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之间互生情愫的事情,本来就是含蓄又热烈、隐晦而张扬的。
严凉放下手机,眼前还是那行短信的影子,他握着方向盘,感觉到顾一兮在推他的手臂。
他回过神,看到顾一兮递过来的屏幕。
“能不能送我去婴儿的学校?”
严凉的目光沉沉地落下来:“顾一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实话,顾婴是不是我和夏语冰的儿子?”
顾一兮急得眼圈都红了,额头微微发汗,乍一听这问题,有些惊慌。
她早就应该料到,严凉这般刻意接近,肯定是查出来了什么。
为了让严凉帮她一起找顾婴,她决定不再隐瞒,急切地按下了键盘。
“是。”
严凉看着她,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虽说我挺好奇你想从我这里骗走多少,但现在,立马下车,我不想看到你。”
他说完,副驾驶的车门就自动打开了。
顾一兮怔怔然看着严凉,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怎么,要我请你下去?”
顾一兮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但也实在没有精力和他辩解,她抓过自己的包,匆匆下了车。
严凉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往前方开去,扬起一片尘土,呛得顾一兮连连咳嗽。
这里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顾一兮前后看看,根本没有出租车,只好往来的方向跑去。
一直跑了十多分钟,才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撑着膝盖,一边还歪着头,生怕过错出租车。
不一会儿,有空着的出租车经过,顾一兮伸手去拦,但那个司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之前也遇到过拒载的情况,但眼下,关系到顾婴的安危,顾一兮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往前冲了出去。
尖锐的刹车声音响起,那辆出租车在顾一兮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爆了句粗口:“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脑子有病!”
顾一兮一手撑着前车盖,一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拿给司机看。
不料她刚一离开前车盖,走向车门的时候,司机一踩油门就往前开走了。
顾一兮的手被后视镜打到,哗的一声,手机也掉在地上。
她顾不上手指处传来的钻心疼痛,摸索着捡起手机,一看屏幕,全碎了,根本看不清楚字。她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就簌簌落到地上。
后方一阵喇叭声接连响起,顾一兮正要站起来往旁边挪去,就被身侧一个高大的男人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带着股醇厚的味道,听得顾一兮一怔。抬头看去,见着那张脸,下意识地往后躲。
那人拉住她:“跟我上车。”
言罢,不由分说地把顾一兮拉上了停在后面的一辆车。
顾一兮认识这个人,就是上回在剧组里看见的梁景衍。
他们素不相识,所以顾一兮心里盼着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但梁景衍一开口,就让顾一兮失望了。
梁景衍问她:“你知道自己和梁邵订过婚吗?”
顾一兮点了点头,摩挲着她破碎的屏幕。
梁景衍没有再接着问,只是看了看她被出租车撞红的手指,道:“你站在那里太危险了,所以我才硬把你拉上来,希望你别介意。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顾一兮忙不迭地摇头,左顾右盼了一阵,在梁景衍的方向盘上写字:“我儿子不见了,能不能送我去找他的班主任?”
“你儿子?”梁景衍微微蹙起了眉,“你结婚了?”
顾一兮摇头,写道:“我晚些时候再解释,您如果觉得麻烦,我现在就下车。”
“不麻烦。”梁景衍说着,掉转了车头,“但是回学校找老师根本就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应该找的是警察。”
顾一兮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的确,现在去找顾婴的班主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学校能找到,老师就不会给她打电话了。
梁景衍把自己的手机给顾一兮,道:“编条短信,把你儿子的信息写清楚。”
顾一兮接过手机,马上编辑好,把手机还给梁景衍。
梁景衍把短信发了出去,随即给那个号码打电话:“阿华,我这边丢了个孩子,你帮我去找找。基本信息都给你发过去了,一会儿再给你照片,务必马上去办。”
挂上电话,梁景衍问道:“你手机里有孩子的照片吗?”
