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下了一场小雨，雨是天和地的使者，穿过茫茫的大气层，传达着缱绻的情思。

　　一层秋雨一层凉，这次雨后已经明显比上一次多了凉意。秋装已经上市，夏季余货的清仓打折几乎是一抢而空，这让她们非常高兴，至少证明自己的眼光还是能为大众接受的，开业以来，可以说一切顺利，一切似乎都异常的顺利。

　　看到那个老妇人在门边向里张望，紫楠真是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谁，慌忙奔到门口：“阿姨，刚下过雨，路滑，您怎么？”

　　“怕你们下班早，我就来看看。嗯――，有空闲吗？跟你说几句话。”

　　紫楠连忙答应，回头对玲子交待一声，就跑出来：“阿姨，那边不远商场一楼有茶室，很安静，我们到那里去行吗？”

　　给老人斟上茶，她笑一笑，却感到腮边的肌肉有点紧张的发抖。

　　“你叫紫楠？挺贵气的名字。”

　　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又笑笑。

　　老人看来也有些紧张，端起杯的手有点抖：“没想到，文挑了这么多年，是等着你哪。姨不是说你不好，你挺好的，这么漂亮，手也巧，也能干，店开的挺红火的。你是好人家的姑娘，一看就知道。说实话，要搁以前，真没敢想他能找个你这样儿的。”

　　她说的都是好话，紫楠听来却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不禁一哆嗦。

　　“你的事文跟我说了，姨不是铁石心肠，也很同情你。我们家――”她沉吟片刻，点一下头，仿佛下了决心：“我们家跟别家还不太一样，也不怕你知道了。姨说这些话，知道你也难，不能跟你乱说。文他们兄妹三个，都不是他爸的孩子，他爸为了我们娘儿几个，一辈子操心受罪，也没活个大岁数儿。”

　　她声音低低的，更像是自言自语，到这里就顿住，隔了一会儿，一行泪却掉进杯子里。

　　“文喜欢你，当妈的该欢喜不是？可是，唉，哪怕是武，也好啊。……紫，紫楠，”她抬起头，有些浑浊的眼看住她，泪光里满是悲切：“文太像他爸了，傻好傻好的人。咱娘儿俩都是女人不是？以后你就懂了，……我这辈子，最亏心的事，就是没能给他爸留个后。……年轻的时候穷，孩子多，没有条件再要了，后来条件是好了，我年纪也大了，要不上了。”

　　她抹抹眼，紫楠晕晕乎乎的递过纸巾。

　　“他爸没有提过这，把几个孩子当亲生的一样。文小时候皮着呢，他没办法了也打，打完了，到夜里没人的时候就在天井里发愣，他也心疼呢。孩子，咱们女人呐，盼着遇上好男人，可是男人真的好，心里会觉得亏欠他……他爸去的时候，那个厂可不是现在这样，我这当妈的都不知道他的劲头儿哪来的，这些年，像机器一样干活儿。……从前他身子好着呢，大冬天的敢下河游泳，领着一帮子青茬头儿满世界的找事儿。现在……，他常去你那儿吧？谢谢你帮着照看他，你知道，他不容易。我这当妈的，真的，没法儿想，”

　　她说不下去，捂着嘴低下头。

　　“没法儿想他要是和伯父一样，一辈子到头来一无所有……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说了。我都不用等到将来，现在就常常觉得亏欠他，真的！他是好人，应该有完整的家，会有好女孩和他在一起，给他生儿育女……您老人家，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我懂。”

　　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老人抬起头，不相信似的看看她。

　　对面的姑娘一眨眼，眼泪扑扑蔌蔌地落下。

　　她叹息一声：“孩子，这么难为你，对不住啊！当妈的护犊子，是有点偏心了，可是――，你想骂我几句就骂吧。”

　　“不会的……怎么会想骂呢？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如果，这是我唯一的报答，我会做的。……阿姨，谢谢您相信我，告诉我您家里的事。我知道……知道该怎么办，您放心。”

　　给老人打了车送她回家，紫楠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从那个手足无措向他求助的傍晚开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想起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该怎么办？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行不通！

　　说自己移情别恋或者旧情复燃？连自己都不相信！

　　嫌他不是博士？可笑！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总之不能告诉他今天的事。

　　是啊，“一辈子最亏心的事”——她摇摇头，不能为家树生个孩子，只是觉得那场婚姻是天注定不会长久的，却从来不是这样鎚心刺骨的痛。

　　为什么，同样的事，现在会成了这种感觉？！

　　她看看天空，雨后的阴沉，——老天爷，我说过我不想生孩子，只是胡说的，你怎么就那么较真儿啊！

　　看着她收拾东西，琪琪觉得自己该阻止。可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实在是，无话可说。

　　“琪琪，我走了，店里就托付给你了。看情况吧，如果过几个月就能解决问题，我们还一起干活儿。要是不能，我就在那边落脚了，不回来了，你一个人要是累，还是回家当太太吧。”

　　“紫楠，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再想想吧。反正换是我，你这样走了，我会受不了的。”

　　“我注定是一个人，注定的。”

　　怕自己再流泪，紫楠别过头去继续整理东西。

　　“以前几年不是过来了吗？以后也行的。这也好，断了他的想头儿，像那个王菁一样的女孩，才是应该属于他的。记住，就说我进货去了，别一下子就说，等他吃完这个疗程的药，省得以前的都白吃了。过一段时间不回来，他是聪明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琪琪，谢谢你为我的事操了这么多心，白费了，不好意思。”

　　“你听听你说的，你爱他的，他感动你了，征服你了不是吗？别这样，再坚持一下吧。这样的人不会再遇到的。”

　　“我留下来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送她上了火车，列车渐行渐远时，琪琪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坐在站台边，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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