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睡了一小觉吧，似乎听到有响动，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摸索着掀亮壁灯。紫楠睡觉很轻，这是六年婚姻的馈赠。家树回家没有准点儿，她就养成习惯听到动静就醒，好知道他是不是饿了或者有别的需要。

　　躺着听了听，没什么声音。闭上眼一叹。兢兢业业的侍候他这么多年又有什么用？琪琪说最可怜也最可恨是贤妻良母，在失败的婚姻和家庭中，她们永远是最失败的那个，可是在尚未失败时，又是她们在反衬还留有一点清醒的女同胞们的不贤惠，女人太贤惠，实在是害人害己。

　　她笑一下，家树，现在大概已经和他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吧？自己呢？虽然谈不上在一起那么夸张，可是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有了一个爱自己的人，上帝果然是关上一扇门就打开一面窗，他老人家待自己，不薄。

　　——他！

　　紫楠完全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来，定睛一看，隔壁卧室的灯果然亮着。

　　她问过医生，也上网查过，很多胃溃疡的人同时也会有十二指肠溃疡，后者常常夜里发作，真正的寝食难安，可怜！

　　她迅速起身，先从冰箱里取出那个小盆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倒了杯开水放在凉水盆里散热，才过去敲门。

　　开了门，见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是明显担忧的表情，立文勉强笑笑：“吵醒你了？没什么事，你接着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了。”

　　“你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会叫我的对吧？”看见主卫的灯也亮着，叹口气：“晚饭白吃了吧？”

　　“真的没什——”，最后一个字为了忍痛屏住，他靠在墙上，闭了闭眼，脊背却是倔犟地保持住笔直。

　　“谁告诉你必须要这么能忍？给别人一个关心你的机会，不代表你就失去大男人的风度了！”白他一眼，紫楠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胳膊：“躺着吧，我给你拿水来。”

　　在杯里放进半片小苏打，用筷子搅拌一会儿，递给他：“没有药，暂时用这个吧，一样中和胃酸。你常吃止痛药吗？能少吃就少吃，治标不治本不说，时间长了还有害处。”

　　趁他喝水的当儿，又端了那个小盆来，加热的稍有点过，用小勺扬着散热，还不时吹一下。

　　立文看着她的样子，满足地嘘出口气：“你这样儿，太像我妈了，她给立武家小宝冲奶粉就这样。”

　　“嘲笑我是吧？”瞟他一眼，紫楠继续扬勺子：“这是米油，甩了蛋花，特意撇出来留着的，就防你这一手儿。——来，趁热吃了吧，以后你记得睡觉前给自己加一餐，夜里可能就好一点。”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刚刚提到孩子，怕她会为那个比喻伤心，立文忙加一句。

　　“是你想多了，那件事你能包容，已经是最大的安慰。我也许，有点傻，但是——，我明白。”

　　“你放心！”

　　“你也可以放心。”

　　顺从地吃了一半盆里的米油，被她拦住：“别多吃，垫垫底儿就行了。”

　　紫楠放好餐具，给他拿水漱了口，正要转身，被他拉住：“跟我做个伴儿吧”，他另一只手拍拍床上空着的一边：“我不会捣鬼的，只是——”

　　灯光下，他像个害羞的小孩儿一般咧开嘴笑着，还挠挠头顶，纯真的表情、纯真的眼神，让她看得一呆。稚子的真纯并不罕见，未经世事的少年偶而也会这样憨直简单的笑，可是眼前这个人，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一种笑容，霎间摄住人的心魄。

　　“好——的，”回过神来，紫楠放下水杯，在他身边坐下。

　　“真跟做梦一样，这些天每次见到你都觉得像做梦。紫楠，你掐我一下，看是不是梦。”

　　“还用掐呀？你的胃是不是很疼？”

　　“那就是说，不是做梦？”

　　“我也有做梦的感觉。我——，有什么好？可以让你这样——”

　　立文微微笑着，想起初见她的情形，眼神有点恍惚：“说真的，我也弄不清。最开始自己也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邵儿说的那些你的故事也只是当做好玩听听而已，心想，这是个有点个性的美女。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听说你嫁了人的那天，心里很失落，就像——，丢了非常重要但又不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能像你，哪怕像一部分也好，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怎么就没有一个呢？！我真是纳闷儿。”他按按胃部，叹口气：“有时候疼得狠了，挺生气的，就想‘疼吧，疼死算了，反正也这样了’，——嘿嘿，有点矫情吧？”

