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知道用不上,还是带来了,一行人在大厅里撒开坐下,老刁摸摸裤管,若无其事地在杯子里倒了茶:“大头,你机灵,先吃,吃完了上后头猫着点儿,拿了东西就蹿。”
旁边的小伙儿一点头,抓过一个大荤素馅儿的包子,恶狠狠地咬上一口。
周凡心里有些打鼓,听大刚他们说过一些过去的事,可是那些事怎么都跟大哥连不上。跟他共事以来,钦佩他的专业技术、敬业精神,钦佩他为人豪爽坦荡、冷静豁达,就算没有小慧的存在,也愿意真心实意把他当成大哥。
这一次,真的愿意吃个哑巴亏息事宁人,周凡是外地人,不惹事生非是他在这个城市生存的法则。他不知道大哥来之前往手掌上缠那几圈胶布是干嘛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计划,只是之前大哥反复交待他只管说话,别的不用管,也不能慌。今天中午约了砸自己工厂的那家当家人吃饭,昨天晚上大哥对他说‘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周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反正这等于是自己的亲大哥,说书先生常用的一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个饭局要解决两家结下的伤过人、流过血的仇怨,反正如果有人危胁到大哥的安全,不管怎么样,自己今天要豁得出去!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交待,给老婆一个交待。
进了饭店的大厅,周凡心头猛跳几下,那些熟悉的面孔三三两两混杂在食客中间,来不及数是多少人。机械地跟着大哥上楼,瞟他一眼,他似平日一般无二的闲庭信步。
服务员打开包间房门,里面已经坐了三个男人,中间的那个五十岁开外,皮色黑中透黄,中等个头,身材偏瘦。他身边那个胖胖的脸上长着横肉、带着一副天老大他就是老二的表情的年轻人,周凡太认识了,那天晚上打伤自己和老吴的,就是他!别的人只是砸东西,就是他,掂着木棍象发疯一样冲自己过来,那一霎时,周凡真的害怕过,他相信对方只是吓唬自己一下,否则,绝不会就那点伤势就算了。
立文在进门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让周凡突前,那肩膀微微一动,他便确定了自己掌握的信息是正确的。
“对不起,晚来一步,各位久等了!”
大刚招呼一声,把手里抱的茅台酒箱子放在门边地下,直起身来,示意一下那个中年人,向周凡说:“周经理,这是咱的邻家,宏达厂的刘经理。这位是——”
“我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刘经理倒不客气,倚老卖老起来,慢慢地站起身,一拍他另一边那个精干结实留着酷酷板儿寸发型的男人:“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先生,我的好朋友。”
有几秒钟沉默,大刚哈哈一笑:“刘老板,周经理,咱们都到了,那,入席?上菜?”
大哥和那人都没在介绍的范围,周凡有点诧异,见大刚神情自若,就稳稳神坐在立文和大刚中间。
“既然刘老板请客,我们不好来白吃,我请酒吧,茅台,不知还行么?”周凡吸口气,自己的声音是有些书生气,跟这种气氛不协调。他看看大刚:“打开酒,我敬刘老板几杯吧。”
跟桌的服务员上完菜就退出去了,看来对方是交待过的,今天是谈生意,当然外人都摒退了方便说话。
大刚应了一声,过去打开箱子拿了两瓶酒,顺手按一下门锁保险,回身把酒放在桌上。
“这位兄弟我看着有点眼熟,不知是什么来头?也是周老板你的朋友?”
刘经理看看立文,后者低眉顺眼摆弄着一根牙签,看不出表情。
周凡没做声,大哥交待过,除了场面上敬酒之类,他不必说话。
“是是是,”大刚接过话茬:“是我们周经理的哥们儿,本来今天也不必的,这不是来捧个人场吗?”
说着给大家都倒上酒,周凡立即接上:“来,刘老板,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我敬你,以后大家一起发财。”
“什么一起发财!”
周凡话音未落,那胖胖的小子几乎蹦起来:“周老板,我大爷这么低三下四的跟你说话,你他妈得着势了是怎么地?连他妈一句话都说不囫囵,你看不起我们是怎么地?!”
