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晚来无事，捡出那毛衣接着织。姨妈在旁边看了片刻，突然叹口气出门，连电视也不看了。

　　泪水就滴在针线里。

　　“我没有爱过你，不爱你”，这样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是太自私了，太自私了！立文，忘了我吧，这一生，有过你，肯这样的爱过，就算孤独终老，相信，也能支撑下去吧。

　　正在胡思乱想，听得外面说话声脚步声一阵乱，忙擦掉眼泪，放下手里的活计出门去看。

　　猛一探头，心脏轰地提上来，几乎停跳，片刻又咚地掉下去，傻呆呆地望着那个人，如同中邪着魔般。

　　“这是楠楠吧？两年不见了，快不认识了。”

　　“是吧，要不我说让她常来住，可惜不是她在家你就在的。”

　　姨妈搂着儿子的腰，一副有儿万事足的样子，见她发傻，不由又笑：“楠楠，也眼生了吧？这是你哥，小时候跟你抢糖吃被你姨父揍的满地跑的那个。”

　　“哥”

　　怯怯地叫了一声，他一笑。姨妈张罗他吃晚饭，紫楠就坐在沙发里发呆。

　　这是表哥，还记得小时候跟他一起玩，记得他结婚时自己来观礼，记得侄女的百日宴上他抱着女儿开心的笑。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在想这些。

　　他，相近的身材、高度，简短的发式，明亮的笑容。他，为了寻找自己开了那间餐厅，大屏幕上摇曳的图像，免费的美餐，救急救命的慷慨援手，难以置信的漫长等待……孟紫楠，一生一世，还会有人这样爱你么？还会有人，愿意这样的为你撑起一片苍天，却让你这样的伤害他么？

　　闭上眼，双手捧着头蜷在沙发里。

　　邢家树冷清的表情和他广告似的笑容交替闪回。

　　追寻了那么久，在找什么？传奇的英雄？浪漫的情人？还是——。

　　哪里还会有更神奇的事？他就是那个奇迹，除了不是物理学家，他真的已经是传奇。再也不会有，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奇迹了。

　　“你把何立文斗死了，就没有将来了！”

　　——琪琪的声音破空而出，让她全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却见表哥关切地看着她：“楠楠，怎么了？不舒服啊？”

　　控制不了的对着他大放悲声。

　　表哥愣了片刻，回头看自己的父母。两位老人赶紧过来，一边一个坐下，姨妈把她抱在怀里，一边拍一边对儿子说：“她这几天心里不好受，没你事，你吃饭去吧。”表哥就又回到桌边，不时看她一眼。

　　得到他不要孩子的许诺的那晚，也是这样的痛哭，他的怀抱坚定温暖似可依靠一生，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

　　“爸，妈，我回去吧，明天再来。”

　　见表妹渐渐安静下来，觉得自己也不好多问她的事，表哥站起身，从行囊里掏出一只漂亮的铁盒：“楠楠，妈打电话说你在家，路上匆忙，也没顾上给你买什么。这是一盒巧克力。小时候哥没出息，老跟你抢吃的，慢慢儿赔你吧。不管什么事，想开点，只想那让你高兴的，不高兴的事，交给老天爷吧。我走了，明天来看你，啊。”

　　接过那个盒子，点点头，——他那只小木盒，自己的照片，一共十八张，——

　　“哥，你有车吗？送我去火车站！”

　　“啊？！”

　　“送我去火车站！我要走，我要回去！”她几乎喊起来。

　　表哥茫然地看看父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扯着往外走，只好回应：“有车，有车，送你去就行了，慌什么——”

　　在坑道里呆了两个钟头，觉得头晕心慌，一直在绞痛的胃仿佛抽走了四肢里所有的能量，手脚都冷的好象不是自己的了。忙走出来，倚着墙站了片刻，好些。大刚把水杯递过来时，他一笑。

　　“立文，你出啥事了？这前后统共俩多月，就成这样了。周凡说了我还不信呢，你还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没什么，天冷了，这些天胃不好。”

　　“你这个毛病！我服了！看来啊，啥人啥命，这搁十年前，你小子不比谁牛？！唉，你注点儿意，别把老本儿赔光了。”

　　大刚去对付那几个学生，让他回屋休息，刚走了几步，悦耳的女声在后面喊他，回头一看，冯琪琪。

　　“你？真是贵足踏贱地。”

　　“我的车在门口呢，我来修车。”

　　笑一下摇摇头：“到底什么事儿？”

　　“冷死了这天，让我进屋说吧。”

　　接过他端来的茶杯，琪琪一叹：“立文，这回你是真伤筋动骨了！唉，对不住！”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我替她说的。立文，你们——真没戏了？我知道不该来说这些，可我忍不住。我给她打电话，她就知道哭！……你，——哭就说明心里有你的，要不，”她一低头，又抬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咱俩咋也得把她弄回来！我问清了，她跑她姨妈家去了，坐火车四五个钟头就能到。”

　　他来回踱了几趟，在侧面沙发里坐下：“我要想知道她在哪儿，自己也会到她父母家里去问，——谢谢你费心，我，不去了。”

　　琪琪挑下眉毛，没听懂似的：“不去了？你也就这样算了？！你们两个人真是的，都宁肯这样痛苦，也不愿意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就有天大的事，两个人一起努力就不行吗？干嘛这样啊？我都——，立文，你不是改主意了吧？你以前说你不在乎她不能生孩子的，说着玩儿呢？”

　　他闭了眼向后一倒，手覆在额头上半天，才又打起精神：“我说过的话，跟她说的话，每一个承诺，都是板上定钉的。是她听听就算了，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有个故事你听过吧？”

　　“故事？”

　　“童话，又太不像童话。我还跟小慧讲过呢。”

　　他抓过一只靠垫揉在怀里，低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有个男人向公主求婚，公主对他说，你在皇宫楼下等上一百天吧，不管刮风下雨，等一百天，我就考虑嫁给你。那人就等着，不管刮风下雨都等着。等到第九十九天，他走了。——有人问他，你怎么这么傻？再等一天，公主就嫁给你了。他说，我等了九十九天，说明我的真诚、真心，这最后一天”

　　他顿住，琪琪紧紧地抓着茶几边沿，等着他说出那句话。

　　“这最后一天，留给我的自尊。……我等了七年，能做的我都做了，……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如果这样真的让她感觉好，随她去吧。你也看见了，我不是孤家寡人，这一大帮子人跟着我混生活，我还有妈妈，有兄弟，有妹妹，我有我的责任。真的——真的不能为了这件事，把自己给整死。”

　　他呼出一口气，现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谢谢你，你也尽力了。还是那句话，只要心里没有，就没有，在哪儿都一样。外面不好混就回来吧，我跟赵明说，从明年开始，收你们的房租，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有什么难处，当我是朋友，还可以来找我。”

　　琪琪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站起来：“我不修车了，我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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