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欣找上门来的时候,秦桑榆正在店里的小厨房里烘烤蛋糕。听到服务生小齐说有人找她,忙洗了手走出来。
杜雅欣手上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饮品,水雾罩着她脸颊莹洁如玉,只是神情带着病态的苍白疲软,脸上带着微笑,却淡薄得仿佛可以被雾气冲走。
秦桑榆认出她,却不知道她找上自己所为何事,她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是以她一时也只能先微笑表示礼貌:“杜小姐。”
“贸然过来找你,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杜雅欣语气温润清雅,却透着并不费心掩饰的讥诮孤傲。
秦桑榆微笑道:“不会。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紧要事情?”
她听出她语气中对自己的讥诮甚至是厌恶,大概唯一能令她们交恶的,也只有那个现在远在日本的男人吧。
冬天的阳光照着杜雅欣的侧影,半边轮廓晦涩,阴暗如同鬼魅。静了半响,她忽然笑起来:“我来,想告诉你一个真相。”
秦桑榆微愣,还是含着得体的微笑道:“你请说。”
“我认识阿年的时候,在孤儿院里,他十岁,被邻居送来的。我自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看见阿年的时候,我很奇怪,因为他不说话。他不说话,也不跟孤儿院的小朋友玩耍。”杜雅欣瞧着秦桑榆微皱眉头的模样,轻笑道:“你有没有见过哪个十岁的小孩子,露出那种……悲恸绝望仿佛看不到前路的表情?”
秦桑榆打算给自己添水的手孤零零的僵在半空中,怔愣着,然而更多的,却是不安。
她没出声,只是安静的聆听。
“后来阿年带我去看过他的父母跟妹妹,他们被埋在一起,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买墓地。阿年从来没有带你去看过他们吧。”杜雅欣优雅的喝一口咖啡,浅笑吟吟的望过来。
秦桑榆微抿唇,安静的看着她。
“夏静瑶,你知道阿年为什么从来不带你去看他们吗?”杜雅欣语气愈发轻柔,眼里波光明亮满是笑意。
秦桑榆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惊愕的睁圆了眼睛。
“很奇怪我知道是你?”
秦桑榆犹如置身于冰窖中,战栗的寒意从头冷到脚,脸上血色顿失,嘴唇哆嗦着:“他……告诉你的?”
在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忘记夏静瑶重新开始的时候,却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
而眼前的意外,却是最让她觉得惊悚害怕的。
杜雅欣微笑,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放下咖啡,模凌两可的回道:“你说呢?”
秦桑榆茫然的怔仲,呆呆的看着杜雅欣。修剪的平整光滑的指甲险些刺破她的掌心,心里疼痛难当,夹杂着惊惶恐惧,拼命咬牙才能压抑住落荒而逃的念头。
他竟然,告诉了别人!
