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点后悔今天突然很想妈妈所以回来看她。
她精神很好,和爸爸正在包饺子呢。紫楠洗了手刚坐在桌子边,妈妈劈头说一句:“家树好久没来了,你打电话叫他今天来吃饺子吧。”
彻底傻了,眼珠转动都有点不灵,爸爸看她一眼,分明是制止她开口。
“不用叫了,楠楠来之前我就叫过了,家树出国了。”
“又出国?这孩子,难怪人家是博士呢,用功啊!咱这俩女儿,要是加在一起有人家一半努力,也都能上个名牌大学。”
“可不。”
“将来他们有了孩子,让咱给带咱还真不敢带,咋教啊?!老头子,就你那点儿学问,也只能给孩子教个幼儿园啥的,再往上,你不行喽。”
紫楠一缩头,想逃进厨房,妈妈已经调转炮口:“楠楠,让你上医院检查,查了没?啥结果?也不跟我们说说,这么长时间了。”
感觉到后背已经有冷汗渗出来,她有点结巴:“嗯,我,嗯,查了点儿,后来——,不是店里忙吗?就没有——,嗯,有时间再说吧。”
“你别老是钻那个店里,钱有够吗?够用就行了。家树老是这么忙,你多照顾他,别把身体再弄坏了。女人嘛,一辈子图个啥?不就是家里家外的生活好,丈夫孩子都健康高兴?!”
“是,我会注意的。那个——,妈,你感觉还好吧?这几天没有什么吧?”
“没事,跟手术前一样,啥感觉没有,挺好的。人哪,有病都是闲的,你要生个孩子,我还能给你带几年哪你信不?”
中国的传统父母都是这样,仿佛生孩子就是为了孩子再生孩子,一代代繁衍生息就是生活的目标?!不知道,也许真是这样。
紫楠心头象压了巨石,有些呼吸困难。
“楠楠,给家树发个信息吧,就说我想他了,回来了,让他来一趟,妈给他做好吃的。”
木然地点头称是,掏出电话胡乱假意按着键,心里乱跳,不知妈妈还会说出什么惊心的话来。
“前几天跟老姐妹们聊天儿,她们都羡慕我哪,有这么好的女婿。也是啊,楠楠,妈这回一病,算是得着这半儿的劲儿了,他一个大学教师,拿钱出力也不容易。等过几年我和你爸攒点钱,就还给你们,啊。”
和爸爸相视无言,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熬过这几个小时,出门时,忍不住长嘘口气。
“我跟你妈说你们闹了点儿意见,她这是拐着弯儿劝和呢。”
爸爸送她,也是心事重重。本来想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诉他,见他一脸凝重,又咽回去:“爸,这事真的是没办法,也不知道妈哪天知道了会怎么样。我挺害怕的。”
“慢慢儿来吧,楠楠,其实不该一冲动就离了,男人嘛,他有个心浮气燥的是——”
“爸,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手续早办了,房子也分了,已经是过路人一样了。”
“唉,怎么事先就不跟大人商量一下啊?你们这些孩子,太任性了。”说完,他转身回去,背有点驼,慢慢地走着。紫楠望着那背影,欲哭无泪。
上了公交车,人不多,有位子,正看着窗外发呆,有电话打进来,低头一看,大惊——是邢家树。
“是我,你好吗?”他的声音现在有几分陌生了。
“好。你——有事?”
“不,没有,——其实是,你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
紫楠一闭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在听吗?”他有点犹豫。
“在听。对不起,不该打扰你。我会跟我妈说。”
“家里还不知道,是吧?——也是,她的心脏——我家闹了一阵子,也就算了,有病人是会麻烦些。——我没把你的事,就是,那个,——没告诉我家的人,怕他们不注意会说出去。我——,对不起——”
泪水已经漫过眼际,抹一下,她努力地笑笑:“谢谢你,不用说以前的事了。你——还在国内?”
