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当秦歌已经可以自如地诵读“风来松涛生,风去松涛罢”,“百尺松涛吹晚浪,几枝樟荫掛秋风”,“小瓶声卷松涛,俗尘不到,休把柴门掩”等诗词歌赋,秦歌也有幸目睹了北京北海公园团城上承光殿东侧800多岁的被乾隆帝封为“遮荫侯”的油松,内蒙鄂尔多斯高原东缘、黄河西岸的黄土丘陵沟堑区树龄将近900岁的“油松王”,以及广西壮族自治区贵县南山寺殿后洞峭壁上生长了3000多年的“不老松”。
当然,秦歌欣赏得最多,了解得最深的,莫过于关于松树的山水画。她知道了在中国山水画里,松树的表现占了重要的位置,甚至已成为独特的题材;知道了早在唐代,山水画中就出现了很多著名的松石山水画家,他们把松石作为山水的一部分,刻意加工,使画面呈现出“妙之至极”的韵致;知道了凌默恒口中的张璪,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被历代的艺术家所服膺,成为中国画论中的千古玉律;知道了五代后梁的荆浩隐居于太行山的“洪谷”,一面“耕而食之”,一面深入观察大自然,那“翔鳞乘空”、“欲附云汉”的古松,使他倍感惊讶,“携笔复就写之,凡数万本,方如其真”;还知道了北宋的李成、郭熙,宋代的李唐、马远,元代的王蒙,清代的弘仁、石涛、梅清等一个个名家,因为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审美情趣,松的画法自然呈现出各异的形态。
秦歌还有幸参加过黄宾虹学术研究会,几乎是零距离地观览了他的《水墨画松雪》,在这幅画作之中,黄宾虹先生不仅将山林中松雪的场景表现出来,那种明暗的对比也很有特点的表现了出来。的确当得上业界对他“在构图、立意上,无一点常套,不拘泥古法,不依样葫芦”的评价。
眼界越是开阔,理解越是深入,秦歌就发现,自己越是无法忘怀那个夜晚。
那一晚的月色是如此柔和,既不是那种绚烂夺目的银白,也不是那种微弱无力的晕黄。月光洒向大地,仿佛给万物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纱裙,让所有的一切都显出了诗情画意。月光映照着松林,松林不再晦暗阴沉,高大的树身被挑染成了华丽的银色,显得越发气势雄伟、高贵不凡。粗细不一、高低错落的松树舒展着繁茂的枝叶,在林地中撑起了宽旷的毡房。清新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松脂的芳香,令人浸润惬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又如此富有生气:茂密的枝叶遮天避日,仿佛隔绝了人世,举世之间,似乎只剩下了秦歌和凌默恒。
无风时,松林是如此寂静,秦歌听到了脚踩在柔软松叶上发出的沙沙声,飞临上空的雄鹰的呜啼声,枝干上跌落下来的松果敲打残枝的声音……渐渐的,这一切都静默了下来,占据了鼓膜的是一道悠长沉稳的呼吸,那是凌默恒的呼吸声。
秦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凌默恒的呼吸声的,事实上,尽管那一晚的确很静,但凌默恒的呼吸轻而漫长,无论如何都抵不过夜间其他的声音,但,秦歌就是听到了,不仅听到了,她还时不时地对应着两人的呼吸,有时候甚至打乱了自己正常的呼吸……
当秦歌意识到时,她几乎窘得转身逃走——如果不是夜色暗沉,自己脸上的红晕不会被凌默恒看到的话!如果不是不时有山风横掠而过,吹散了她两颊的滚烫,也送来了阵阵松涛的话!
“听!”凌默恒忽然拉了她一把,秦歌下意识地向凌默恒望去,凌默恒站在那儿,身子微微前倾,双目灿然有神,在松林的映衬下,他身形挺拔,眉宇开阔,眼深似漆,整个人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似乎不染一粒尘埃,竟是意外的风采照人!察觉到秦歌的目光,凌默恒侧脸相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秦歌的脸上,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月光映在他的眼中,使他深邃的眸瞳看起来光芒点点,秦歌心里微微一动,脸上莫名地越发灼热起来。
“感觉怎么样?”凌默恒问道。
“什么?”秦歌茫然抬眼,长长的睫毛犹如受惊的蝶翼,扑闪出华美的弧线。
凌默恒握住秦歌的手,他的手干燥平滑,肌肤温暖、若有弹性:“松涛一涌千万重,万壑松涛撼明月。”
秦歌无言以对,山风继续吹送,吹得松林不断发出“沙沙沙”、“哗哗哗”的声音,清凉芬芳的松脂气息沁人心脾,而她的心情仿佛在夜风中松林脚下开落的野花,淡淡的芬芳,淡淡的惆怅。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么?