“好了,别这么惊讶的样子,我跟阿年之间,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他告诉我你的事情,这一点也不奇怪。”杜雅欣含着一缕痛快的微笑,温和说道:“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阿年从来也不带你去看他的父母妹妹,甚至也鲜少对你提起,是因为,杀死他父母妹妹、害他变成孤儿的人,就是你的父亲夏永愽。”
“你……胡说!”秦桑榆虚弱的反驳,手脚俱冷,虚软的抬不起一根手指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殆尽。
“我当然没有胡说,不然你以为阿年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的娶你?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千金小姐的美梦做到现在,会不会太愚蠢了?”杜雅欣的嘴角扬起来,看着对面惊惧的几乎要抽搐起来的秦桑榆,只觉得更加快意。
“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杀死他的至亲家人的吗?别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秦桑榆用力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着细碎的光波,眼底是惊怔痛苦的挣扎。
杜雅欣阴郁而偏执地盯着她:“你父亲靠长途运输起家,阿年的爸爸就在你父亲的货运公司上班。跑长途一般都是两个司机,而你的父亲为了赚钱,竟然让阿年的父亲一个人从桉城运货到A城,还要他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桉城,否则这一趟就算白跑了。阿年的父亲是个老实人,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就靠着他父亲跑车支撑着。然而就是那一次,他的父亲再也没能回来——疲劳驾驶,他的车冲破护栏撞到路边的加油站,车毁人亡。”
秦桑榆的心随着她的讲述一抽一抽的撕扯着痛了起来,让她几乎无法喘过气来,只是一径的摇头。
“如果你以为你父亲只是这样那就太单纯了。”杜雅欣讥诮的勾唇,享受着秦桑榆此刻复杂难言的表情,“阿年的父亲出事后,夏永愽草草赔了几万块便撒手不管了。阿年的母亲悲痛欲绝,阿年拿了那笔钱,安葬他父亲后所剩无几。没两天,阿年的母亲因为丈夫的去世而病重垂危,阿年四处借钱的时候,他的妹妹找上了你父亲,她在你家门前跪了一夜,求你父亲发发慈悲救救他们的母亲。那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邻居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送到医院抢救,没有救回来。阿年的母亲短短时间内痛失丈夫女儿,很快也撒手人寰,阿年就这样,变成了孤儿。”
秦桑榆愣了很久,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像是有一块尖锐的铁片卡在喉管,鲜血淋漓,吞不下吐不出,涨的发痛,却始终挤不出一个字来。
她紧紧咬住唇,很快尝到血腥味道。眼泪含在眼眶里,波光沥沥地颤动,身体各处,无不火辣辣的撕痛着。
“你的父亲,就这样让他变成了孤儿。”
秦桑榆的眼泪再也无力隐忍,她闭上眼,泪如泉涌。
“你看,你有什么资格恨他?你有什么资格一边恨他,一边却享受着他对你的好?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杜雅欣终于一反刚才的优雅,近乎凶狠的瞪着秦桑榆,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有什么脸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给你的馈赠?想想你的父亲对他做过多残忍的事情。你一直觉得他欠你吧,现在呢?你欠他的,你拿什么还?”
秦桑榆不想相信,她不能相信。“我爸爸他……他不会的他不会……如果是真的,冯叔冯婶他们为什么……”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你家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吗?啧,他们保护着你纯洁无暇的世界都来不及呢,又怎么肯说?”杜雅欣嘲讽的笑起来。
秦桑榆想起冯叔冯婶的离去,冯婶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可怜的小姐……不管怎样,老爷总是最爱你的。
秦桑榆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来,拨通冯婶的电话,那头很快接起来,冯婶的声音慈爱温和带着欢喜。
“小姐,又想我跟你冯叔了?”
秦桑榆动了动嘴唇,她本来有满腹的话要说,有好多的问题要问,可是最终却只是咬紧了牙,眼睛眨了眨,大颗眼泪滚滚落出。她紧紧捂住嘴,像一个茫然绝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伤心至极。
她一直以为的辜负和亏欠,原来不是这样。
多可笑,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他偶尔流露的恨意挣扎,原来他恨了这么久,原来他才是该恨的那个人。
她脸上连绵不断的流淌着眼泪,眼睛里是空洞的绝望,任谁看一眼都会觉得心像被刀绞着一样难受。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怎么可以是这样?
秦桑榆无声而绝望的哭泣。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小姐你别吓我啊……老冯你快过来……”冯婶觉出了不对劲,又惊又急的在那边喊着。
秦桑榆手里的电话握不住,啪嗒一声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她麻木的流着眼泪,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半点力气也没留,她的脸被狠狠打偏,白皙的肌肤上立刻印上五道红红的指印,她却一点也没有觉出疼。
他说,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十岁的江慕年,独自活在仇恨的地狱里。
杜雅欣欣赏完秦桑榆的痛苦,冷笑道:“夏静瑶,你永远不配跟他在一起。”
秦桑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她沉浸在这个令人绝望的真相里,痛的全身发抖、五内翻腾。
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告诉她这样可怕的真相?
却要承受她加诸的仇恨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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