“我下个月就走了。……紫楠,谢谢你。我一直想说,没想到你最后会说让我去找她,——真的没想到。……对不起,真的。我不知道——,如果,在那边有什么办法治疗,你——”
“我不会去!”她脱口而出:“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了,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错。祝你们幸福。……如果我家人再给你打电话,不,只有我妈会打,麻烦你应付一下。你放心,不会有很多次,我会想办法尽快告诉她。就这样吧,我挂了,再见。”
她捂着脸痛哭,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又沿着手臂向下。旁边的乘客有些会看她几眼,又漠然地转向别的地方。
泡在浴缸里半小时,紫楠彻底清醒过来。拍拍自己的脸,她决定收拾一下就去睡觉,然后,明天去店里,耐心地跟每一个客人周旋,一定要经营下去,明年要交房租了,经济压力就会大得多。“现在,孟紫楠,你什么都没有了,靠自己吧,靠自己。”
自言自语着穿上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客厅。不得不承认,青花在中国陶瓷史中有重要地位是有道理的,它简洁明艳赏心悦目,不管多么烦燥,面对这蓝白相间既简单又繁复,既含蓄又张扬的美丽,内心尖利的爪牙都会收起来,变得平和熨贴。
紫楠叹口气,倒在沙发里,为什么要叹息自己一无所有?可以住这样的房子,吹着冷气,洗泡泡浴,坐在美丽的沙发上,还说一无所有?未免太矫情了。
想起那个张皇失措、昏头涨脑向他求助的傍晚。如果,当时没有找他,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往事在脑子里过电影已经不止一次,每过一次,似乎都有人在渐渐远去,有人缓步走来。可是,自己还能再开始吗?还可以再开始吗?她看着天花板,这次是真的长叹一声。
门铃响起,清脆悦耳,不用猜也知道这时候来的会是谁。也许,不该,真的不该再给他什么希望了吧?——到头来,真的真的无以为报。
搬到这里来根本就是错误的,意志力太薄弱,经不住他和琪琪轮番的劝说。他收了一年的房租,可是,这太可笑,谁都知道他不为那点钱,这房子装修的如此用心,从未出租,说明——
门铃还在响,有点急促了。紫楠吸口气,过去开门。
呼吸停住几秒,这是电影里的镜头——一大束火红娇艳的玫瑰伸过来堵塞了大门,接下来女主角应该接过它——她照做了,那个人就跟电影里一样自门边闪出。
“这是干什么?”
“你一点不惊喜吗?”他关上门,挠挠头:“果然,太滥的情节不能用,猜都猜得到。嗯,你怎么也得装得惊喜一下才好,我大老远的跑来,也很辛苦啊。”
紫楠忙笑一下:“我找个瓶子装起来吧”,就向厨房里去。
他有点失望?看得出。唉,太自私了,应该表演一个惊喜给他看。玫瑰,红玫瑰,不用说,再明白不过了。真的已经老了,心老了,小女孩看到玫瑰应有的心情几乎全都没有了,倒是那一如既往的感动和酸辣的感觉熟悉地泛着波浪。
她的样子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立文有些难过,所有处心积虑的办法,似乎都不能驱散她心里的阴影。没来由想起王菁的泪眼,他有些沮丧地陷进沙发里。一样的道理,爱与不爱之间,真的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今天的药吃过吗?”正在愣神儿,一杯热水放在面前,他点点头。
“昨天见到邵儿了,他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你们还要聚会吧?”
“嗯,这次他哥也会来,跟邵容有一年多没见了。到时你也去吧。”
“我不去了吧,你们是多年朋友,自然有很多话可说,我只认得邵儿,去了也没意思,也影响你们叙旧。”
“你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真的高兴起来?!”
他突然跳开话题,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表情对着她:“我知道你爱他,如果真的无法放弃那段生活,不要再这样顾影自怜,去找他!他和那个人的事如果还不至于影响你们的感情,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必须有选择的,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你懂吧?!”
