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那是当然。小慧比你幸运多了,她知道玩秋千的时候,我已经是大人了,就在当时厂里后院空地上给她搭了一架秋千。拿铁链子吊着个轮胎,她人小啊,可以躺在上面荡。刚开始那几天,她强烈要求夜里不回家就睡在秋千上,我妈又骗又哄也不管用,就不下来。”
“她真可爱,现在也挺可爱的,快人快语,什么都说,讲话像炒豆子一样。”
“宠坏了,后悔都来不及,很任性。不过,”他歪着头笑:“幸亏嫁出去了,以后我不管了,让小周扛着吧,有他受的。”
从他的笑容里就能感受到何小慧的幸福,不禁有点羡慕她。
“那,现在去玩海盗船吧,大秋千啊!木马等晚上吧,肯定要亮灯,唱不唱歌可就不知道了。”
“什么?!你准备在这儿玩一天吗?”
“是的,一整天!”
“MYGOD!”
“甭跟我说英语,一提这个我就想打人。”他回头笑,眯着一只眼扮个鬼脸。
秋千完全不是这个玩法,紫楠突然想起了朝鲜族的大秋千,可能会有一点这种感觉,荡得像是要被甩出去了,要是一咳嗽,没准儿会把心脏咳出来。等它停下,才发觉手心里直出汗,湿湿粘粘的,再看立文,他还不如自己呢,一下去就靠在栏杆上,没精打彩的。
“还玩不?不行了吧?!”
他摆摆手,勉强笑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服老不行了,——走,找个地儿歇会儿。”
见他点了橙汁和红豆酪,自己只要一杯热水,紫楠暗暗自责。昨天晚上他到店里时就是一副要累趴下的样子,今天陪自己玩了这半天,那些搅和人肠胃的游戏项目玩下来,他应该不算轻松。抬眼看看,他的表情很好,眼神的确是已经累了。
“我们吃点东西,然后回去吧。我累了,回头再来玩别的。”
“还有很多好玩的呢,这就打退堂鼓了?下午呢?嗯,要不然,咱们划船去吧,心旷神怡,活动量也不大。”不甘心这么早放她走,幸亏有两手准备。
“那你也吃点什么,只喝水哪行?”
午后的水面上很安静,船只不多,他们选了脚踏有凉棚宽大的那种,在湖中心停下,任它漂浮着。
立文向后半躺在座椅上,很享受的样子。紫楠再一次由衷钦佩他细心周到,居然想的到带着海绵靠垫若干,以至于现在能很舒服地呆着。
“我的理想,将来买一条船,游艇咱不敢夸口,一条差不多的就行,到海上度假。再弄一辆房车,开着它,世界不敢吹,周游中国吧。嗯,我会努力,早日实现。”
“啊?!我以为你的理想会是办更大的厂,广交朋友,快意人生呢。”
他咧开嘴角:“我没那么有理想。我爸说,一个人一生什么叫尽职尽责无愧于心?其实不用太宏伟,就是家人若干、好友若干,对朋友讲义气,对家人讲亲情。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到了一定阶段,该尽责的尽到了,就要适可而止。知道往前进固然是好的,知道往后退,就要看觉悟了。”
“有道理。你很崇敬他吧?”
“我了解他,太晚了。”
他收起笑容,换成认真而温和:“不说这些了,你要是累了,现在睡吧,在水面上睡觉,是件蛮享受的事,尤其是现在的天气。”
絮絮地又说了些什么,她还真的睡着了,头不知不觉地枕着他的肩膀,没有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何小慧见了会更羡慕的那种。
院里的白玉兰花开,一家人都在赏花,爸爸妈妈,姐姐姐夫,还有几个邻居。不是拆迁搬过家了吗?怎么还都在一起看花?不明白。
“家树,我怎么觉得自己进了时间隧道一样?这房子早该是已经拆了啊?!”一扭头,旁边却没了他的人影:“妈,家树呢?”