　　“我——，谢谢你！”又有点想哭，她朝一边看看，努力忍住。

　　“不客气！”他一本正经，做严肃状。

　　紫楠笑出来：“你这个人真行！什么时候都能这么逗。”

　　“这叫幽默感，是男人最大的魅力。”他洋洋自得地挑起一边眉毛。

　　让他接着睡，躺在一边看着那不时皱一下的眉头，知道睡得并不安稳，有些心焦。直到天快亮时，他才真的睡熟，紫楠也跟着浑了一会儿，浅梦中全是在想早上应该让他吃什么才好。

　　他的手机响起来时，紫楠一激凌坐起来，心里骂一句粗口，抓过那机器按一下，慌忙跑出卧室：“喂！”

　　“嗯——，你是——”

　　是个男人的声音，管他是谁，心里很有一股子气：“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就打电话？让不让人活了？！”

　　对方沉默片刻，竟然“嗤儿”地乐出来：“是嫂子吧？对不起、对不起”，他边笑边说，更令人火起：“春宵一刻值千金，对不起，打扰了！那——，等文哥那什么，您跟他说，我是老刁，他就知道了。我先挂了啊，你们，那什么——，继续、继续。”

　　不由僵住，难以置信地看一眼电话，半天才喘匀这口气。学着琪琪的样子耸耸肩，一摊手，又站了几秒钟，才挽起头发向厨房里走去。

　　立文向厨房一探头，不禁笑出声来。

　　她抱着一大瓶罐头，正拧着眉头绷着脸用力地旋那盖子，见他笑，忙收敛了表情，放下瓶子：“你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没事，习惯了。这个，给我吧。”说着过来一手托住瓶子，一手握紧瓶口，只一下，盖子“砰”地打开。

　　“哗，厉害！我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想要是不行就拿刀砍呢。”紫楠羡慕地摁摁他的上臂：“肌肉男，被你打的人一定很惨，要是，你再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更好了。”

　　“这话说的，要是连这个也对付不了，不用你说我，我自己得揍自己一顿。这样吧，从今天起，努力吃饭，努力锻炼，不再生病，让你放心，好吧？！”

　　“说话算数？”

　　“当然，咱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我这就搬我的家伙事儿去。”他像个兴致勃勃的小男孩一样转身要走。

　　紫楠忙叫住：“怎么听风就是雨！不忙这一时，吃了饭再说吧。噢，对了，早上有个叫什么——“老雕”的？给你打电话，怕吵醒你，我就接了。”想起那人的话，面上有点发烫，低下头从瓶子里盛出几片黄桃：“手机搁餐桌上了。听口气有什么事找你吧，那么早。你到外头回电话吧。”

　　“为什么到外头？没有什么事要瞒着你。”

　　他拿过手机回拨：“是我。……你该挨揍了我看，少说几句吧，说正事儿。”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跟她说的是什么，立时也有点不自在了，就向外走几步，坐在餐桌边上。

　　“……猜也是这样，……嗬嗬，是他啊，这小子这几年混得不错啊……好吧，约他们出来，带上那个打人的东西。……不不不，我现在是商人，做生意，不找事非……好，就这样，再联系吧。”

　　挂了线，他沉吟片刻，再拨一个：“亮子，我！那个事打听了吧？是他侄子？——谈不上灵通，你少拍马屁。——好，辛苦了，回头有空儿了上我那儿去。回见！”

　　紫楠里里外外的往桌上端早点，立文就随着她的身影转脑袋：“你不问我打算干什么？”

　　她摇头：“我猜是前些天有人砸了工厂的事。要是被人家打的是我，是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就那样算了的。可是，”她把粥盛在碗里，心里有点害怕：“可是，你会像以前一样，跟人家——单挑？为什么总是这样，个人英雄主义？”

　　“很年轻的时候想过要当英雄，后来就不想了，只是没办法而已。我带人去，就要对带去的人负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再说，单挑的确是捷径，最有效。紫楠，我不年轻了，不会再那么冲动了。找事的是竞争对手，他们的厂在东边有几年了，我过去，他们觉得有威胁，想吓唬住我们，最好我们服软，甚至走人就更好了。本来，要是直接来谈生意的事，可以有办法互惠互利，我不是小气鬼，该让的会让。可是，搬出这种办法，就只有绕点弯路了。你放心，我不会吃这种亏的，虽然有将近十年不打架了，可也不会让人打了我。——来，吃饭吧，吃了饭让你看看我的本事，哈哈。”

