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我已远离了军校生的生活,远离了Z城,除了在写作中偶然提到过Z城外,我一次也没回去过,那座城市带给我的印象是复杂而难言的。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我曾经提到过,我一次也没见过那座城市的夜晚,虽然我在Z城生活了四年。
Z城的夜晚有没有霓虹灯?
Z城的夜晚是否像北京一样,亮如白昼?
Z城的人是否如传说中的那样,早睡早起,街市冷清?
这些都没有答案。
我在手电光的光束下生活了四年,从Z城回北京,别人只拎少许的行李,我却整整托运了9个大纸箱,里面满满的装的都是字体怪异的书稿。
(《军旅生涯》中的一部分章节就是在那个时候写成的。)
“省话”排练场是我最初接触艺术的地方,它很破旧,但在那里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亲眼看见了戏中人,在那里我看见了想像中的蓝玫。
“省话”是XX省话剧团的简称,在日常生活中这种简称遍地都是,像出版过我成名作小说《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的“中青社”,没有人会把它理解成“中国青年旅行社”(而在北京这家旅行社好像被巧妙地简化为“中青旅”),还有像“上戏”、“中戏”、“人艺”、“北影”等等,这些都是艺术界人士常常挂在嘴边上的单位名称。
当时“省话”和我们学校是“共建”(军队与地方共建精神文明)单位(许多年后,我遇到一个从Z城来的省话剧团的演员,他很内行地管我们学校叫“电院”,让我感觉十分亲切),我和小碚是被当作文艺骨干派往“省话”的,我们想排一个舞蹈,表现红军长征时的故事,我们需要一些红军长征时期的灰布军装和八角帽,特别是八角帽,只要一戴上八角帽,那个舞蹈的效果就出来一半了,我们很需要一批八角帽。
于是,小碚通过一个关系去了一趟“省话”,不仅搞到了军装和八角帽,还争取到了一个让专业演员辅导我们的机会。我很佩服小碚,她虽在数字电路方面有些绝缘,永远是在水房里补课的主儿,但在其它方面,她特别优秀,这也是她后来成为某大集团公司上层人物的主要原因。她不是后来才成为一块金子的,她天生就是一块金子。
“军校生活很苦吧?”
“你们过得惯吗?”
女演员站在排练场的中央,扭过脸来问我和小碚。她的周围站满了穿着各式各样奇异服装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排练一台综合晚会?),女演员在前面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她“啪啪”拍了两下手说“请跟我做”。她的身影使我想到蓝玫和他们的话剧《蓝色房间》,我想蓝玫如果当年没去执行那项任务,那么解放后她会不会重排她的《蓝色房间》,让这部戏重见天日呢?
后来我们那个舞蹈表演得很成功,女生班在这次活动中拿了大奖,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奖杯,与校广播室那只有机玻璃的有很大不同,那像一个魔球,而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独自一人坐在校广播室里发呆,简是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的,我不知道。这一回他是来送一份广播稿的,广播稿的内容是学员队到Z城黄河边挖水渠。没有比到黄河边挖水渠更苦的活儿了,我们队也去过。风沙漫漫,土地被冻得梆梆硬,一镐头下去,嗡嗡直冒火星。天空阴沉沉的,云低,地远,河水浑浊,周围摆满了像铁镐、铁锹这类黑乎乎的东西,这场面使我想起文学作品里的保尔(是保尔挖铁路那一段),队伍排成长长的一列,铁镐上下翻飞,铁锹划破地面,发出令人无法忍受的刺耳声响。
“你写的稿不能用。”
我坐在调音台前,面无表情地对简说。
“太假了----难道你没去黄河边干过活儿吗?”
简说:“你很讨厌我?”
“不是。”
简说:“你坐在这里,看上去很怪。你为什么来当兵,为什么来军校?”
“我以为军校生活很有意思,可以用来写小说。”
“你写了吗?”
“我正在写,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成名的。”
“嗬嗬,还挺自信的。”
他当时的表情让我很生气,他老找借口到广播室来看我,我还以为他喜欢我,没想到他竟这么怪腔怪调地打击我。毕业后我才知道,简的父亲是中国很有名的一位作家,所以他对“写作生涯”有点不屑一顾,人总是轻视自己熟悉的东西,父母不愿意孩子跟他干同行,如果父亲演一辈子戏,那他肯定对儿子说,你不要当演员。
“谢谢你总是播那首《兄弟》。”简说,“我们全班都很喜欢那首歌。”在军校男生喜欢的歌和女生往往很不一样,但这首《兄弟》倒是男女生共同喜欢的。我依稀记得这样几句歌词:“轻轻的风,像做梦的声音,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现实太多僵硬。逆流的鱼,是天生的命运,不是我不肯低头,是眼泪让人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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