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地里在身边的同学里挑选演员,我想,如果将来要把我的小说拍成电影,我首先要定到一个男主角,于是我私下里选定了简。
简高大而寡言,是校蓝球队的主力,在球场上奔跑的时候,闪亮的肌肉很迷人。每回比赛蓝球,女兵们总是尖着嗓子齐声大叫:
十二号----加油!
加油----十二号!
“十二号”就是简。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影子一样飘来飘去的“男兵简”,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简),他是别的学员队的学员,除了在蓝球场上打球,我甚至和他见不到面。他出现在校广播室的播音间里,对来我说是个意外。
那天我正把一张唱片装进CD机,那个亮亮滑滑的东西在我眼前一闪,就不见了,它变成了声音,像男人的絮语,喋喋不休男人的声音,在那个没有窗户的狭小空间里如烟雾般响起,然后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唱机后面升起,晃了一下,从后面绕到前面来。
灯光在房间的正中,我看到了他的脸:长脸,英俊的下巴。
“《兄弟》”,他说,“我想点《兄弟》这首歌。”
“《兄弟》?有这首歌么?”我说。
他不说话,手中亮光一闪,是一张碟片,“我这儿有”,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好像除了和我说话,另外还在想着什么。
简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层次分明,他说话的样子使我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每天夜里在我笔下出现的男主角葛团长。
他在瞬间进入我光束通道深处,变成了那个时代的人。
他在酒窖里坐着,压低嗓门说着话;
他紧挨着我坐着,体温传到我身上来;
他说,外面天亮了吧?
夜里,我躺在床上放电影,银幕上的女主角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蓝玫,男主角则一会儿是男兵简,一会儿是葛团长。这两组人物相互重叠,交叉相遇,真幻难辨。
小碚在下铺已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像猫一样敏捷,一猫腰下了床,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歌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校园,任何一点微小声音,都会被放大几倍。校广播站,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墙上到处贴满照片,照片像灰尘一样旧,桌上堆满东西,唱片,盒带,旧杂志等等,一座像魔球一样的奖杯很突兀地出现在灯光下,它光芒四射,像未来的光落到了旧东西上,显得很不协调。
我像一个梦游的人那样,手指僵硬,我戴上耳机,拧动旋钮,我听到一个男人混厚的嗓音,他在唱《兄弟》,因为“男兵简”喜欢这首歌,我也就跟着喜欢,没理由地一遍遍地听它,眼前出现一些跟他有关的记忆片断。
----你用手电干什么?
----看星星。
----你没说真话。
----我说的是真话。
他把修好的手电筒递给我,“是开关坏了”,他说。
手电的光束照在纸上,我看见我的笔飞快地向前移动,我写下以下段落:
敌人把村子包围了三天三夜,把整个村子搜了个底朝天,并没有搜出什么来,于是,他们掠走了烈焰马,烟尘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葛团长和蓝玫再次上路的时候,已经没有马骑了(其实自从烈焰马丢失,恶运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向他们扑过来,只是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出了村口,他们一直朝北走,正北有一条河,到晕城去必定要渡过那条大河。
浑浊的河水像一群野兽,他们以不阻挡的态势怒吼着、挣扎着、跳动着、奔涌着。它们又像一群疯了的、拼命朝着某一方向奔跑的马儿,蓝玫在河水中看到无数匹烈焰马,它们顺着河水走了,一去不复返。蓝玫站在河边,伤心地想着她的马,她想,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匹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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