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待熊齐将熊老太太和熊甜安定好之后，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熊妮已经将熊来哄睡，一个靠在床头发呆。

　　熊齐回到主卧室时，屋里没有开灯，看不见熊妮也看不到熊来，心里无来由地一阵阵发紧。熊齐摸索到床头，将壁灯打开，昏黄的灯光下，熊妮一脸泪迹。

　　熊齐慢慢地坐到床边，艰难地开口：“我跟赵雅真的没什么，我没有跟她上床。事情是这样的……”

　　“熊齐，你不用解释了，”熊妮抽泣着说：“我们还是离婚吧。”

　　“为什么，”熊齐抓住她的手，烦躁地问道：“因为赵雅，还是因为我妈和我妹。”

　　“谁都不为，我就是受够了这种日子，我想离婚。”熊妮擦了一下泪水，坚定地说道。

　　熊齐扒拉了一下头发，“你说，你跟我妈还有我妹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天到晚都吵什么？改天你们坐在一起谈谈，谈开不就好了？”

　　熊妮重复上一句：“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想离婚。”

　　熊齐觉得自己要抓狂了，“离婚哪有那么简单，我们离婚了，熊来怎么办？”

　　熊妮仍是重复那一句：“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想离婚。”

　　余下的时间，无论熊齐说什么，熊妮都单纯地重复那一句。到最后熊齐心神俱疲，愤怒地喊道：“熊妮，我跟你说，想离婚门都没有。”

　　第二天熊妮出差，熊齐原以为她冷静几天，就会回心转意。

　　事与愿违，他发现他很难能找到她，他打电话她的手机总是关机，他给她发的短信她从来不回。

　　除非她主动找他，她在电话里问的全是熊来的事情，对他无只言片语的关心。即便是他对她表露的关心，她也漠然处之，经常换来一句“熊齐，你要是为我好，就跟我离婚吧。”

　　她出差回来，本该小别胜新婚之时，她见他第一句话就是“熊齐，你什么时候同意离婚”，所有的浓情蜜意，全部被这一句话打散。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端。

　　她回家的第一天，就把他的被子褥子全搬到沙发上，理由是：离婚期间理当分居。

　　他抗议，但是她把主卧室的门锁了。

　　她回家的第二天，就传真给他一个财产分割计划。

　　他看都没看，直接塞进碎纸机。

　　她回家的第三天，她已经不跟家里任何人说话了，除了熊来。

　　他只要叫她，她开口就是：“你想好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婚吗？”

　　他打她手机，她接听后的第一句话是：“你同意离婚了？”

　　她回家的第四天恰好是周末，她将熊来抱走，只在家里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熊齐忍无可忍，打电话给熊妮吼道：“你死了那条心吧，我不会离婚的。”

　　熊妮在电话那头波澜不惊地说道：“那我们分居吧。”说完电话就挂上了。

　　他听说过，分居两年就可以办理离婚手续。他不信她那么想离婚，他们相爱相持那么多年，他不相信她一点都不留恋。

　　他吼得声音太大了，连熊老太太也惊动了。待熊妮回屋后，熊老太太起来劝熊齐：“她要离就离了吧，她成心不跟你过了，你留也留不住。你硬留，指不定她以后还想出什么招来？”

　　熊齐恼怒地说：“妈，不要再提这个了，我不会跟她离婚的。”没人知道他有多不愿意跟她离婚，他对她许下的承诺，他还一条都没来得及履行；他还打算跟她一起期待着熊来给他们找一个小白的儿媳妇；甚至他好久都没有听她对他说“我爱你”，这些他也没法跟任何人说。他跟他的母亲和妹妹说不得；熊妮不愿听他说；他也没脸去跟他的岳父母说。

　　熊妮再没有回家，手机一直关机。熊齐找到熊妮的公司，得知她已经请长假了，熊齐找到李芳家，李芳把他挡在门外，建议他让熊妮在她家住一段时间，让熊妮冷静一下。顺带她也帮他劝劝他。

