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本来呢，我们买房是不该让他们再出钱的，可是这不是现在房价太高了吗？家树的大哥就说全当合伙投资了，现如今咱普通老百姓买房不比干别的强啊？！几个孩子不偏不向，都出的一样的钱。原想着怕把他们小夫妻掏空了，紫楠，妈妈病了这样大的事，该及时跟我们说一声啊！你这孩子！治病现在多贵啊，我们俩就赶紧拿了钱过来。——还好，他们手里还有些。”婆婆笑得开了花一样，声情并茂。

　　“她没跟你们说啊？！那，失礼了！看着二老比我父母年纪大些，我叫声伯父伯母吧。我们也是怕您家里人口多事多，不敢劳动您二老。我们紫楠可是孝顺的，我们家虽然是平常人家，出不了硕士博士什么的，也有自己的家教。我爸爸妈妈最怕麻烦孩子了，平时只知道往我们身上贴钱，老房子拆迁时我们还说也孝敬他们一些，他们不肯，说是只要孩子过得好便是最好的了。结果，不怕您二老笑话，弄得连给自己治病的钱都没有，我妈这一病，可不就到了我们当女儿尽心尽力的时候了？”姐姐坐在爸爸旁边，感到爸爸轻轻碰她的手，当没知觉。

　　“我这个样子也不灵便，这儿就全靠着楠楠出力呢，恐怕她这些日子过去孝敬您二老的时候就少些，还要请多包涵呢！您二老客气，还送钱来，真是的，天底下难找这样的公婆了！我们都为楠楠高兴呢！我妈过些天复查，可能还要再做手术，安个起搏器，不好意思，也是用钱的时候。我爸妈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我当小辈儿的在这儿代全家谢谢您二老了。”

　　邢妈妈看一眼老头子，从兜里拿出存折，放在茶几上。

　　“不客气，一家人嘛。紫楠，这钱你收着，也不多，我们就这些了，但愿亲家母早些好呢。”

　　送走他们，姐姐瞪着紫楠：“你们的钱给他们家买房子了？”

　　“家树说兄弟姐妹几个都要拿的，我们不好不拿。”

　　“你傻啊？！他们家能缺这几个钱？！就他们住的小楼，还要再买房？摆明是守财奴，把孩子们的钱套在自己手里，逼着你们上他们跟前尽孝去。典型的老式父母，心计这么重！”

　　爸爸嗓子有点低沉：“楠楠，手术的钱你到底哪来的？你们剩下的，还是——”

　　紫楠只得又撒谎：“我有一些，又问琪琪借了点儿。你们别这么冲动嘛，钱是身外之物，况且也没有丢掉。”

　　“那你不早说，跟我这儿死扛什么？！”姐姐拣起茶几上的存折，打开看一眼：“瞧，三万。他们拿去的怕不只这个数儿吧？他们舍不得拿出来！我要是最后不刺上那几句，你瞧见没？他们就来说个漂亮话就走的，哪里会真掏出来？！”

　　“英子，你说话不要太刻薄。是楠楠没有早告诉他们，早知道，人家再不好，也会先来看看。”爸爸是爱屋及乌，欣赏家树的才学，这点紫楠与他一致。

　　“邢家树不是说他顶着？果然只是他顶着。我这回看看他如何顶着。”

　　“姐，你少管点闲事吧，也不怕孩子生出来随你，这么厉害。”

　　“厉害也好过你任人宰割。”

　　妈妈顺利地出了监护室，紫楠就向公司请了一周假，专门呆在医院里侍候。爸爸和姐姐也不再提邢家的种种，仿佛有默契般，一家人过滤掉了所有不愉快。妈妈问费用的事，居然异口同声说是邢家树孝敬的，她于是满心欢喜地睡去。

　　给妈妈擦了身，掖好被角，紫楠靠在床头发呆，蓦地想起琪琪应该早些天已经生了，自己还没有抽出空去过问一声。找了半天才寻到手机，放在床柜里，想是自己压在枕头下面，护工清理床铺时放进柜子里吧，难怪这一两天就没见过它。

　　打开一看，倒有八个未接电话，查看，竟全是何立文。

　　催自己还钱？——拍拍头，她感到羞愧，想是已经掉进了钱眼儿里？人心难测，看来自己还远远算不上正人君子。

　　回拨过去，铃声只一响，他便接了，速度太快，倒吓紫楠一跳。

　　“我是孟紫楠”，似乎听到他在那边长出一口气。

　　“你找我？对不起，我妈出了监护室，怕扰乱她休息，电话放在震动，事多一乱，就找不到了。刚刨出来，有事吗？”

　　“该想到是这样。照顾病人很辛苦吧？现在可以出来吗？有件事要办，如果可以，请你吃晚饭。”

　　“我问问”，她看向爸爸：“有朋友找我，晚上出去吃，也给您捎回来，行吗？”

　　孟爸爸早已感动于小女儿的孝心，忙点头：“去吧去吧，你妈也没啥事了，我在呢。晚上说不定你姐夫就回来了，他们会来的，你玩儿去吧。”

　　朝爸爸撒娇笑笑，忙对他说：“可以的，该我请你才对。”

