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坐在这里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脖子皱皱巴巴的僵硬，才回过神来。
姨妈家所处的小城的夜晚很安静，难得的是还有古老的石街，下点小雨，门口的石砖在有些昏暗的街灯下泛出微光，像是——离人的泪眼朦胧。
他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紫楠苦笑一下，不到两个月，要是放在以前，眨眼便过完了，可是现在，它像街口偶而会来的吹糖人的艺人手里把玩的褐色糖团一般，粘粘乎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家树曾经出国去一走就是数月，除了无聊之外，她并没有难过的感觉。就是离婚，想起来也只记得那场趁虚而入的感冒的症状。
邢家树，这个名字已经隔出岁月，像个虚幻的梦。
自己真的是心若飘萍一般么？才过了多久，便开始为另一个人牵挂了？！不知该庆幸还是该蔑视自己。
最初的冲动已经过去了吧，那个手机号码没有勇气换掉，重新充值启用以来，十几天了，他没有打来过电话。
成功了？就这么容易，他也放弃了？
无颜去面对他，不如离去，可是离去，这样的难眠长夜，如何渡过？！——立文，我该怎么办？我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别人都会这么说吧，要是有一天，你也这样想的时候，我该怎么活下去？我拿什么，可以回报你？何以心安理得拥有一个你这样的人？！
“有没有见过他？他，好吗？”
真的想输入一句“你好吗？”——给他，不敢。
手机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发送成功。
电线杆上那只壁虎爬出去五步后，手机叮咚一声，吓得她一颤，是琪琪。
“这么晚了，以为你睡了，没想到还精神着呢。”
“少跟老娘来这套！”冯琪琪压抑着声音，却是怒气冲冲：“你死哪儿去了？跟我还藏猫猫，不还是这个电话吗？吓得我以为你让人劫了去呢！”
“怕换了号还要挨个儿通知别人，挺麻烦的，所以就”
“别说这么不着调的话，当老娘是傻子？！忍不住了吧？哼，忍得住才怪！你别在外头磨叽了，快回来吧，你面子也捞足了，反正咱就这样儿了，谁嫌咱咱再想办法，将来再说！——你把何立文斗死了，就没有将来了！”
这话让紫楠眼前一黑，街灯像是灭了几秒钟：“什么？”
“姑奶奶，快回来吧，前两天我还见了他一面儿，太惨了。”她把声音压的更低：“老娘现在就坠楼身亡，我那个都不会有他一半儿伤心，别一半儿了，不敢奢望，四分之一也不会有的。回来吧，他那个破胃，你给弄得大出血或者穿孔了什么的，都挺不合适的。”
这一夜真的坐在板凳上看着街灯灭、朝阳起，姨妈叫了她几声，她才回到人间。
看看时间，他应该起床了，这个人不睡懒觉真是毛病。
拨出那个号码，响了一声，只一声，就退缩想挂掉，可是他已经接了。
“呃——，”心脏扑楞一下不知跳哪儿去了，语结。
那边静静地等着，他的呼吸短促沉重，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莽撞太冲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开口了：“你们都以为这样是为我好，我应该感恩是吧？我告诉你，你们为的是你们自己，我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轮上，给我的只有一个结果，我接受就行了。你管过我接受有多难吗？你想过我发现你不见了再也不回来是什么感觉吗？……你太自私了，……好吧，我累了，真的累，我投降了，我成全你们。……你跟我拉过勾儿，答应跟我做伴儿的，说话不算数，……你逃跑了，我妈，也躲开了，可是我……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他轻轻的、长长的叹息一声，挂掉了电话。
无路可逃！？
像这样躲在姨妈家里，算是一条路吗？不知道。
姨妈叫她去洗漱，紫楠下意识地站起要到院子里的水管处，可是坐了好久，腿脚发麻，猛一起身，踉跄一下显些摔倒。扶着墙站了一会儿，血脉流动开，双腿象有蚁虫啮咬般又麻又疼。
“这丫头，咋的了？”
姨妈跑过来，满是关切之情。仿佛撒了催化剂般，化学反应瞬间发生，她搂住姨妈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来，连刚端着脸盆牙刷等出了屋门的姨父都吓的一愣，看了会儿，放下东西过来拍着她的胳膊。
因为姐姐小时候体弱多病，照顾不过来，紫楠曾经被寄养在姨妈家几年，可以说童年的快乐时光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长大上学后，她也常趁假期回来看望他们，两位老人待她如亲生的一般，以至到了现在，她也觉得他们就是自己父母一样。
哭哭啼啼的说了半天，两位老人交换下眼神，姨父把小饭桌和板凳搬到院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圈椅里。
简单的豆浆、油饼、桂花糖馅的小包子等早点端上来，姨父端起小茶壶“滋”地喝上一口，才清清嗓子：“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有天大的事，也得吃饭。楠楠，这事摊上了，哭也没用，治不了病。依我说，”
姨妈瞪他一眼：“这事你也敢瞎参谋？咱又没见过那孩子，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当家吧。”
“她能当得了家还用在这儿哭？！老婆娘也不动动脑子！”