　　熊齐颓然地回家。日子一天一天地熬，终于熬到李芳给他打电话。李芳告诉他熊妮松口了。熊齐当时就兴奋起来，赶紧跟伊剑请假，赶在星期四将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便给李芳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熊妮，听到他的声音也没多惊讶，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他心情很好，完全没理会她冷淡，开心地约她到S咖啡厅吃晚餐。熊妮略微思索了一番便答应下来。

　　熊齐很开心，当即就提出下班以后去接她。她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从他的公司到李芳家很远，需要穿越大半个城市。他只当她体贴他，便和她定好地方，她到时间打车过去就行。

　　以前她也常耍小性子，每次都跟小孩子似地，只有三分钟的热血，有时候都不消搭理她，她自己也能消停下来。李云不只一次地告诉他说熊妮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李云说得不对，熊妮分明是“豆腐脑心”。

　　危机解除了，熊齐握着两张去塞班岛的机票兴奋异常。她那天说的不对，他对她说过的话他从未忘记。

　　早春下午的五六点钟天虽未完全黑透，但是S咖啡厅里已经灯火通明。熊齐推门进去，暖意融融，乐声低回，他逡巡了几圈，才终于在一僻静角落看到了熊妮和另一个男人。两个人坐在一排，正交头接耳地不知道说着什么，表情里尽是暧昧。

　　熊齐皱了皱眉头，疾步走到桌前。正好熊妮抬头看见他，便伸手示意他在她对面坐下。

　　熊齐口气不甚好地对她说：“你也过来坐。”熊妮仿佛没听到，仍垂头跟那男人聊天，不时地轻笑出声。

　　熊齐火大地敲了敲桌子。熊妮这才转过头，客气疏离地朝他笑笑：“刚才忘了跟你们介绍了，这个人我跟你提过，我的初恋男友周宇。”

　　“周宇，”她的手很自然地环上那个周宇的胳膊上，亲昵地说：“这就是我老公，熊齐。”

　　熊齐火冒三丈，微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说：“我记得我俩约的时候，没说要带外人。”

　　“他不是外人，”她笑得风淡云轻：“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俩的事情，也是我们三个的事情，如果你带赵雅来，那就是四个人的事情。”

　　她的手仍搭在那个男人的胳膊上，熊齐死盯着她，脸已经冷若寒冰，“今天的事情，你知道今天我找你什么事情吗？”

　　“你找我自然不是忆苦思甜了，不过……”她顿了顿，对那个男人巧笑倩兮：“不管是谈什么，都得等吃完饭，有了体力再谈。宇哥哥，我们先点菜吧，我好饿啊。”

　　那个男人一听完，赶紧招呼侍者过来，客套地问熊齐：“我跟小妮一人来一份七分熟的牛排，熊先生来点什么？”

　　她爱吃柠檬，每次点牛排的时候，都交代侍者在牛排烤制地过程中要多放点柠檬汁。这个时候他居然能想起这个，熊齐自己都觉得自己凄楚好笑。熊齐摸了一把脸，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说：“我不吃了，我们还是先谈吧。”

　　“好啊，”熊妮欣然同意，看着他百无聊赖地说：“熊齐，其实我一直都放不开周宇。周宇一直都是我最深爱的人，你看我为他连头发都留起来了。”

　　鬼才相信，这么多年，她跟他的浓情蜜意、甜言蜜语、携手相扶难道都是假的吗？如果都是假的，那她的演技足可以让她捧得奥斯卡的小金人了。

　　而且当年她的爱情测试，明明说她对逝去的爱毫不执着，想得开也放得下。那个周宇充其量就是她的早已经逝去的爱，而他……难道他也……熊齐顿时心乱如麻，烦躁不安地翻弄着面前的餐巾纸。

　　熊妮不管他，仍在喋喋不休：“熊齐，我知道你忘不了赵雅，她毕竟是你的初恋情人。我们离婚了对谁都好，成全了你跟赵雅，也成全了我和周宇”

　　成全，她居然用成全？她知道什么是成全吗？熊齐将手里的餐巾纸攥成一团，狠狠地砸到桌子上，转过头冷冷地周宇说：“我跟我老婆有点事要说，请你先回避一下。”