从她出生的一刻起,她的身份就与凌默恒有了天壤之别。
当凌默恒手拿画笔描摹丹青时,她在体校挥汗如雨,为的是通过自己的奋斗获得凌默恒生下来就拥有的大城市户口;当凌默恒潇洒地挥霍他的锦绣年华时,她正努力赚钱,打着各种零碎小工挣着生活费,因为要还一份良心的债;当凌默恒开着豪车,说着洋文,出个国就跟走出家门那么容易时,她好不容易在凌默恒所在的大城市站稳脚跟,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事业线……然后,她发现自己真是土得掉渣,不会吟诗作画,不会演奏乐器,不认识港台明星,不认得什么iphone,不知道什么是wifi,不会说英文,不会玩电脑,害怕开车在公路上旁若无人地往来驰骋,没有微信圈、个人博客、QQ空间,不懂网上购物……
但她依然无比满足,因为她终于融入到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中,幸运地找到了对她而言工资很高的工作,她赚的钱能租得起房子,扣除掉给安旭的学费,她也能游刃有余地付清各种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偶尔还能到街头吃顿香得掉渣的次坞打面……
是的,今夜之前,秦歌为自己今日的成就感到自豪!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把什么都推翻了。秦歌彻底见识到了有钱人的无所不能,也领教到了有钱人的可怕!
可以刮起奢侈风,可以引领潮流风,可以创造英才风,也可以席卷起一场阴谋风!
若是前三者,秦歌会视而不见,会一笑而过,会羡慕嫉妒,但不会恨。因为那三者,都是富豪们的游戏,与她无关。
可是最后一场阴谋风,却硬是刮到了她的身上,由不得她不胆寒,不心冷。无论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至少在她尚有能力之时,她要抗争一下。
“我不懂诗词歌赋。”秦歌挣脱了凌墨恒的手,“事实上,我的文化知识只有初中程度。我想,除了比文盲多认识几个字之外,我真的没有什么文化。”
“对不起……”凌墨恒有些惶恐地想要解释。
秦歌笑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虽然我不懂,但是我很喜欢听你讲。”她歪着脑袋,长发向一侧密密地流泻下来,如瀑如缎,在月色浸润下,散发出一圈圈珍珠般的光晕,好看极了。
凌墨恒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些发丝,然而指尖刚刚触着青丝,青丝就滑了开去,仿佛一匹上好丝缎从掌心滑过,徒留下清凉绵柔的感觉。
秦歌却在努力回忆凌墨恒方才所诵诗句:“万壑松涛——撼明月,那是,什么意思啊?”
凌墨恒回过神来,笑着答道:“这是宋朝释绍昙的作品《疏山塔》中的一句,原诗是这样的:衲僧毛病没星星,刚被傍人授记成。万壑松涛撼明月,隔溪误认倒屙聋。整首诗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用自谦的手法嘲弄旁人的有眼不识泰山罢了。但是万壑松涛这一句,的确颇有几分霸气和率性,倒不为这位和尚,流云随性。”
“是个和尚吗?”秦歌好奇地追问。许是月光的缘故吧,竟觉得与凌墨恒可以言谈甚欢。即使对凌墨恒的话,未必能够全懂,但是听着凌墨恒略带着磁性的声音,也是一种享受。
“史书记载如是,究竟此人是何人,我却无缘得见了。”凌墨恒呵呵笑了,笑声奇异地抚平了秦歌惶恐不安的一颗心,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一浑厚一清脆,浑厚若深远广漠,清脆似溪流欢歌,从千山万壑中和声四起,犹如琴声合奏、悠扬动听。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笑声。”凌墨恒凝视着秦歌,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秦歌,你真的该多笑笑,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笑容从秦歌脸上倏然消失,秦歌迅速转过身,迎着山风深深吸了口气。老天,她在做什么?师傅身陷囹圄,她却有闲情雅致在此谈笑风生,即便是以拯救师傅的理由为借口,又如何骗得过自己真正雀跃的惬意的心情?
心,蓦然暗沉。
“走吧!”她转身走向汽车。
“秦歌!”凌墨恒一把拉住了秦歌的手,“别这样!”
回眸,看到凌墨恒的黑发随风飞扬,像一波波浪,款款地潜入她的心扉。心,悄然绵软,秦歌咬了咬嘴唇:“天很晚了,难道你要在这里熬通宵吗?”
凌墨恒诧然醒悟:“老天,真的好晚了。不好意思。”
“我可以上车了吗?”
凌墨恒放开秦歌的手,快步走向汽车,打开车门:“格格,请!”
秦歌嫣然一笑,却并未上车,反而走到驾驶室旁边,打开车门:“凌总,上车!”
凌墨恒顿时苦了脸:“秦歌,你……”
“这是我的工作!”秦歌低低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请尊重我的工作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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