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我的上铺,把手电筒打开,一道长长的光照在我床铺上,手电光就像一个秘密通道,使我进入某种幻境,我继续写我的故事,那故事与外婆的讲述有关。回想起来,我从未写过日记,我讨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流水账似的记录。我的文字天生妖冶诡异,逃避规矩。
我只能在文字里撒野。
现实中我是个文静规矩的女孩。
(小碚在现实中叛逆,我却在现实中很守规矩。)
小碚睡在我下铺,她的床一直空着,长时间地空着,总是有不顺心的事缠着她:落下的功课、补考、内务卫生差、在饭堂扔馒头、翻墙到校外去看电影、不假外出、与别的队男生秘密来往......她的日子糟透了,“我受不了了”,有时,在宿舍我会听到小碚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她是受不了那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每个人都被压力包围着,压力如重力般无处不在,我们为理想奔走,我们到处碰壁,我们哭泣,觉得自己特别倒霉,然后再奔走、再碰壁、再哭泣。小培的床一直空着,我觉得很难受。我忽然觉得我必须在一秒钟之内见到她,不知为什么我很为她担心。
我关上手电,摸黑从上铺溜下来。四周的女孩们都沉在湖底一样深的睡眠里,发出轻微的甜鼾。我走得很轻,开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响声,我像幽灵似地一阵风刮过楼道,然后我来到水房。
果然,门开着,灯亮了,方凳上的书本纸笔还在,而人却不见了。我看到了被风吹动着的、空荡荡的窗。窗帘被推在一边,窗子裸露着,外面是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深渊。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已被它吞下去,我听到有人在说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受不了受不了-----哨音、吹号的声音、饭堂的嘈杂声、队列的口号声、枪声、训斥声、高音喇叭播放出来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搅拌器高速搅拌着,它们相互穿插、渗透、弥合又裂开,我的笔在纸上沙沙走动,班长在耳边小声叮嘱着什么。天就快要黑了,彩霞满天,外面的世界充满诱惑,可是我们哪儿都不能去。我在Z城上了四年军校,却从未见过Z城的夜晚上什么样。
在黑暗中我看见小碚纵身一跳,黑暗吞没了她。
“哎,雪凝,你在找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你哭了?
----你怕了?
----你受不了了?
没想到她说出来的话,正是我想问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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