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一句拍打在杨睿的心岸边，激起水花无数。

　　蘸了满足喜悦的眸子因为不解而暗淡几分，他侧脸凝睇苏小凉，本能的感觉她话中有话——

　　可是，她又看起来那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泓秋水。

　　握在掌心的手依然柔软温暖如初，然而，即将失去的恐慌搅得他心神大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正站在失去的悬崖边缘。这些日子的相依相偎欢声笑语，全是虚幻。

　　小心翼翼克制从心尖开始蔓延的颤抖，他笑，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傻丫头，你的话太悲观。证明爱情存在过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到有孩子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他的妈妈以前是个多么倔强又可爱的女孩子，眼睛总是很清澈，也很忧伤。比如到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还能在某个午后手牵手来到这里，回忆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这些都能证明，不是吗？”

　　“难道你才发现我是个悲观的人么？”

　　苏小凉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纤细手指停留在雪白外套上边，如白雪上的雨，玲珑剔透。

　　此时此刻，她的心，同样躺在茫茫白雪上，木然到只剩下最后的呼吸。

　　飞逸的两道墨眉卷出几许困惑和不安，杨睿扳过她的肩，认真询问：

　　“不，我从不认为你是个悲观的人。相反，没有足够的乐观，做不到像你这么坚强。”

　　“或许。”不躲不闪，素净面庞除开平静还是平静，苏小凉和他对望，眼底泛过几丝嘲讽：

　　“或许我是个乐观又坚强的人，可是，现实让我不得不走进悲观的胡同。”

　　“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吗？”

　　“过去了…”在她清寒的眸光下，杨睿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力不从心——

　　真过去了吗？

　　其实，他同样怀疑向来强势的于震怎会突然在确定自己真的宁可死也不转变态度后就答应放过他们。

　　只是对未来期望太多的他，宁愿选择相信。

　　脉搏飞快的跳动，一抹讥嘲的笑在嘴角漾出，苏小凉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掀开他这几天都刻意遮掩的右手腕。层层缠绕的纱布还在，包扎得很好再加上几天的恢复，纱布上没渗出血迹，只是，苏小凉的眼前还是一片鲜红——

　　那晚，雪白瓷碗里越积越多的血，是她这些日子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噩梦。

　　“如果真如你所说已经过去了，这是什么？”举起他的手腕，苏小凉冷声质问。

　　“……”

　　这几天杨睿一直很小心掩藏自己的伤，他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引起任何不安。可是，没料到自己的藏遮还是被苏小凉发现。再也瞒不下去，他淡淡瞥了一眼伤口，镇定道：“听我解释，丫头，我不是故意对你隐瞒，也不是故意骗你。那晚Richard的确不只是找我单纯谈话，他挟持石一…”

　　“够了！”仿佛再也不能忍受他冗长的絮叨，苏小凉漠然收回手，转脸望向湖面：

　　“你骗我的，何止这一件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杨睿激动中也生出不可忽视的颓然，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

　　他从来都相信如果要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与他契合得天衣无缝的话，那只有苏小凉。即便他们什么之间不存在任何交流，偶尔一个眼神也能明白彼此想要表达什么。如果有什么刻意不说，那也是为了她好，杨睿也坚信她必定会了解。可是，她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欺骗，这样的指责令他沮丧。

　　沉默。

　　眼角余光瞥见懊恼飞上杨睿俊逸的眉眼，苏小凉垂头盯住十指，心像被淹没在沸水中。

　　阳光停留在他们身上，照得各自发慌。

　　最终，杨睿妥协。

　　他轻呼了口气起身，将这一段的静默抹去，秀颀的身影掩映树荫下，秀姿拔萃：

　　“丫头，这里是我们存有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不适合讨论沉重的话题。我们走吧，去斜拐角的奶茶馆坐坐，还记得吗，你以前最爱喝那家的珍珠奶茶。我来的时候注意了下，本以为早关了，谁知道还开着，就是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换。这么多年，估计也换了。”

　　温和熟悉的语调，宠溺的退让和包容，听得苏小凉几乎快要流下泪——

　　可是，越是眷恋越是不舍，才越要舍弃。

　　似乎很不符合逻辑，而人世间的事，往往身不由己。

　　“你说我们应该要个孩子，如果没估计错，这个孩子是你用来打击于安娜的手段，是吗？”

　　墨黑色身影陡然一僵，侧身望向前方的杨睿缓缓转身，惊异的神情将心事袒露无疑——

　　六年来他屡次拒绝于安娜怀孕，其实这是很早就想好的一步棋。他深知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斗过老奸巨猾的于震，所以他只能利用于安娜。事实证明，于安娜的身体也的确不适合怀孕，为此，他暗自庆幸很久。只要抓住这点，他相信于安娜会让步。对任何一个女人一个家庭来说，不能拥有孩子都是件大事。

　　得承认，这件事是他处心积虑的利用，利用一个对自己满怀爱意的女人。

　　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并不光彩，他没打算告诉苏小凉——

　　如果连孩子的到来也只是作为一步棋来算，大概没有一个女人会答应接受这种安排。

　　瞳孔越来越幽深，在她清泠如霜的注视下，杨睿用了花几分钟才理清思绪，这才坐回原位，低答：

　　“是。可是，我跟你说过，这是为了我们能在一起。”

　　“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苦笑深深，苏小凉像块冰，明明在阳光下能融化，却还得拼命忍住：

　　“残忍，或被残忍。你的用心良苦我不指责什么，可我在乎的不是这个，而是我的孩子出生后，他究竟能不能有安稳平和的家，他父亲能不能提供一份可靠稳妥的父爱。如果这些得不到保障，怎么能要孩子？又或者说，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以后你该怎么向他解释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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