　　“打了你妹夫的，是他们家的人，还是——”

　　“还是黑社会，是吧？”他笑：“放心，还到不了黑社会的份儿上，黑社会是不管这种小事的。他们只是找了一个混混头儿而已，但是打人的是这家老板的侄子，没见过世面又自以为挺横的小年青。他不懂，人不应该太横，甚至可以霸道，但不能太横。”

　　还是有些担心，但似乎自己不该管太多他的事吧，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总不能，跟他说，被人打了就打了，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吧？！紫楠叹口气：“你以前都玩什么啊？！”

　　“一会儿带你上去看看。”

　　天台上的储藏室里堆了很多箱子，立文打开最近的一个：“喏，你看。”

　　紫楠将信将疑地凑近了，原来是只大沙袋，吊起来应该有至少半人高。

　　“以前我一个人可以把它抱起来，现在怕是够戗，过两天再装上。信不，什么时候你能一拳打得它晃一下，一般男人都受不了你打一下了。还有，”他在箱子边上摸了几下，取出来——双节棍，这个紫楠认识。夹在腋下，开始翻别的箱子，再拿出的是飞镖盘。

　　“这个可以给你玩儿，我们比赛。”

　　“才不，肯定老是我输。对了，”她突然有点向往：“听说你有一把金刀，‘江湖上’赫赫有名，可否让我上上眼？”

　　立文一愣：“赵明连这个都说？！”

　　“你还专门学过？”

　　他关上储藏室的门，低下头几秒钟：“是，我爸这个人很——，他反对我打架，可是既然拦不住，总不希望我被人打，于是找了个老师教我，那把刀是老师送给我的。出了赵明那件事，他把刀顺手就从窗子扔出去了。本以为没有了，谁知让大刚偷着捡走了。”

　　“你爸是挺有趣的人，不过，要是没有他，就没有你这副倔脾气吧？”

　　“我一说我像他，他就瞪着眼骂我。”

　　立文退后几步，两手分持双节棍的两节，向她一伸胳膊：“给你练一段儿看看？”

　　她略一点头，他就舞起那棍，紫楠看得眼花缭乱，觉得像电影里放的镜头一样，虽然精彩，但有不真实感。心里暗叹一下：“我到底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等他右臂夹住收回的一节结束表演，紫楠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这样挥过来抡过去，都打不着自己的？我看这个东西时总是想特容易打上自己，一定很疼。”

　　他把棍朝空中一扔，又伸手接住：“开始练时肯定是经常打到自己，肩膀、后背、手，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熟能生巧，时间长了就打不到了，至于为什么打不到，还真说不清。嗯，好看吗？”

　　“好看，真的，挺像电影里演的，李小龙。”

　　立文过来揽住她的肩，一起到秋千上坐下：“这可不是想跟你显摆。我想让你慢慢地了解我，怎么长大的，都做过什么，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对将来的打算，等等。我想让你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看清楚才有你的判断。嗯，追求你，不仅是要表现自己，还要告诉你不美好的一面。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求婚，你答应或者不答应的时候，你心里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为什么。”

　　他看看天，又看看她：“比如这一次，我不会宽宏大量饶过那个打我的人的小子。当然，也不会闹到局子里。他必须得到教训，老吴必须得到赔偿，周凡嘛，应该学会控制。以后东边的新厂会交给他，单靠有技术，他是当不了家的。紫楠，我有我的手段，也有我的——狠。年轻时是为了扬名立万儿，为了心里那种感觉。现在嘛，为了保护我努力得来的一切。这种想法你不一定能理解，但是，我得按自己想的去做。你可以看不习惯，甚至，——我昨天夜里想过了，到头来，你不一定非要爱我，我追求过，可是不一定非要得到。我给你一个真实的表现，你去考虑是否喜欢。”

　　他站起身来：“你有自由，永远都有，我保证，就算你不能爱上我，我不会找你的麻烦，就像，不会要赵明回报我一样。我是个——很讲究的人！哈哈，他也一定是这么说的吧？”

　　紫楠摸着手里的飞镖盘，一时思维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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