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睿默不作声，不是不想辩解，而是知道自己的辩解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的确，他暂时只想过先要个孩子用来解决婚姻的桎梏，还没想过以后怎么办。

　　或者说，眼下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他无暇考虑这个以后。

　　本是个有几分高傲的男子，和于震争夺的失败已让他对自己产生几分怀疑，现在被这么一追问，他恍然觉得自己十分失败——如果连自己未来的孩子都需要成为利用的棋子，自己这个父亲算什么？可是，他又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难道勇于追求自己的自由和爱情也是不被允许和理解的行为？

　　头，剧烈的痛，两侧太阳穴像在被谁扯动似的难受。

　　消瘦的他低垂头颅，盯住自己双手在地面上的暗影发呆。

　　苏小凉像是没打算放过他，锲而不舍的说道：

　　“我丢掉工作没什么，受到恐吓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甚至也可以随你逃走，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过这种生活，更不希望他的出世是带着某种伤害别人的目的。孩子何其无辜，不是吗？杨睿，如果你连最基本的保护都给予不了他，如果你连想要孩子的初衷都已混淆不清，我想请问你，我们的孩子究竟是爱情的结晶还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武器？”

　　“你…”杨睿侧眸，眼神复杂，辩不出是怒是哀，片刻后，化为一片沉寂：

　　“丫头，你不觉得自己想得太消极了吗？如果我们真有孩子，难道你觉得我会不在乎保护他？”

　　“你会，可是，你能吗？”

　　微微上扬的语调并不算凄厉，可是，它所包含的怀疑与狠心却让他们两人同时跌落悬崖——

　　这句话对一个男人是何等严重的打击，苏小凉清楚。作为个聪慧且知进退的女人，她太了解男人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女人更脆弱。可以这么说，认识到现在时过十载，她从来没对杨睿说过如此狠心的话，就连他离开又回来，她也不曾说过。而现在，她不得不说，尽管这些话同样令自己心如刀割。

　　心脏瞬间收缩到仿佛再也舒展不开的程度，杨睿不敢置信的凝香和自己相知相许的女子——

　　你能吗？

　　再也不是十七八的热血毛头小伙，他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能不能才是关键。

　　就比如一份爱情，双方愿不愿意是不回事，到底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他不能想都不想就傲然回答：我能。

　　那是不负责任的答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从来都有见地有主张的她？

　　双手搁在腿上的他扯了扯眉心，背稍弯，是种颓丧而落寞的姿势。

　　曾几何时，杨睿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明朗的态度和姿势，而今，他也难逃窠臼。

　　“Richard答应我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丫头，你不相信我了吗？”

　　沙哑低沉的嗓音如雪花似的飘落，沁至心的最深处溶入血液，一霎那，苏小凉觉得体内的血都冷了。

　　相信，不相信，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唯有她自己清楚，其实殊途同归——

　　不论回答哪种，其实都源自于爱。

　　因为爱，她相信。

　　因为爱，她不得不相信。

　　眼神掠过湖面直达遥远天际，那儿，几缕浮云正在曳过，轻飘飘的，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苏小凉暗自凝噎，吐出来的话仍然像尖锐的刀：“相信？莫非你我失去工作，家宅不宁，以及你手腕上的伤疤都能成为相信的依据？我不是不相信，而是赌不起，真的赌不起！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对女人来说究竟什么才最重要，从前我一直觉得是爱情，可现在…”

　　“现在是什么？”镇定的盔甲在最爱的女人面前竟薄得不堪一击，杨睿不再冷静，焦躁而不安。

　　“安定稳妥的家。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累了，只想要个家，能让我自由自在安心稳定的依靠。”

　　“你撒谎！”

　　懊恼化作隐约的薄怒冲向脑门，杨睿不相信前不久还答应跟自己颠沛流离的她竟然会变得如此之快：

　　“你在撒谎！我和认识十二年，我知道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是爱情，而不是所谓的家。现在就算有个男人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你也不会开心，因为没有爱情。我记得你说过，爱情是女人的生命，没有了它，女人就会凋零，麻木，最后郁郁而终。所以，你在骗我！”

　　“如果没记错，这句话是我十八岁说的。”

　　凉意的笑绽开在嘴角，被杨睿捏住的肩头传来轻微的疼痛，苏小凉用这种痛来提醒自己不能回头：

　　“十八岁是个爱幻想的年龄，现在的我快二十八岁，十年，杨睿，你知道十年意味着什么？”

　　“不管多少个十年，你还是你，是我认识的苏小阳！”

　　“不是，我现在是苏小凉。”

　　被摇晃的身躯几乎就要支持不住，苏小凉瞧见杨睿眼底升起的水光，四肢百骸像毒虫啃噬，极痛：

　　“我喜欢的匡匡在《时有女子》里写过这样一句：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知道吗，这是所有女人的心声。我，也不例外。我知道你想说你也会好好待我，给我一个家，可是杨睿，扪心自问，你觉得于震的话能信吗？就算逃到冰岛，我们就能从此幸福快乐吗？于震的能耐你比我更清楚。”

　　“他们父女找过你？”又痛又燥的心被巨大的害怕挤得满满的，杨睿直到这时才问出这个——

　　关心则乱，如爱，则更乱。

　　苏小凉知道他会问，早有准备：“没有。不过我主动见了于安娜一次，确定你要孩子不过是…”

　　“所以，你现在害怕了？”

　　“或许可以称之为害怕吧，我只知道，自己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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