“不知道!”妈妈不耐烦地说。这口气一点都不像妈妈,倒像是——婆婆。
定睛一看,妈妈果真变成了她,正用带着八分嫌恶的眼神看着她:“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要你有什么用?!”众人都背对着她,满树的花一朵也不见了,天也突然黑了。
她忽然痉挛一下,猛地伸一下手,就醒过来,眼神却是呆呆的。立文忙轻拍她的脸:“哎,做梦呢,没事,都是假的!”就抓紧她的手。
看看他,看看四周,紫楠才真的清醒,梦中绝望凄凉的表情却还挂在脸上。
“做噩梦了吧?没事,梦都是反的,说明有好事儿等着你呢。”
她不做声,像是没听懂一样,痴痴地看着水面。立文试探着揽住她的肩头,她没有反感,于是抚着她的头发,让她慢慢靠在自己怀里。
不敢闭眼,怕重新回到那个梦里。他的心跳坚实有力,一下一下,不慌不忙,有着让人安定的节奏感。也许女人真的只是弱者?她盼望一个像这样温暖稳定的拥抱有多久了?一年?两年?将近七年的婚姻,想起来如这午后颠倒错乱的梦一样,支离破碎,没有真实感。
她突然地挣脱出去,不,不要再来一次了,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欢乐可与人分享,会变成许多份欣喜,痛苦却是必须一力承担的。
“对不起,我睡迷糊了。”
她低下头,立文清楚的看到两颗泪珠闪着光滴进她的衣服里。
“不该让你在这儿睡,换环境容易做不好的梦。你放心,今天约你出来,并不是想要强迫你怎么样,只是,谁都能看出你心情不好,出来玩一天,可以放松一下。人一辈子遇到不顺心的事是常有的,别人已经在为难你,你就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他呵呵一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我是那种天生有劲儿的人,一起玩儿的孩子掰手腕,我总是第一。还有”,他伸出手,也不管她看不看,掌心向上摊开:“我是介手,打人疼。所以,小学的时候就是孩子王了,整天领着一帮子调皮捣蛋。我爸天天打,还是天天上房揭瓦。院里的邻居没有一家的小孩不愿意跟着我玩的,可同时也没有一家大人不烦我的。上高中后就有点出格了,尽管每一次打架都有理由,还是很义气很拿得出的理由,可是那毕竟只是我们的理由。有一段时间只要出了治安案件,派出所的警察就先上我们家去问,确信不是我带的头,才想法破案。”
他的声音镇定稳定,讲的事情又是在她而言新鲜新奇的,尽管还有刚才梦境的碎片,紫楠仍然听全了他说的内容。
“你说不是你,他们会相信吗?”
见她接茬,立文放心了:“开始不信。我是不说谎的,是就是,即使把人打残了我也敢认,不是就不是,承认了给一万块钱也不认。所以时间长了,警察也是实践出真知,相信我和他们费力吧哈的调查,结果是一样的,还不如省点儿劲。当年的片儿警有几个后来还成了哥们儿,还跟我讲打人打到什么程度会负什么责任,一旦打坏了怎么办之类的。邵儿说的那次打那个流氓,就是警察支的招儿,他们建议直接闷他,胜于跟他们家打官司。”
“那个被欺负的女孩子呢?出了气了,心情——”
他摇摇头,叹口气:“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当时是没事了。那个兄弟也是好样儿的,他跟我说过,不会为这事瞧不起她,我说‘行,要是有一天我知道你还落井下石,就揍你!’可是,杀人的往往不是拳头或者凶器。他爹妈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说亲朋好友都知道那事,抬不起头。想必她家也有压力吧,那女孩儿——”,他别过头去:“后来她自杀了,喝药。”
“啊?!”她眼里一片模糊。
“那哥们儿前年才结的婚,说是认识她一年,愿意赔上十年祭奠她。每年忌日还会去给她烧纸扫墓。是好人,重情义的人。”
他顿一下,长出口气:“唉,太冲动了,她应该等,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年,大伙儿就都淡忘了那事了,他们还是有机会的。真不成,总可以再找人吧?总不至于走绝路。……在这个世界上混,其实就跟打架一样,你觉得累得不行的时候,对手也累了,谁能坚持,谁就能蠃!”
“坚持?”紫楠含混的念着这两个字。
“是,坚持。不管什么事,你觉得对,就要坚持。他们都耗不过你的时候,你就蠃了。关键是,只要坚持过一次,以后你就有底了,不过如此而已。高手不是招术最花哨的那个,一定是心里有底、出手恰当,又能抗击打的那个。”他右手握拳,坚定地顿一下。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话,一直是紫楠生活之外的,她也许连想都没有想过。眼前的男人,不似之前熟悉的所有人,就像——就像地平线上的一棵树,不开花的那种,他永远也不会有花枝烂漫的妖娆时刻,只是树的本色,枝开叶展,郁郁葱葱。
“送你到哪儿?”回去的路上他问,她就明白,自己的事,他知道了。她说了一个离租住的地方有点距离的商场的名字,立文沉默片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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