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金暖曦所料，莫少谦将谈家巷的房子大改造的动机，哪有光给他自己“留间房”那么单纯。

　　翡翠庭毕竟离闹市区太远，他本来就在考虑着是不是将来和金暖曦定下来后该在古城区里买套房子。要不然，金暖曦因着交通不便的借口，愈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得心安理得。

　　赶巧就碰着了这么个契机，让他买到了金暖曦家楼下的两室半，上下打通再加个阁楼，空间是足够了。更何况二十年前修造的干部福利楼最是坚固夯实，比起如今大多数的商品房那安全系数可要高得多。今后谈家巷附近的文化商圈一旦建好，无论从环境氛围还是商业交通来看，都应当是最理想的居住地。

　　莫少谦并没同金暖曦细谈，只是随便提了一二。金暖曦已开始咂舌，一不小心脱口而出：“我还没说下辈子就跟你过了，你这考虑得……”

　　话没说完，某人猛然醒悟，果然身边的人脸色难看起来。金暖曦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你自个儿开始合计的那会儿我还未曾想……”

　　这话貌似也不对，某人的脸色自然仍未见好看。金暖曦赶紧讨饶道：“好了好了嘛，我不是答应你现在开始努力想了嘛！我保证以后每天临睡醒来各想一遍，饭前便后也想一遍！”

　　“嗯。我会提醒你。”

　　金暖曦默，他这是打算何时提醒呢？临睡，醒来，饭前，便后……

　　“该死！”只听莫少谦猛地一声低咒，当即松开了她的手。金暖曦吓了一跳，再回神莫少谦早跑到了前面，不远处他们停车的地方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小青年，一见来人，立马撒腿就跑，待他俩赶到，人早没了影。

　　“怎么回事？噗。”金暖曦也跑上去一看，随即便乐了。只见那锃亮的辉腾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三个轮轴子，最后一个幸存的轮胎也被卸下了一半，那摸样委实可笑得紧。

　　“还笑？”莫少谦威胁地横了她一眼，又窝火地抚着下巴瞪着自己的爱车。

　　金暖曦也觉自己似乎不厚道，只能拉着他安慰道：“嫉富之心，人皆有之嘛。谁让你大半夜的开到我家这边来的？俺们这可是平民区，几个小土贼难得嗅到了洋荤，自然要赶紧下手。”

　　“……不过这车大晚上的看起来就更像帕萨特了。糟，他们可别按帕萨特的价钱卖啊，亏大喽！”

　　还有心替别人着想？敢情这贼是她给请来的！莫少谦彻底无话可说，倒是看着她那上扬的嘴角，在夜色中分外明亮的双眼，发觉自己的火气竟不知何时消了个干净，再寻不着半分。

　　金暖曦伸手阻拦不让他打电话喊车：“咱们走回去吧。不是你说的，别老坐着不动，将来毛病可多了。”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学以致用了。”莫少谦瞥了眼她的浅口小高跟，“你知道有多远吗？能走得动？到家天都亮了。”

　　金暖曦把头点得倍儿精神。莫少谦终究奈她不过，难得今夜月色不错，决定走一段再说。

　　金暖曦硬说要带他走小道抄近路，走不多久莫少谦便意识到了金暖曦的动机似乎不单纯。他虽不熟悉这边的巷子，但按他们走的方向判断，绝对是绕远了。

　　也怪他被偷了车胎心烦意乱，要不早该想到，就她那懒猫性儿，哪会当真有精神徒步赶夜路，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巷不过三人宽，一边临河，一边是老宅子的围墙。由于最近闹拆迁，大多数人家已人去楼空。路灯失修，时亮时暗。

　　莫少谦开始还担心金暖曦会不会害怕，下意识地搂住了她，孰料她却轻巧地挣开，“你还是跟着我走吧，这里的路不好，你不熟悉，别踩到什么摔着绊着。”

　　莫少谦见她毫无惧色，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失笑，便也随她去了。

　　“中考那年爸妈工作都忙，我便住谈家巷，奶奶照顾我。那时候我们停车的那条大马路在修，我几乎每天上学放学都得骑车从这儿走，车技锻炼得可好了。有时候晚上要补数理化，回来都要九十点，也是这样的灯这样的路……”

　　“害怕吗？你父母也能放心？”莫少谦想象着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独自走在这里，不禁蹙眉。

　　“我跟他们说有同学和我一起走。”

　　“没有么？”

　　他的敏锐让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金暖曦回头冲他笑道：“那时候我在同学眼里可是天才式的人物，要让他们知道天才也需额外恶补，岂不是太打击他们的学习热情了？”

