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审判结果终于出来了:被告千河县环保局和千湖环境检测站做出的行政行为由于证据不合法而无效,限其在判决生效之日起五日内撤销其行政行为,排除妨害,回复原状,赔偿原告的损失。原告千叶造纸厂可以回复生产,但是应当依法生产。
这个结果李站长并没有告诉给卢伟,他是从一位同事那里听说的,大概是李站长怕卢伟心理压力过大而故意隐瞒的吧。但是卢伟一直都沉浸在痛苦的反思之中。事实上,这几天站里的人都很沉默,好像大家都在反思这个问题。这次失败使卢伟的自尊心和工作热情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以前是太自信了,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名的天真无知。原本以为单凭自己的知识和满腔的热情就可以为千湖做出一点贡献,现在看来,真实太幼稚了,自己只不过是来添乱而已。渐渐地,卢伟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带上过去采集的水样和准备采集的水样到省城去一趟,让更加权威的机构再鉴定一次,看究竟千叶造纸厂排放的污水到底超不超标,具体的数据是什么。他知道自己这样作也许只是徒劳,因为判决已经下来了,就算重新化验的结果确实证明千叶造纸厂的排污超标又怎么样呢?到时候上诉期已经过了,法院的判决也已经生效,千叶造纸厂也已经恢复排污,这一切能够挽回吗?但那时他想来想去认为还是有重新鉴定的必要的。一来是为了还单位和自己道义上的公道,让社会上的人知道他们的执法行为是没有错的。二来也给同事们心理上的一个安慰,给千叶造纸厂一个威慑。
说干就干,他对李站长说了自己的看法,得到默许后就说服站上的两个人一同去了千湖被污染的地方取了水样,还请当地的村民当了见证人,然后自己带着前后两次采来的水样去了省城。他到了自己的母校请自己大学时的老师用最先进的仪器做了化验,得出的结果果然是严重的超标。不但是超过了国家标准,也超过了当地的地方标准,他还向老师咨询了相关法律法规,在取得了详细的资料之后又到了老师推荐的一家省城最权威的化验机构,重新进行了化验结果与老师的结论完全相同,因为学校老师没有化验资格,化验结果也只能作为参考,不能成为证据。卢伟作完这一切后很满意,拿到化验单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终于可以给单位有一个交代了。
从省城回来后,卢伟给站上作了汇报,大家很高兴,但是也只能等了,等待下一个机会的到来。经过上一次的挫败,他们显得更加谨慎了。根据行政法上“一事不再罚”的原则,他们在近期是不能在查封千叶造纸厂了,只有等以后,看千叶厂有没有其他的违法行为才可以对其采取措施。他们发现千叶厂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有很深的关系和背景,应当小心从事,不能轻举妄动。
环保站败诉这件事成了卢伟心中一块难以消除的痛处。这些日子一来,他一直闷闷不乐,总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虽然站里的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大家都在各干各的事情,好像是把这件事忘记了,气氛也是出奇的平静,但是愈平静卢伟却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笼罩着自己,人们越是不说什么,他就越感到别人是在用异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责备自己,所有的人都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其实事情并没有卢伟想象的那样严重,但是他的感觉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其实在平时,他总能从这些本地的同事们的礼貌的、甚至有些客套的言行中就能觉察到一种暗示的信号:你是外来的。不管这种暗示是出于故意还是无意,甚至是一种下意识的流露,但总归是存在的。其实这种情绪的存在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卢伟他们毕竟是志愿者,不是本单位的正式工作人员,在这里最多工作一两年就走了,而且更加严重的还是他们本来就都不是本地的人,在这里工作生活的时间不长,无法真正融入到这里的生活圈子里来。对这里的人来讲,他们始终只是一个过客。所以这里的人们、卢伟的同事们最起码在心理上不会把这些志愿者当作是真正的“同志”,对他们总有一种介意,也不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作。而对于卢伟他们这些志愿者来讲,他们能作的就是尽量去和这里的人沟通,努力去工作,争取同事们的信任。但是卢伟他们明白,他们可以取得单位的人赞美和笑脸,但却无法取得他们心理上的认同,在他们心中那层隔膜始终无法消除。
所以,卢伟这几天的观察并不是杯弓蛇影,而是一种清醒的认识。李站长这几天与他说话的时间也少了,这不见得是一种责备,也许是一种失望与不信任。这也难怪,人家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交给你去作,结果却出了乱子,这能怪谁呢?怎么说你也是站里的一员,应该承担这个责任的。李站长本该批评他的,但是却没有,这正好说明人家就是把他当作外来人的,有怨气藏在心里不好意思说罢了。卢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多问,省的没事找没趣,就这样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大家相安无事,过的倒也平静。
但是卢伟无法忍受的是他有一天无意中听见副站长老罗在李站长耳边叽叽咕咕地发牢骚:我早就说过不要让那个志愿者去干那样要紧的事,你不听,还让他去化验水样,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出了错?人家不拿你的工资,当然不会为咱们的事情负责,干的好了可以得到大家的表扬,干的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拍手就走人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让咱们来收拾残局……虽然李站长是小声地制止了老罗的埋怨,但是卢伟听了之后的心情还是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本来人家就不把自己当作自己人来看,自己还那样满腔热血地去干,为的是什么啊?卢伟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跑回了房间想:老罗平时就是一个阴奉阳讳的人,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那次李站长要查封千叶造纸厂的时候,他就在李站长面前说什么人家财大气粗,又有县上领导关照,说什么胳膊拗不过大腿,弄不好引火烧身,被人家反咬一口怎么办等等没有骨气的话。这次不幸被他言中了,他是更加小人得志了。卢伟鄙视他,不和他一般见识,但又躲不过他。想到这个小县城里复杂的利益关系和这里的地方保护主义,卢伟的心情更加沮丧了。
卢伟满腹的苦痛该向谁诉说呢?除了写进诗里、日记里,他还能讲给谁听呢?对他的同事们将吧,那简直就是笑话,非但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反而引来嘲笑。自己毕竟是外地人,在本地人面前讲本地人的不是,明显是在找打吗?向关萍萍讲吧,也有些不妥,因为关萍萍也是本地人,她听到这些话之后会作何感想,她一定又认为卢伟是在说她们这里的人的坏话了,他一定是看不起这里的人了,在她的心中一定又该产生怎样的自卑了,在他们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误会与隔膜了,这是卢伟不愿看到的,毕竟他们还认识不长时间,彼此的了解还有限,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况且关萍萍是那样一个单纯的农村姑娘,简单的一尘不染,她怎么会相信这些连卢伟都感到不太真实的勾心斗角你?就算是她相信,她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的,毕竟这离她生活的世界太远了。
但是一种情绪埋在心里久了就会变成一种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必须得到释放才能得以解脱。这几天,卢伟就是被这样一种痛苦所折磨。他心情低落,工作没有热情,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就连平时最想见的关萍萍也不想见了。有一次,当他和关萍萍在一起的时候,卢伟不小心透露了一点工作中的不如意的事情,关萍萍听了显得很惊讶的样子,口中喃喃地念道:“怎么会之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卢伟知道她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对这些官场的斗争更是闻所未闻,当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了,就不再说下去。关萍萍见卢伟突然不说了,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卢伟说没什么,忙把话题岔开了。后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在卢伟的心中,关萍萍太单纯了,甚至单纯的有些幼稚,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内心。而在关萍萍的心中,卢伟又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好像在故意向自己隐瞒着什么。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沉默与不理解中相互猜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在拉开,两个人最初的热情也随之渐渐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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