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喂妈妈喝下几口水,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紫楠放下碗:“爸,我去取钱。房间也换了,你在那边床上睡一下,大夫不是说明天才能手术吗?你别再病了,我忙不过来呢!”
“咱家的事告诉家树了吗?”
“啊——,告诉了”
其实夜里已经想好了怎么说的,但是真撒起谎来还是有点不大自如。
“——他说自己一时也回不来,不管花多少钱,有他顶着呢,让你们放心。”
爸爸满意地点点头:“他在外面也忙,你别什么都说,让他安心工作。心里有老人,就行了。”
“嗯!”
得了赦免般离开病房,到了医院大门外,远远就看见他揉着胸口在汽车边上来回踱步,突然心跳就有点急。几步跑过去,不禁吸口凉气,一夜没见,他脸色青白倒胜于病房里的妈妈,眼睛里也没了以前的光彩。
“你怎么了?”
他唇边勾起笑纹,拉开面包车侧门让她上去,自己上车,车子开动,才开口:“说出来不许笑啊,吃饱饭撑的。”
这近于无厘头的话不由人不乐:“你脸色比我妈还苍白呢,骗谁?!”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比她老人家白。刚到部队时班长成天的骂我,说排长批评他——你们班训练肯定是不刻苦,偷懒了吧?班长说没有啊,都按训练标准来的。排长就说了,我有证据!你们班那个,何立文,起码他偷懒来着吧,你看,他跟我,跟你,是一个色儿吗?就这色儿,还训练了!你懵谁哪?”
紫楠“扑嗤”一下笑出来,“真的假的你!”
“真的,我才叫一个倒霉,为这个被罚过好多次加练。最后终于他们承认我晒不黑,才算完事。我当时严重郁闷啊!一心以为这个白就是娘娘腔的第一大标志。还偷偷问过商店里的销售员,有没有抹了能变黑的化妆品,人家以为我有病,根本不理我。”
她一路笑个不停,几乎忘了自己去干嘛,到了银行,立文让她下车,竟愣一下才想起来。
趁他取款,紫楠跟值班经理要了纸笔,认真地写好借据,握在手里。
回医院的路上他寡言少语,跟他说话,也只是应一两声。住院部楼下是专门收手术费、住院费的窗口,有七八个人在排队。两人在最后面站了片刻,他就一言不发地去大厅另一边坐下,紫楠扭头看着,就想起邢家树从实验室回家时半死不活的样子。
“交完了?”见她也过来坐在旁边,立文头靠在背后墙上,轻笑一下。
“谢谢你!要不是你肯帮忙,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父母本来也有些积蓄,可是老房子拆迁,差不多都贴进新房里了。我姐姐还怀着孩子呢,再说也都是工薪阶层,我——”
他把两手食指抵在一处,做一个“T”型,也没看她,懒懒地放下。
“我没问什么,你不用说。”声音很低,眼睛也阖上,看上去累极的样子。
“可是你拿出这么多钱,什么都不问么?”
这违反常规。有人开口求借,债主都会紧张,必要问清钱的去处,大约的还款计划,当然,也要得到足够的感激或溢美之词才能安慰施恩于人的崇高情操。钱借与别人,就像孩子送与别人一样,从此跟了人家的姓,能不能回得过头来还不一定,是要讲讲清楚才对。
他仍然闭着眼,声音和语气都是轻飘飘的:“你既然能想到找我,肯定是认为这是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办法。我只有两个对策,借或者不借。如果不借”,他唇角勾起来:“不肯帮忙,有什么资格问东问西的?如果借,反正也是借,还不如好人做到底,爽快拿出来。让人家三求四讲的,没意思。……如果这是你唯一的办法,已经是迫不得已,也不要说,说出来,以后还怎么见面?!”
他笑容深一点,微侧过头来看看她,露出一丝揶揄的表情:“以后没法见面,我的钱岂不是要泡汤了?”
紫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五味陈杂,把那借据放在他手里:“谢谢你!”
