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的妹妹蓝玫也曾有一段嫌军服土气、偷偷将灰布棉服的腰身改小的经历。当她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的时候,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幼稚可笑。那是她刚到延安的第三天,军装一发下来她就动了“要把它收拾得合体些”的念头。蓝玫在家里的时候,是个不拿针钱的娇小姐,从来不知道衣服是如何缝制成的,有时她陪母亲到衣料店去看绸缎,站在柜台前总是好不耐烦。
她母亲对挑选衣料有着浓厚的兴趣,总是拿一块料子斜披在身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蓝玫,过来看看好不好?”
蓝玫总是应付着说“好好好”。
“一点审美观都没有。”她母亲看她心里总像长了草。
母亲对如何选布料、如何叫裁缝缝制美丽的旗袍,永远都像创作一样认真。做衣服可能跟做画有相似之处,色、形、味道,这中间存在着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感觉。
蓝玫以前并没有过多地关心衣服的事,她身上穿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是上品,有艺术格调的。可是到了延安,她一落千丈地掉进粗布棉袄里,那身发下来的军服,腰身肥大得简直可以装下两个她了,她问同学冰紫借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冰紫告诉我外婆的妹妹,那根针是用来缝棉被的。
蓝玫并没有因为那是一根缝棉被的针而感到沮丧,她凭生第一次手里拿着一根针,想要缝点什么。她更没有想到数月之后,她手里捏着的另一根针,那根针需要刺入人体薄而脆的皮肤,将流着血的伤口缝合到一处。
那个被缝合的人,就是葛团长。
按照故事的叙述顺序,葛团长这个人还未出现。蓝玫坐在窑洞里改军装的时候,他正骑着一匹鬃毛血红的烈马,赶往山外的晕城,执行一项密秘任务。
在这个人物出现之前,我忍不住先把葛团长的外形向读者透露一下,外婆家的老相册里珍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照片,那本相册至今锁在一个抽屉里,我们家族的孩子谁也不能随便动(我并没有因为我写小说出名之后,就在家里获得某种特权,事实上,与我的弟弟妹妹们相比,我在家里并不算特别出众的孩子),但由于我职业的特殊性,我渴望看到被禁止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历经岁月沧桑、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东西。
在我外婆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偷看过那些老相片,其中有一张蓝玫与一名军人的合影,不知那人是不是葛团长,那是一个很剽悍的男人,两眼炯炯有神盯着镜头。当时我只有16岁,以一个16岁的眼光看相片上的男人,觉得他已经足够老了(起码有30岁,但他确实是一个很威猛的男人),我没敢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在外婆从外面回来之前,我把照相本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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