　　“那好，我已经在车上了，医院门口见吧。你带着身份证。”

　　“啊？！”

　　“带着就行了，见面再说。”

　　“凭身份证上车”，他站在车门边，不像上次见时一般面无人色，仍笑嘻嘻的。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还有了这规定？”尽管狐疑，尽管好笑，还是把钱夹给他，“你搞什么鬼啊？！”

　　他只是笑，接过，才让她上车。面包车停在银行门口时，紫楠好象有点明白，但又不敢相信。

　　没让她下车，立文自行进去，过了十几分钟出来，重新发动车子：“这几日不去，想不想我家的川菜？”

　　馋虫开始往外爬，他看看观后镜，笑着摇头。

　　还是那个临窗的位置，斟上茶，才把一个存折放在她面前，连同她的钱夹。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当初决定把修理厂改成以维修重型车为主的时候，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终于给等到了。一家国内大型重型车辆生产商要在咱们这儿建特约维修站，我出去考察一下他们其他地方的站是什么样子，回来好竞标。”

　　“那，太好了，祝你成功。可是”，她看看那折子，“这是——”

　　“说不准会去多久，如果期间你妈妈要再做手术”，他抬一下眉毛，省略掉后面的话。

　　这个不敢奢望的猜测，真的是现实。好象被茶水呛了一下似的，眼中觉得热辣，忙把那个折子推回去。

　　“不，不能再麻烦你了。再说，我婆婆来了，也送了些钱，还有——”

　　看见一抹类似于悲伤的表情掠过他的脸时，紫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眨一下眼，他平静地笑着，——也许真是错觉。

　　“还是先拿着吧。我父亲就是心脏病去世的，”轻轻地说过这一句，猛然愣住，稍顷，他作势在地上吐几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紫楠忙摆手：“没事的，没事！”

　　“看我，说这个。我想说的是，有多余的总比没有强，真用不上，回头还我就是了。”

　　他向侍者要来纸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生最大的遗恨。不管用什么方法，出多少力，你要做到尽一切可能，懂我的意思吗？所以，承担一点人情，不算什么。况且”，他把纸笔移到她面前，“你要给我打借据的。”

　　当一个人满怀诚挚时，那热切的光辉会让人感到冬日暖阳一般的温暖，暖到眼睛都开始出汗。

　　紫楠点点头，打开那个存折，眼前一片模糊，闭一下眼，泪水流出去，才又看一下那数目。抬头看他，那双栗色的眼睛慌忙移向手里的茶杯。

　　“我打听过安装起搏器的价钱，不要心疼钱，安个好的，省得老人受第二茬罪。如果你们家里有准备更好，即便没有，这也足够了。你放心，这是我家里的钱，不是厂里的，不是餐厅的，所以，没人等它急用，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侍者来上菜，紫楠低头忍住眼泪，好半天才能抬起头。

　　桌上是一个转花盘，由六个小盘拼成，每一个里都是不同的菜式，香辣蟹、灯影牛肉、麻婆豆腐，另外三个不认识，是清淡的素菜，面前放了小碗米饭和中碗菠萝银耳羹。

　　“吃饭吧。”他笑笑，拿起桌上的筷子。

　　见他面前就是不大的一碗清汤面，紫楠心里没来由是一下酸痛的感觉。

　　“是不是胃不好啊？比起六年前，你现在根本是换了个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不过，减肥效果不错吧？”他递过餐巾纸：“所以我才说能吃就吃，少想要减肥，真的像我这样一点都不愁减肥了，必定会愁另一样，何苦？！——这个面挺好的，也适合你妈妈吃，一会儿走时我让他们给你打包带走些。真正的老鸭汤，回去配一点口蘑，记得一定是口蘑，才会鲜美好吃。炖上二十分钟，用来下面，味道好极了！”

　　“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不是你弟弟掌厨吗？”强忍住再次泛上来的感动，紫楠掩饰性的用勺子舀了粥放进嘴里，甜润的感觉。

　　“这叫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咱就学跳神嘛，我现学现卖的。”

　　他吃完，说声“失陪一会儿”，就走开。等紫楠觉得自己必须住嘴不能再吃时，他已回来，把手上的两个纸袋放在桌上。

　　“这些你带回去，好象你们全家都很爱吃辣。”

　　紫楠看看袋子里，是两个多层金属饭盒和一只塑料汤壶。

　　“这，太，不好意思。”

　　“要是不好跟家里解释，就说是路上买的饭盒，我们这里可以打包外卖的。”

　　这个人，温润如水，心细如发。

　　喝过几口茶，他看看手表：“不早了，该走了。亏得你今天回了电话，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车停在医院门口，紫楠犹豫两秒钟，还是掏出早就备好的两瓶：“你——，胃不好的人营养不够的，这个你要按量按时吃，会有帮助，别的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不成个意思。”

　　立文接过看看，是两瓶复合维生素，就有一股热气“轰”地一声涌上胸口。

　　下了车，他把大纸袋交到她手上，挥挥手，紫楠就点点头向院子里走去，进了病房，才想起忘记给他写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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