顾一兮点点头,尝试着重新开机。这一次情况好些了,屏幕虽然破碎,但图片还看得清。她编辑了条短信给梁景衍发过去,梁景衍又转发给他那个叫阿华的朋友。
做完这些,顾一兮赫然发现,梁景衍竟然把车开到了医院。她这才感觉到,手指上那股钻心的疼越发厉害起来。
顾一兮下了车,不料身后梁景衍紧跟着她下来了,十分自然地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扶你进去。”
顾一兮的手指伤得不重,医生上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
她再三向梁景衍表示感谢,让他一有顾婴的消息就给她打电话。
正要走,却被梁景衍叫住,道:“一兮,有空去家里坐坐。”
顾一兮一时怔忡,有些无措地转看别处。
梁景衍道:“算起来,我是你叔叔辈的人,按我大哥的意思,还是想履行当年的承诺,让你嫁给梁邵。”
梁家上一辈膝下有两个儿子,梁景深和梁景衍,年纪差了十多岁,所以梁景衍反而和他的侄子梁邵更为亲近些。
顾一兮知道梁邵这个人,花名在外,绝非良人。再者说,即便梁邵人品极佳,她也不愿意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了,她身边早已无父无母。
顾一兮匆匆告别,临走前请求梁景衍不要将自己的行迹告知梁家,梁景衍答应了。
一回到家,顾一兮就接到徐正之的电话:“一兮,严凉撤资的事情你知道吗?赶紧上一下QQ,我们网上说。”
撤资?
顾一兮挂上电话,登录QQ找到徐正之的头像。
一兮:资方撤资?那剧组是不是会解散?
徐正之是大天才:你不是和严凉走得挺近?难道不清楚吗?
一兮: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没心情去了解这些事情。婴儿不见了,我还怀疑是严凉把他带走了。
徐正之是大天才:严凉偷走你儿子干吗啊!
一兮:一时半会儿没法跟你解释,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徐正之是大天才:我现在也是火烧眉毛啊姑娘,我对这部戏抱着多大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拍了一半散组那绝对是要我的命!一兮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一兮: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徐正之是大天才:你没有,但是梁家有啊!你就委屈一下,去见见梁家的人吧。人家家大业大,你去做少奶奶也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晚上的飞机回A城,到了我们约一下梁景衍?
一兮:徐正之!是你把我的消息透露给梁景衍的!
徐正之是大天才:十万火急啊……
顾一兮气愤地关了电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严凉正是因为知道了顾婴的身份,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他藏起来。至于突然撤资,只能说他一开始投资的时候就抱有调查顾婴的目的,所以现在目的达成,就没必要花多余的钱了。
这么看下来,眼下能帮助她和严凉争上一争的,只有梁家。
顾一兮思来想去,还是给梁景衍发了短信:“梁先生,很抱歉又打扰您了,可否告知梁邵的联系方式?”
梁景衍很快就发来一个电话号码,并问需不需要帮她安排,顾一兮回答不必。
她自己给梁邵发了短信,约他出来见一面。
隔了很久,梁邵给了回复,还定了时间地点。
时间是晚上十点,地点是一家名叫“人约黄昏后”的咖啡馆。
顾一兮想,很好,她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准备。
顾一兮收拾了一下出门,直奔一条以廉价服装为名的商城,买了几件一看就极为劣质,款式也糟糕透顶的衣服,顺带把自己的包换成一个带金属材质的几十块钱的双肩包。
商场楼下有小贩在街边卖假发,她挑了一个颜色乱糟糟的假发套戴上,把自己整成了一个乡村非主流。
底楼化妆店的老板娘看到她,笑眯眯地拉客:“美女,化个妆吧,二十块钱包你满意。”
顾一兮也笑眯眯,进店画了那个二十块钱的妆,还是烟熏妆。
一出门,路过玻璃门的时候照照镜子,她对自己的这身装扮非常满意。
顾一兮到达“人约黄昏后”的时候,距离和梁邵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看到旁边有一个美甲店,走进去的时候,店主故作镇定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震惊。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顾一兮指了指桌面上一个鬼爪样式的甲片。
店主欣然道:“这个的确很适合你。”
做完指甲,顾一兮看着自己这一身行头,大义凛然地走去旁边的咖啡馆。
本就不大的咖啡馆,被梁邵包了场,顾一兮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服务员拦下来:“抱歉,现在不营业。”
顾一兮唰唰写下四个大字“我找梁邵”。
服务员一怔,几乎有些惊恐地看了顾一兮一眼,支支吾吾道:“我……我带您进去。”
梁邵佳人在侧,左拥右抱,正是微醺之时,看到服务员带着一个人走进来。
“梁先生,这位小姐说要找您。”
女人他梁邵见得多了,但是像这样穿红戴绿,妆画似鬼,审美差到极致的女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当下一个激灵,酒全醒了:“你就是顾一兮?”