没等周凡反应过来,大刚也站起:“这位兄弟,既然刘老板是您大爷,他老人家都不说什么,您着什么急?我们周经理是个文人,有什么话兄弟我说。”
“你?!”他瞅瞅大刚:“你他妈是哪棵葱?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一个修车的工人,老板说话你别插嘴,懂不懂规距?!”
大刚攥着酒壶没说话,隔着周凡看向立文,心里念叨:你不动,我不动。
小刘老板一看没人说话,也不顾他大爷在桌子底下拽一下他的裤子边,端着杯就走到周凡身边:“周老板,听说你修车是把好手,可惜了,就只管修车就行了,在哪修不是修?干脆,把厂子卖给我们,跟我们干吧。自己撑这么一大摊子可不是容易事儿,别觉得钱都那么好挣!”
“谢谢您的美意,我还是打算自己试试。”周凡不软不硬的一句,倒是挺合适,立文挑起一边嘴角。
“我们家在东边干了多少年了,你们这么横插一杠子是不是该先打招呼啊?”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
“六哥,谢了!”
立文突然一开口,似是不着边际,各人都是一愣。
“你说啥?”
小刘老板晃到立文跟前,似乎对他用这么不着调的一句截了自己话头非常不满:“照规距,我们宋先生不说话,你不该这么着吧?谁是六——?”
突然地,立文从座位上弹起来,周凡就坐在他边上也没回过神儿是怎么回事。那小子胖胖的上半截身躯就被压在桌面上,餐具唏里哗啦地一片乱响,那人一绺头发浸在最近的菜盘子里。
立文一条腿抵住他的后背,几乎趴在他身上,右手抓住他左臂摁在桌上。还没等周凡等人出声,小刘老板一声惨叫,看见两根不锈钢筷子穿透他的左手扎进桌面,触目惊心地直立在那里时,周凡和刘老板、宋先生几乎同时惊跳起来。
刘老板当然是第一个想要爆发的,声音到了喉咙口却刹住。
看清大刚手里直指刘老板脑门的黑乎乎的手枪时,所谓宋先生都张着嘴定在原地。
立文用力压一下那踢踏着脚还试图反抗的身体,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周凡隐约听到不连贯的几个字,没听懂,不过相信那人是听清了,等他能抬起头时,表情中的惊恐甚至盖过了痛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立文按一下那个脑袋,离开他,冷眼看向刘老板,周凡在他身旁离着几步远,那犀利如刀的目光让他也颤栗一下。
门外有服务员问:“里面有什么事吗?需要帮忙吗?”
大刚点一下枪头,刘老板如梦方醒般顿了一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没事,我们划拳呢,别来烦人!”
“你看我眼熟是吧?告诉你,我是骐骏的何立文。”绕过小周走到刘老板面前,他拨一下大刚的手。
那枪口终于离开自己的脑门儿,刘老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在北边的厂开了二十年,都不敢说不准别人过去。天下的钱多的是,你一个人能挣绝了?什么是市场?同行多了才能促进市场,这个理儿还要我教你?!”
立文坐在大刚的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儿上人去了都知道只砸东西不打人的道理,你行,算你横!我干这行出身的都没有用这办法清场子,你倒用上了,——知道什么叫班门弄斧吗?”
刘老板看看他侄子,他右手握住左手腕子直哼哼,左手钉在桌上动弹不得,一幅惨相。周凡是好人,还在他身后塞个椅子,他才能坐下哼哼。
“你想……怎么样?”
“我是讲理的人,要是他不伤人,我不会来找你们,我认倒霉,就算领您一个下马威。周经理当初伤的也不轻,老吴现在还在医院里。周凡我就不说了,皮外伤,算他交学费了。老吴是外地人,全家靠人家生活呢,打成那样,该怎么办还要我说?!”