　　感觉到头顶上方莫少谦凝视的目光，金暖曦不好意思道：“你别笑我虚荣。那时候还小嘛，难免想法幼稚些。其实小时候我和现在不一样，还挺要强的，一直学业上走得挺顺，就愈发怕摔，总觉得别人都看着呢，一定要考上S中。那时补课的老师也觉得我不需要去，可我总觉得不去就没法踏实。其实，后来到了S中才知道，原来一直追求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莫少谦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了她。怀抱中的身子柔软温暖，很温顺地依靠在他胸口。貌似得来全不费工夫，莫少谦却自个儿心里清楚：要让她像此刻这般完全不设防地和他贴近，真是难上加难。

　　原来她那不自信又缺乏安全感的心理早就根深蒂固，却偏生总用坚实的假象惑人眼目，自欺又欺人。就像草叶上的蜗牛，以为自己的壳足够经受风吹雨淋，殊不知那壳亦是脆弱，并不该承受太多压力，还不如躲在草叶下面，让草叶给它遮风挡雨。

　　金暖曦享受了半刻他怀中的温暖，终于还是脱身出来，指了指他身后道：“那时候吴震就住在你那个门里。我和他是小学的同班，初中我在试点班和他其实已不算很熟稔了。

　　不过有一次下课回来，他恰好从门里冲出来，吓了我一跳，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也就是那次以后，每回有补课他都会在夜里出来接我一段。

　　他也不是饶舌的人，即便知道我是去补课，也不会跟别人说。更何况他那时心思已不在学业上，即便我成绩再烂，在他眼里我依旧是个好学生。可以说，那段日子他给我的帮助和鼓励比谁都大……”

　　“……其实他真是个挺好的人！就是从小家境不幸，没交上好的圈子。”

　　金暖曦没有再说下去，也没再提出任何要求。她相信莫少谦心中已是了然。

　　经过这番折腾，她回过头来也想明白了：彼此相熟如她和莫少谦，她尚且不可以强迫他做什么。莫少谦自然也会有他的难处，何况这事情牵涉到沈可可，她虽不十分清楚莫少谦和晏家的过去，但实在也打心眼里不愿他和晏家再有太多牵扯。许多事情，有心不一定有力，有力也未必能及。

　　“我知道了。”

　　莫少谦仅回答了她四个字，不过金暖曦心中的石头却已落了下来。四个字并不代表任何结果，只是他的表态，却是肯定的表态。对金暖曦而言，这已然足够。

　　她开心地在莫少谦脸颊上亲了一下。正当莫少谦心中一丝甜意漫开的时候，却被她下一句话差点气死：“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前面路不通的！”

　　感受到他喷然欲发的怒火，金暖曦赶忙泼水补救：“我没骗你啊！我初中的时候前面是有座桥可以通到大路上的，我那时就是打桥上走的。不过几年前那桥拆掉了，我刚才一时激动忘掉了……”

　　莫少谦咬牙含怒道：“你骗我的是说这里有条近路可以抄！即便那桥还在，那也是通向五四路，和我们要走的是反方向！”

　　“哎呀呀，你别这样么。我路盲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哎哟，你明知道那是反方向怎么不早说啊！害我白走了这半天，崎岖不平的，现在脚都痛了。”金暖曦苦着脸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她还真无赖地能倒打一耙，莫少谦克制着十分的冲动：将身上挂着的这副软塌塌的身体甩手扔进河里。只可惜他不会游泳，扔下去后没法再把她给捞上来。

　　回去的路上，本来劲头十足勇敢无畏的某人一下子变成了泄气的皮球蔫掉的黄瓜。莫少谦走在前面，硬着心肠听着她在后面一声声哀嚎，心里对她为了朋友的这番煞费苦心又怜又恨。

　　“莫少谦等等我啊，我脚疼走不动了呀。”

　　“莫少谦你能不能别走我前面啊，身后黑漆漆的，我怕啊！”

　　“莫少谦你拉我一把啊，这里有个坑，我跳不过去啦！”

　　“莫……”

　　终于，金暖曦是喊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蹲在了路边，再不走了。她哪里想到去时边走边说很快就过去的一段路，返回时却变得那么漫长，更兼回到了大马路上却依旧喊不到车，只能继续向前走到下一个街口。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什么叫“高跟鞋是女人美丽又性感的刑具”。

　　莫少谦终于人性未泯地走回她身边，她只看着面前笔直的两条腿，却觉得连抬头都极度费力。莫少谦弯身把她靠着自己拉了起来。“把鞋脱了，我背你。”

　　金暖曦以为自己幻听，目光空洞地眨了几下眼睛，忽然像明白过来似的双眸大放异彩，咧嘴笑意难忍，却别扭地说道：“我才不要，丢脸死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却恰恰相反：毫不含糊地推着莫少谦的肩膀让他转身，待他刚弯腰一半，便迫不及待扑了上去，随后满足又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凉夜清新的空气。

　　“莫少谦，我重不重，你累吗？”

　　“还可以。”

　　“那我们再走一段，到下一个街口再打车，好不好？”

　　“……”

　　三分钟过后，金暖曦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努力装出的不满终于让面部肌肉酸得不行，才刚放松，她赶紧低下头，因为心中满满的欢喜让她再也忍不住要偷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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