他顿一下,慢慢地把它拿到眼前,展开,看过,就坐直身子看向她。
该怎么理解那眼神的内容?!惊讶?诧异?失望?无奈?伤感?嘲讽?气恼?……好象什么都有,又好象什么都没有。他点点头,把它折了几下,放在里怀兜里。
“你上去照顾病人吧,厂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站起身,晃了两晃,紫楠还来不及去扶,他已经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紫楠和老爸终于长出一口气,这才通知了姐姐。孟紫英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一进病房,就照着妹妹头上一记爆栗。
“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万一有事,我赶不上——”,想想妈妈还在监护,这话大不吉利,立刻打住。紫楠坐在凳子上,揉着脑袋没吭声。
紫英从包里取出一个存折:“妈的住院费手术费什么的,我们一起出吧,他们手里估计没什么钱了。”
紫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还没看清那折子啥颜色呢,就被老爸抓过去塞回姐姐手里。
“英子,你回头生了也要用钱的,楠楠他们没负担,家树有本事。你的钱你留着吧,省得回来用钱了又要从她那里出,让家树觉得咱家事多,不好。”
紫英一拍她的背:“行啊!在家当领导了!这回估计花钱不少,邢家树没发表什么意见?”
“没有,他——在外地呢,学术交流。”
“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紫英对妹妹的软弱很有些气愤。
“你看你们结婚这些年,他出国留学应该是他们家出钱吧?结果是连你的嫁妆都花个精光!当时他如果不回来,你算怎么回事?还有,买个车开就开吧,倒好,就白送给他姐了,那可是新车呢,统共开了有半年没?你这个傻妞!瞪眼看着你掉进坑里,你还搁这儿迷糊呢!”
“英子,你瞎说啥?!家树这样有出息的还上哪儿找第二个?这回你妈的病,人家还说不管花多少钱,有他顶着呢!”
“那行”,紫英把存折装起来:“我这回就看着他好好表现!他们家反正拿他们俩不当外人,凡事都想沾光,我们也沾,这样才公平!横竖娘家才是楠楠的靠山,不能只看着他们拿,咱们也得抢点回来。”
爸爸又在说姐姐心态不平和。紫楠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有点阴郁的天空,琢磨着该怎么还上这笔钱。
还是只有向邢家要回那笔所谓孝敬老人的钱,再不然就得跟琪琪借——拆东墙补西墙?
“……如果这是你唯一的办法,……不要说,……”
蓦地回头,爸爸仍在跟姐姐说话,才发觉自己走了神,恍惚还以为是他在说话。
苦笑一下,这种时候,家树,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四天半以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过一条短信,他就像鱼游进大海,盐化在水里,无从寻觅。
再拨那个总是不在服务区或无法接通的电话,这次居然接得上线!一时失神,他“喂”了数声,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走出病房。
“噢,家树,——我,有点走神儿了。嗯,咱妈住院了,做了手术,现在——”
听得他先是无比惊讶,又带了几分慌张的声音,第六感告诉她——他误解自己的话。
“你别慌,我没说清,是我妈,不是你妈。”
他出了口气,隔着话筒,他的气息依然清晰可闻。虽是意料之中,几点泪还是掉落。
“那,手术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突然间就觉得给他打电话是个错误,一个根本没有必要的错误。
“在医大二附院,心胸一部。医生说效果还不错,这次是搭桥手术,等一段时间,看复查情况再定要不要带起搏器。”
“那就按医生说的办,好好休养。你就专心在医院侍候吧,我可能过半个月才能回去。”
“钱呢?我拿什么交医疗费?”他既然不提,自己就只好说出来。
“钱?!”他愣一下,“没有交过钱,怎么做的手术?”天才的邢家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我借了朋友的,总得还给人家啊!”
“要是人家不催要,就等我回去,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那边似乎有别的人说话,随后就听到他说:“我得走了,回头再说。”
一片盲音,她心头一片空白。
第二天的傍晚,邢家树父母齐齐来到,因监护室不让随意进出,就到病房里坐下。紫楠看到姐姐立于床尾,脸朝自己,一劲儿地撇嘴。客套几句后,双方都觉得无话可讲。
“那个——,呃,家树真是好孩子,楠楠妈这一病,花钱不少,他们小两口儿结婚时间也不长,还帮着出了医疗费,真是!老话说一个女婿是半儿,还真是对。怎么说呢,亲家,你们的家风可真是好,孩子们都有出息呢,还孝顺,真是好福气。我们也跟着沾光了。”孟爸爸如是说,让紫英听着憋气。
紫楠暗叫一声不好,光顾着让父母高兴,把功劳都摁在家树头上,竟没想还有这一出!
邢家老夫妻口里应承“哪里啊,见外啦”,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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