大刚在他身后一戳,他抖一下:“好吧,我当初也没想伤人的,张哥说的明白,不,不要伤人。——年轻人太冲动了,我赔。”
“这就是了,咱们公平合理的解决问题,不比打打杀杀的好用?”
他一抬眼,大刚把枪掖在腰里,走到小刘老板身边,低呵一句“不许出声!”
见他怯懦地哼一下,硬生生地拨下那两根筷子,两股小血柱溅出来。周凡这才看见那筷子头是磨得尖利的,看来不是饭店的东西,是大哥随身带来。
小刘老板叫出声来,看见凶神恶煞一般的大刚瞪圆的眼,忙忍住。大刚不由分说掏出胶布缠着他的手,这次他呲牙咧嘴却没有太大的动静了。又用纸巾沾了酒擦净他双手和桌上的血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放进一只塑料袋,走向窗子。
刘老板飞快地瞄一下宋先生,那人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他就知道没希望了。一只胳膊被立文捉住时,他一颤,浓重的后悔感从心底里涌上来。
被拉着走到窗子边,这边窗下是一个两头封闭的死胡同,地上四散有些砖头碎块和垃圾。只见大刚把袋子和枪从窗口扔出去,一个早就等在下面的小青年手脚麻利地接住,灵猴一般爬上墙头跳出去,几步便拐过楼角不见踪影。
“来,咱们谈谈生意?”
刘老板回过神儿来,看看精神委顿的侄子和视若无睹的宋先生,叹口气:“怎么谈?”
立文一笑,揭开左手上缠着的胶布,两手绕着圈,一边说:“你们连基本状况都没搞清就去砸东西打人,我修重型车的,你修小汽车的,咱们原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闹到这一步?!”
“你们连厂名都改了,不知道是骐骏的分厂,要不就不会误会了。”
“误会?以后有误会就用这种方法解决?”
立文看看他的眼,他被针刺了一般缩一下:“说笑了。”
把胶布揣在裤袋里,立文捏几下拳头,笑容更浓了:“我从来不跟外人随便说笑。这样吧,”他揽过刘老板的肩:“以后有小车到我那儿,我会介绍他们去你那里,我希望多一个朋友,也希望共同发财。你看,其实根本不用麻烦别人,如果您屈尊到我们那儿去一趟,就能把事情说清楚,跟这么大动干戈的结果是一样的。现在用这么大的成本做这件事,您是老行家了,我们都不够本儿,不是吗?”
刘老板不说话,立文一扳他的肩头:“好了,不早了,这个饭局也该散了。咱们回头见,以后合作愉快,怎么样?”
大刚递过两杯酒,两人接过来一碰,都喝干。
“好”,费力地吐出这个字,就被扳着一起“亲亲热热”出门,直到出了饭店,立文松开手,刘老板才真正舒口气,上了自己的车,瞪一眼满脸晦色的侄子,对司机说:“开车!”
“立文,你够狠的!”所谓宋先生走到自己车子边,回头看他。
“有日子没见,该叫你六哥了。”立文向他一伸手:“回见,跟张哥说一声,改天上我那儿吃饭。”
“算了吧,得你这一声六哥,心里不安稳。回见!”他发动车子,挥一下手,走了。
“大哥,你们这是——”周凡终于开口。
立文正色看着他:“害怕了?对付这种人只能这样!”又转向开车的大刚:“让老刁他们撤吧,我说不用他们,你非用。”
“以防万一嘛!再说了,谁保证宋老六他们不吃里扒外?”
“干什么有什么规矩,他们就是为钱,得着钱,谁愿意多找余事?!明天你带人去收收老吴的钱,不管多少,了结这事就行了。”
大刚答应一声,周凡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哥,你手上的胶布是干什么用的?”
“笨!防滑的,那两根筷子光手去扎,不会打滑啊?!”
挠挠后脑,周凡抽口气:“真没想到,你出手太快了。我心里现在还直跳,那小子估计得几个月才能缓过来。”
“先发才能制人。对了,这段时间夜里都留点神,以防万一。”
“丫还敢来?!来一次我打一次!”大刚气咻咻地咆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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