好想想吧,是进,还是退?
我端起酒杯一点一点喝下,眼前一片迷茫。窗外仍是幽深诡异的暗,李娜也仿佛仍在哪里默默注视着我。
雨不知是下是停,窗台有小小的雨花跳起,但看不见雨线,也听不到雨的声音。有谁从楼下经过,并高声喊唱,歌里唱着:昨天比明天要更好没错啦,是明天要更好是我唱错啦......
那天晚上,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情景逐一在脑中掠过。我想起很多个不眠之夜,想起很多的什么也不想,想我的出生,想谈不上初恋的初恋,想和我上过床的男人,以及没和我上过床的男人。
杰那晚没和我干什么,如果杰提出要求,我一定无法拒绝。事实上,我甚至问杰想不想要,如果想要我尽量满足你,可是杰骂了我,说想要,但坚决不要。
杰说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我。
而我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我。
两人喝酒聊天,谈现实谈心。一箱啤酒被喝得一滴不剩,杰有些醉,断续叫着我和鲨鱼,吃蕨菜好呢还是吃荠菜?杰凑到耳边问我,我说荠菜,杰开心地笑了,之后兀自躺在沙发睡去。
我也想睡,但睡不着。想醉,但醉不了。
那晚我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生边上,望着纷纷扰扰的过往,疯狂地寻求某种答案。我回想一天的经历,想女医生的女儿以及出租车司机的女儿,进而想到了我妈,想到我妈时我突然觉得我妈很伟大。
我妈那样漂亮的女人却光荣地牺牲了自己的漂亮和我爸在那样的小破县城生活了一辈子,这足以说明我妈的伟大,而另一方面,也说明我的愚蠢和下贱。
我将来若是有女儿,我一定不要她漂亮,即使她天生漂亮,我也一定亲手将她毁容。想到这里我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拿起茶几上的酒瓶放窗台砸碎,用碎玻璃抵着自己的脸庞。
那一刻我非常害怕,可是也非常冲动,我害怕我会冲动地下手毁掉这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我一次次冲动地加大力气,但终归我没能下手。因为杰醒了,杰问我怎么了,但没等我想好怎么回答又倒头睡去。
我丢掉碎酒瓶,愣愣地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是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杰说我虚荣,说我贱,真希望杰说错了,可是杰说得没错。
真希望什么也没发生,可是一切业已发生。我看着杰,忍不住扑到杰身上狠狠哭了一场。杰究竟爱我什么呢?
我很想在自己身上找出哪里值得杰如此深爱,但我什么也找不到。我哭干了眼泪,愣愣地坐在地上。明天卢卡斯或许就要对我采取行动,将那些酒店的录像和照片贴在宣传栏,旁边打上大大的箭头:大家看啊,这贱女人就是金曼啊!
没错,正是我金曼。
我对着窗外空荡荡的黑夜大喊出声,黑夜对我不屑一顾。又一个疯狂的念头使我差点跃出窗口,我仍然害怕也冲动。我很想就这样死掉,可我没能顺利跃出那一步,因为我怕死,而且怕得要死。
当然,我活着,而且活到现在,在杰死后仍然想死却怕死地活着。
现在我已经想不起那天晚上究竟有多少疯狂的念头在脑中萌生却一个也没能实现,我能想起来的是那天晚上我醉了,我只是借酒发疯,我是真的醉了。
我醉乎乎地一个接一个地砸酒瓶,一个酒瓶滚到床底,我看到床就像看到肮脏的男人的身体,这又让我一阵发疯。
我发疯地扯床单,撕碎枕头,羽毛酒满整个房间。无意中我发现杰的床下藏着一个黑木匣,我拿起黑木匣放电视柜上砸开锁,掉出了一把手枪。
枪让我恢复了理智,若当时继续借酒发疯我和杰很可能当场报销,但我即时制止了自己,因为我既不想用这把枪来了结自己也不想让杰死得莫名其妙。
我拿着枪坐在床沿,细细地抚摸枪身,用枪口抵住自己的脑门和胸膛。我回想起这把枪的来历,是我和杰从一个叫阿天的小混混手里拿到的。
我不知道杰要枪有何意图,杰从来不让我多问,但我此时非常想知道,我想知道杰是不是要用这把枪来杀卢卡斯。我晃了几步走到杰身边,摇着沉睡中的杰:喂,阿杰,快快醒来,否则一枪崩了你!
杰没醒,杰那晚睡得全然不省人事,而我一边摇晃杰一边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睡梦中我隐约来到一片光秃秃的山,灿烂的夕阳下,杰坐在石头上弹吉他,鲨鱼蹲在杰的脚边。
吃荠菜,我说。
雨淡淡地下,李娜的鬼影一直在窗台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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