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店铺大都关了灯,只有路灯照出一些鬼影似的人,有三个人鬼鬼祟祟蹲在街口说着话,等我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忽然把脑袋埋进两腿之间,看上去怪极了。我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一直不敢回头。
另一街口背对背站着两个人,我无论如何想像不出他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一个镶着满口金属牙齿的女人出现了,她的脸很皱,像妖怪似地描着眉,她说“姑娘,住店吗?”
这个人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她说“姑娘住店吗”的时候,声音仿佛是从她背后发出来的,女人站在原地不动,脚下的影子像棍一样瘦长。
“哎,我问你呢?”她说。
“什么?是跟我说话吗?”我站住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满口的金属牙在灯光下暴露无疑。“不是你还有谁?这路上就咱俩。”她说。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一时间我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却看见她满脸是牙。我像是被施了催眠术,昏沉沉地跟她上了车。车子无声地开起来,开车人脖子僵直地望着前方,就像一个服装店里的假人。
“金属牙”忽然不见了,车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印象中“金属牙”跟我一起上了车,她说她带我去他们的旅馆,他们的旅馆又干净又便宜,在晕城是数得着的。很多从外地来旅游的人,下了火车哪儿都不去,就直奔他们旅馆。
“你也是来旅游的吧?”她忽然把话锋一转,冲着我,“你一个人?”
我说:“我要去延安,正好路过这儿。”
“是大学生吧?”
“我上军校。”
“哦,一个人出来,你不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我壮着胆子说,“我是一名军人。”
“延安离这远得很呢。”
汽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快速移动着,路边的电线杆闪过一道道黑影,“金属牙”的脸在黑影里时隐时现。不知是否睡了一觉,醒来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我像被人带入一道阴险的深渊,感觉上车是竖着开的,在往一口深井里坠落,我害怕极了,我想,这下完了,延安之行刚刚开了个头,就掉进别人的圈套,报刊杂志上那些大标题醒目的“少女受骗记”、“女大学生被骗实录”如幻灯投影般一下子在眼前出现,我看见被骗的女大学生被人推搡着下了车,然后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
女大学生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她不敢睡着,生怕刚一闭眼,房间里就闪出一条人影。
她看到有一只手正伸向她的胸部,她被吓坏了。
“停车----”
司机说:“喊什么喊,已经到了。”
窗子里很黑,被褥是湿的,这就是“金属牙”形容的高级旅馆。我坐在一盏昏暗的15瓦灯泡下,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我想,如果不去延安,我现在正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看电视,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坐在身边,我们笑着,吃着水果,说着话。可是现在呢,现实是如此黑暗,我到了一个连狗叫声都显得陌生的地方。
我开始后悔我的“西北之旅”,就像一度我曾后悔,我为什么要考军校。
听外婆说,“鲁艺”的校舍是延安惟一的道地的西式建筑,1925年一个西班牙的神父在桥儿沟建造了这幢巍峨的西式建筑。其实外婆也没去过,她只是听她妹妹讲起过。
蓝玫在去了延安之后,又回过一趟上海。从上海再回延安,此去再无消息。
(在我眼里,蓝玫是最早的一个“行为艺术”的实践者,她用自己的激情和鲜血写作,她自身的故事,比当年在大学排演的任何一场话剧更动人。)
夜里,我听到一个女人伏在耳边对我说:
我-要-去-延-安
那声音出现得很奇怪,像是来自于墙壁,又像是来自于门缝深处,是封存已久的蓝玫的声音吗?或许,那声音就来自于我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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