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
是的,李娜。我无意提起这个人,我说过,她是百分之百的不可理喻。然而李娜自己找上了我,在凌晨四点突然跑到我和柳颜的住所,焦急地直拍房门,敲门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住户,我开门盯着气喘吁吁并看上去惊恐不安的李娜。
那是在我从红姐公寓回来的第三天,相安无事风调雨顺的三天,陪大军睡了一晚,此外什么也没发生。当然,此外什么也没发生发生在李娜敲门之前。
李娜缓缓平定呼吸,手贴在胸前。
对不起,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李娜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我问。
方便的话,出去谈好么?李娜朝房内窥视一眼,看到我身后的柳颜。
我本想说不方便,却怕李娜再来敲门。于是进卧室换好衣服,和柳颜说出去一会。
两人走上空荡的街头,李娜默不作声地紧紧跟在我身后。我四望一圈,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有灯光亮出。去哪里好呢?问李娜肯定没有答案。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大概十分钟,停在一片小区前的小广场。
广场荒无人烟,毕竟是凌晨四点。当中有一水池,池中间立有雕塑,一个半祼的男人,牵着奔跑中的马,挥动皮鞭。像圣经里面的神,又像一介匹夫,但模样不赖,长得相当俊俏。
坐在广场边的石椅上,李娜仍然不言不语,只是定定地坐着。
说吧,什么事?我问道。若是不先发问,非得坐到天亮不可。
李娜缓缓转过脸面向着我,似乎在脑中寻找恰当的表达,却未能顺利想出,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怎么说好呢?
我等了一会,李娜就此定住。怎么说好呢,我怎么知道!
要不回去接着想?我说。
看见一些东西。李娜说。
嗯。
这几天连续看见。
到底看见什么?
说不好,有时是梦,有时是像梦的幻觉,有时什么也不是,突如其来,只在感觉上鲜明。但是能看见的,从小就有感应,也跟妈妈一起找过心理医生,甚至找过看相的术士,可是没人查得出我的毛病。
大家都对我紧锁眉头,谁也束手无策。李娜将十指交叉,从中抬起一支手指低头注视一会,又抬起另一支,如此看到第四支手指时李娜低低地说道:我,能看到死亡。
喂喂!我嚷道:这种时候,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娜并没有在意,或者说压根没听进我的话,只管自圆其说。
活得好端端的人以某种形式出现在脑子里,结果这个人在几天后突然死掉。有认识的人,隔壁的阿姨、爸爸的朋友、自家的亲威,也有不认识的,总之在脑子里出现并被看到的人,或迟或早都是要死掉的。
日本电影《鬼来电》看过?情形多少类似,电影中那孩子说出谁的名字谁就会死,结果被全村人缝上了嘴巴,扔进洞里。而我是看到谁的面貌谁就要给死亡带走,或迟或早,应该让人缝起眼睛,扔到井底去,我。
像《白光》那样,临死的人通身发亮?
《白光》?
美国电影。我说。
哦。美国电影倒是不常看,英语不好,听得糊里糊涂。
能讲日语?
认得几个片假名。
听得懂?
困难。
因为英语不好所以不看美国电影,同样的日语不好却看起日本电影。你很奇怪啊。
小时候就被当作怪人看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日语不好却非看日本电影,说不清的事哪里都有。归根结底,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也没想明白。
李娜再次低头看手指,而我则陷入全然莫名其妙的状况,凌晨四点和李娜出来就莫名其妙,听这家伙神经兮兮地叨唠什么死亡也莫名其妙,甚至广场中间长相俊俏的雕塑也让人无端感到莫名其妙了。
可是话说回来,李娜这时候找我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这家伙看到了我的死相?
喂,我说,我该不会在你脑子里出现过吧?
李娜小指抬到半中间,又放下了。
本来没打算和你说这事的,小时候倒是和人提过,长大懂事一些就绝口不谈了。过程是这样,几天前,具体地说是三天零半天前,上课时突然浑身发冷,我知道那景象就要来了,害怕得不行,真的,每次要看到什么总是担惊受怕,因为不知道谁将出现。
李娜犹豫了一会,神情非常紧张。我看到的,是同住一间宿舍的你。
果然。
我并没有惊讶也没有因此战战兢兢,从头到尾我都以为李娜是不可理喻,然而从头到尾我都对这不可理喻怀有某种垂怜之情。两人平时多少谈得来,而除我之外,李娜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说话的对象。
怎么会是你呢,不希望是你,换作班主任好了,真的,当时脑子里一直这么想。可是没有办法,一旦看到了,再怎么想要改变终归徒劳。对不起,我知道这种事谁也承受不来,所以我刻意跑来提醒你,一定要小小心心的,无论如何。
小心就是。我说:既然三天零半天前就看到我的死相,为什么现在才来告知呢?
因为,并不一定就会死掉。在被看到的人当中,也有活到现在的,但仅有一个。
谁?
我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就是自己,以各种形式出现,噩梦,幻觉,走在路上突然扑到眼前,吃饭时蓦地闪现。这样持续了好几天,具体说来是七天零四分之三天,那以后接连看到的都是别人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没有像他人一样死去,这个我也不明不白。所以我想,或许你也会和我一样,虽然被看到,但也可以平平安安地活着吧。然而,三天零半天以来,你的影像不断重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我怕到不行,一想到你可能离我而去,就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李娜已经泪流满面。
沉默。
我无法相信李娜,也没有恐惧的心理,但是一想到你可能离我而去,就忍不住要流出眼泪的李娜,此时却和我那般亲近。我静静地注视李娜,单纯的脸上流露出对即将死去的我的不舍与关怀。
就是说你有某种特殊的预知能力?我问道。
说不清。
说不清的预知力预感到我将被死亡带走,所以特意前来告知。是这样的吧?
未必要死的,总之一定小小心心。
不死的话又会怎样?
发生不好的事情。李娜说着又哭出声来。
好啦。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死么?
我送李娜回宿舍,之后躺在床上补充睡眠,睡得迷迷糊糊,梦见了李娜的死相。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我睁眼从床边摸出手机,是李染的电话。
重大喜讯!李染在电话里说。
什么?我没精打采地问。
到我的影棚来,下午三点之前。
我犹豫了一会。
怎么?李染问。
没怎么。我没精打采地说。
三点之前。李染的语气颇显不悦。
三点之前。我懒懒地挂断电话,坐在床上发呆。脑袋因为睡眠的关系一团浑沌,我拍拍后脑,起床穿衣。
李娜已经离开宿舍,又是上课,像我们这样的学校,即使天天窝在宿舍校方也懒得搭理,众人皆知,李娜何以对上课孜孜不倦呢?空荡的床位仍然整整洁洁,甚至看不出睡过的痕迹。桌上留有早餐,旁边一张字条。
抱歉,说了不该说的话。早餐想了很久,希望合你口胃。
一个茶叶蛋、一个精致的面包、一碗加盖的稀饭外加一盒米粉、一罐花生牛奶。
份量过多的早餐井然有序地沿桌摆放,俨然训练有素的队伍,取立正姿势。队伍集结完毕,请大口大口地吞食我们!早餐们如是说。
刷牙洗漱后,吃了一些早餐,又冲了淋浴。九点五十三分,时间再次大把大把堆到脚下。我坐在桌边,犹豫着下午要不要去李染的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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