姨父继续转向她：“依我说，她妈是那个态度，咱就算了吧。天底下好人多的是，现在不比从前了，年轻人想的开的很多，也不愁以后再找。咱条件这么好，退一万步，像门上的张大叔他家女儿一样，找个有孩子也离过婚的就行了，大家打平，谁也别看不起谁。俗话说，人活一口气，你在家再怎么侍侯他，他家都觉得咱欠他啥，这是何苦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跑。楠楠，别怪你姨父思想老，我不是向着他妈说话，老人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真不行啊，等几年，等他妈老了，要有缘分，你再跟他。”
“看你这嘴！咋说的这是！”姨妈踢一下他的凳子：“孩子这说正事呢，你听你说的！人家妈比咱能大几岁？等人家老了！你这个人，没正经。楠楠，甭听你姨父瞎掰！姨也是从媳妇儿过来的，现在也当婆婆了，姨跟你说。这个老太太人不坏，可挺硬气的，把啥意思都说到了。听口气是她儿找的咱，又不是咱巴结他。孩子，你妈把你的事也跟我说个七七八八，咱不受这二茬儿罪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妈要知道她跟咱说的这话，肯定让你不要理他了。咱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将来英子的孩子还不跟是你的一样？赶明儿我跟你哥说说，给英子他们想法弄个二胎指标，让英子上这儿来再生一个。你想，我跟你姨父不是把你和英子当亲生的？我们要没儿没女，你能不管我们？一样的道理。信外人信不着，还是一家人可靠。楠楠，等过一段时间，他想开了，就不找咱了，去了他家让他妈看不起最遭罪了，还有个小姑子，她要厉害起来，比那大尾巴蛇都毒！咱惹不起，躲得起！”
“就是，本来呢，这找媳妇儿，是她儿的事，你这孩子实诚，你真想跟他，别给他妈说这事啊，等成了家就装不知道，她能咋？能让他儿离了？真那样就是她没理了。他先说了，说明他还是向着他妈，你别傻了。”
紫楠默默地听着，一会儿悲一会儿惊，想起立文的话，更是流泪不已：“是我让他说的，我怕将来他妈象家树的父母一样再说这事，才说的。”
姨妈抹抹她的脸：“说了也好，是脓包就早点挤了，省得麻烦。咱反正也没瞒着，老太太不乐意，让她跟她儿说去吧，咱不欠她啥。到了这步，让他们自己商量吧，商量通了，你要愿意跟他就回去，商量不通就算了。咱们楠楠这么漂亮，用不着咱生孩子的好人家有的是。”
老两口这一通劝，紫楠听得愈发心如撞鹿，怎么想都觉得四面全是墙，真的无路可逃。
表哥出差去了，晚上姨妈照例要去跟正怀孕独自在家的儿媳妇做伴儿，她和嫂子的妈轮流执行这一光荣使命，乐此不疲。
见她还郁郁地发呆，就叫她一起去。紫楠明白，其实是婆媳单独相处都有点不自在，让自己去掺和一下反倒好些，于是顺从地同往。
嫂子是心直口快的人，就是嘴太快了，别说姨妈，紫楠也有点憷她。因为这近两月来常见，她畅快地让紫楠上床来跟她睡一起，姨妈乐得耳根净，笑眯眯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楠楠，你看我这肚子圆的，你哥找个算命先生，他就是信这，那人说这胎保证是男孩。”
“上医院做个B超不就行了？”
“做了，人家说现在还看不太清，让等等再去。其实，看也不见得准，我一个同学就是，医院说是男的，生了却是女的，说是啥，把脐带看成小鸡鸡了，真是的，笑死人。”
“这都什么时代了，男孩女孩不一样吗？”
“噫，说是一样，你问问你哥，为啥让我怀这个二胎？不就是想要个儿子？！男的都这样，自古，不，自打开天辟地就这样。你看过动物世界没？雄性动物那个打啊，为啥？不就是为了多繁衍后代？切，你哥包个工程挣几个钱，还得瑟的他，说啥，——要是穷的啥也没有，养不起孩子就算了，有点家产的，没儿子是为谁忙？！我跟你说，我才不想再生了呢，头回生我们家妞妞，把我给疼的！还说啥不让我剖腹，我看他那时候就寻思这个二胎哪，跟我说剖开了有个印儿就不好看了，切！男人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见紫楠默默听着，她很满意痛快，喝了口水接着说：“你成家不少日子了吧？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也没人催你要孩子？我比你大不了一岁，妞妞都四岁了，别说婆婆了，连我妈都催的不行。当个女人真是，不知道是肚子长我身上了，还是我长这肚子身上了，咱的好时候儿，就为生孩子忙来着。你看，你这没生过的，皮肤又光又亮，我呢，光是长斑就烦死了！哎，你平时都用啥护肤品？”
紫楠苦笑一下，跟她交流一通美容心得之后，忐忑地开口：“嫂子，你跟我哥怎么认识的？他总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让你给他生儿子吧？”
“我们？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的，我爸跟他为一个工程差点打官司了就，到了法院门口，我是学法律的，跟我爸一起去，他跟律师一块儿去的，一眼看见我，就傻了。等弄明白我是谁了，说什么也不打这官司了，自愿认赔。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呗。”
“那他是很爱你了。”
嫂子开心地笑，抚着肚子：“他要不是跟我一心，我能受这罪？”
“那要是你不愿意再生这个孩子呢？”
“不能这样，”嫂子凑近她：“跟人家结了婚，就是想过好，这么大的事硬打岔，不是自找不痛快？你哥凡事都能依我，就这一件，我得听他的。”
见她有点疑问似的，忙点点头：“我说过不想要了，他立马就想翻脸，还说什么别人都有儿子了他也得有，要不在人前抬不起头。唉，男的都这样，跟人比老婆、比儿子、比家产、比汽车，都说女人爱虚荣，他们才是呢，不比那小芝麻绿豆，一比就是大的。”
嫂子睡着多时了，紫楠不敢过多地翻身，脸朝外躺着，任泪水一行一行流进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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