这话大出意外,紫楠张着嘴愣住。
他微皱着眉头,目光一闪就隐没,抿一下嘴唇,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左手抹抹额头转回来:“对不起,这几天不舒服,脾气不好。——紫楠,我今天拿来的是玫瑰,就实说了吧,我喜欢你,希望你快乐,真的能快乐!我承认,帮过你的那些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我绝没有想拆散你们来达到我的目的,所以,真的想过放弃,真的。……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你丈夫,差一点儿,我就坚持不住,要走跟他当初一样的路了。我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你了,又要面对以后的生活,必须娶妻生子的生活。——你们离婚,老实讲,我小人过,高兴过。”
他苦笑一声,端起杯子喝口水,一皱眉:“这些日子能光明正大的追求你,觉得跟做梦一样。紫楠”
看到一抹水雾泛上他的双眼时,紫楠不由抓紧衣角,紧到手发疼。
“我知道求之不得的滋味,不想你也就这样。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喜欢的只能是那种类型的——,不要勉强,你说一声,我会消失的。”
“不是这样的”
话一出口,紫楠自己先吓了一跳,声音有些暗哑,词句更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并且还不受控制地成行成串涌出来:
“你给我的这些是不一样的。我,我想我嫁给他,真的是嫁了一个自己编造出来的梦。我不知道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我的想像,真的不知道了,——这几年,不知道算是什么!我父母都喜欢他,我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离婚了,我不敢说,怕她受不了。……你的意思我知道,我……配不上,真的配不上……为什么,为什么……”
她泣不成声,也不甚明了自己说的都是什么。
立文叹口气,慢慢地揽过她,半晌,说了句“我告诉你为什么”,就起身直向楼梯上去。
平台上有间小房,打开门掀亮灯,里面放了大小不一的纸箱等杂物。挪开两个箱子,从底下掏出一个小木盒,下楼来。
把盒子放在茶几上,他席地而坐,揭开盒盖:“这个你认得吧?”
那是一张照片,紫楠接过一看,吃惊不已。
照片上化了浓妆在T台上摆开架势的人,正是自己。
“这是我?!你怎么有——”
还没说完,又有几张递到她手里,应该是几场秀的不同造型,年轻的自己,恍若隔世。
“这是以前偷偷去看你的表演时拍的,一共十八张,全在这儿。紫楠,我爱你,绝不是从在餐厅里见到时开始的,准确的说,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了。七年了,到今年秋天,整七年了。”
他捂一下眼睛,叹口气:
“你说这些年过得像梦一样,我又何尝不是?那时你已经要结婚了,他是博士,是你想要的人,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邵儿那么帅,他追过你,不成吧?那个要把跑车别墅送给你的老板,挨了你一记大耳光,我又没有那种物质条件。——你是他的,只是他的,别的人再有什么,也只能罢手。”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抓一把月白色的窗帘揉搓着,按在玻璃上。
“你记得你给我当红娘引见你朋友时,自己穿什么衣服吗?”
“啊?!”
紫楠看看那些照片,看看他的背影,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那天赶场,穿着一条表演时的仿古青花大裙,简单的介绍了我们各自的情况,大大咧咧的说‘让邵儿说吧,我得走了’,就打车跑没影儿了。”
他回过身,浅笑着摇摇头:“我从此附庸风雅,把青花当成最美好的图案,希望随时看到,不要忘了你的美丽。——紫楠,如果真的这七年的婚姻让你觉得到头来两手空空,如果就是这样,你才总是痛苦,我告诉你,这七年,我爱着你,从来没变。”
他仰起头,过了一会儿,才看回去:“我不可能变成一个像他那样的博士了,但是,我愿意用自己的努力给你以后的幸福!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也行,我会走的。有什么困难时,还像那次一样找我帮忙吧,我会很高兴。”
说完了,他低着头匆匆经过她身边,拉开屋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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