　　周宇看了看熊齐，又看了看熊妮，拍了拍熊妮的肩膀，拿起包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

　　熊妮朝他点了点头，熊齐头都没抬。

　　待周宇走后，熊妮冷冰冰地问道：“熊齐，你想说什么？”

　　“你真的那么想离婚吗？不想要这个家了，不想要我了？”熊齐一字一顿，慢慢地问道，他为她心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

　　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一点后路：“这个家，如果还算是家的话，已经没有一点值得我留恋的，我不想再留在那个地方了，不想再跟你们再一起生活一天了。”

　　原来她真的不想要他了，不想跟他一起经营一个家，原来他跟那个周宇一样沦为她逝去的爱，她对逝去的爱毫无眷恋，他早就知道，现在才体会清楚。熊齐哑着嗓子劝解：“就算你不想要我了，不想要这个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离婚后熊来怎么办？”

　　对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离婚后，熊来归我，我养他。”

　　“即便是我同意跟你离婚了，你以后还要嫁人，”熊齐虚弱地说着，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现在的这些问题，你不是一样还要面对吗？”

　　从他坐到她面前起，她一直都云淡风轻，这时候她所有的轻松都消散不见，剩下的全是凄凉：“嫁人？你是觉得我被伤害得还不够，觉得还是我傻得不够？熊齐，你觉得我经历过这一次婚姻，还会再想着嫁人吗？”

　　哀莫大于心死。“好，我同意离婚。”他疲惫不堪。

　　他话音未落，她的泪已经潸然而下。侍者已经烤制成七分熟的牛排端了上来，熊齐从钱夹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放在桌子上，对熊妮说：“我送你回去吧。”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迅速地消失在门口。

　　肉香、咖啡香交织出诱人的香气，她的心想被谁刺出一个洞，需要很多东西来填满。她切了一块肉匆忙地放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全部吐了出来，然后便抑制不住地干呕，她想喝口咖啡压一下，却因为手一直抖得厉害，咖啡杯刚端过胸前里面的咖啡便摇晃出来，溅到她的衣服上。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熊妮拿起包仓皇逃了出去。

　　车仿佛刹车失灵，纵然前面是悬崖峭壁，也会一直飞驰下去。终于到了李芳家楼下，她准备下车。他缓慢地开口：“今天我去买了一套房子，精装修的公寓，一室一厅，四十六坪，花了十六万。现在房子真贵，那么小的面积就需要这么多钱，快赶上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那套房子是准备给我妈和我妹住的，家俱什么都有，只要做完保洁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他说得很慢中间有轻微地吸气声：“离婚后，我们现在的房子归你，银行里还有十几万的存款，也归你。新买的那套房子归我，我是随便住哪都好，但是我妈和我妹需要个住处。离婚手续，你想什么时候办，通知我一声就行。”

　　她不接他的话，他又缓慢地说下去：“你先下去吧。熊来睡着了再醒来，会哭着找妈妈。你赶快上去吧，我想在这静一会。”

　　等四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敢将脸完全埋进自己臂弯。他从未觉得如此地孤单，天地之间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连他的思绪他都控制不了。

　　他本来打算以另外一种方式将买房子的消息告诉她，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连她都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是她忘了两个人的誓言，十年不到，她便不再给他时间等他实现。她对他那么好，受了那么苦，他拼命地工作想补偿她。但终究是他粗心了，或是他根本就力不从心，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春寒料峭，北风呜咽而过。他再次发动车时，无意间触到那两张飞机票。摸出来反复看了几遍，黄粱一梦终需醒。他惨然一笑，转瞬便撕得粉碎，撒向车外。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星期五一天就全部办完。

　　他那天很忙，忙着找保洁公司，忙着联系搬家公司，忙着跟熊来解释为什么以后不能天天看到爸爸，他忙得都没好好地看她一眼，没好好地跟他说一句话。

　　她那天也很忙，忙着辞职，忙着做交接，她忙得都没有时间跟他作别。

　　星期六就是兵荒马乱地搬家。

　　他听到熊来的哭声。

　　他听到他妈妈说他：“这么多东西你一样也不要了？”

　　不要了，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两样东西他带不走，剩下的那些带着也没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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