顾一兮点点头。
她觉得梁邵比照片上还好看些,干干净净的脸颊和五官,长相其实是个阳光大男孩。可偏偏衣襟半开,倚在旁边的女人身上,十足的浪荡。
梁邵盯着顾一兮上下打量,不由得笑出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道:“你真是顾唯仁的女儿,顾放的孙女?”
顾一兮再次点头。
这回梁邵干脆大笑起来:“太滑稽了,我爷爷竟然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媳妇儿!你们顾家,真是家道中落得让人叹为观止啊!”
看顾一兮不说话,梁邵这才想起来,道:“对了,我听说你还是个哑巴?来来来,坐我对面,字儿会写吧?”
他招呼服务员拿来纸笔,放到顾一兮面前,道:“写你的名字给我看看,要能写字,我再问你话。”
顾一兮故意模仿小学生,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难看。
“唔,能看懂。”梁邵凑近了看她,问道,“听说你们家有个老宅?”
顾一兮抬头看了他一眼,写道:“是啊,被抵押出去很多年了,我爸说,结婚之后你会帮我买回来。”
梁邵一口水把自己给呛着了:“大姐,你以为那是随随便便就能买的房子?”
顾一兮当然知道不是——不然她也不会拼了命赚钱,但还只是杯水车薪。
在顾一兮爷爷辈的时候,顾家是写在秘密的名单上被遏令撤离大陆的家族。直到顾一兮小时候,父亲带着全家返回故乡。
爷爷的心愿是将骨灰带回老宅,可惜半个世纪后,老宅已经不属于顾家。顾一兮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遗愿,又在临死前将这个遗愿托付给顾一兮。
老宅是一座私家园林,顾一兮多方找人去估价,估出来的却是一个天价。
她刚才那么说,也只是吓唬梁邵的。
“我知道那房子很贵,而且,也没打算和你结婚,但是想请你帮个忙。”
梁邵一口气顺了过来,亲自给顾一兮倒了杯水,殷勤道:“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明儿跟我回家,把话这么跟我爸一说,帮忙什么的那都是小事。”
梁邵断定,他老爹梁景深一见顾一兮是这么副带不出去的鬼样子,再加上她自己也不肯嫁,结婚这事儿八成就吹了。
“我儿子失踪了,我怀疑是严氏集团的严凉把他带走了,你帮我找到他,我们之间算是两清,我保证会跟梁伯父说,死也不和你结婚。”
梁邵深吸了口气,真是好事成双啊,这顾一兮竟然都有了儿子!这样的女人那个保守的老爹怎么可能接受?
梁邵答应得十分畅快,道:“放心,有你这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把你儿子找出来!”
顾一兮得了梁邵的承诺,走出咖啡馆,一看时间,距离顾婴失踪已经十二个小时,还不到可以立案的时候。
她打了辆车回家,路上收到纪唯的短信,问起顾婴的状况。顾一兮不想让他担心,只说顾婴已经睡了。
发完短信手机就没电了,顾一兮在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
没料到出现三个不速之客,徐正之、唐一隽和钟珩,已经在她家门口抽了满地的烟。
徐正之一见她,大呼:“祖宗,你终于回来了!”
顾一兮拿出钥匙开门,径自走进屋里。
徐正之三人忙跟上去。
“一兮啊,梁景衍今天和我们谈过了,他愿意出资。”看顾一兮神色不对,徐正之忙解释,“你别误会,是他自己主动找我们的。”
顾一兮有些不相信,徐正之见她面露不解,直接从包里拿出了合同,说道:“你自己看,我可没把你卖了。”
顾一兮仔仔细细把合同过了一遍,确实看不出任何问题,只是她实在不解,梁景衍这么做意欲何为。
徐正之道:“梁景衍合同上没提什么要求,就是私下里说,让你有空去一趟梁家。”
顾一兮前一刻为了顾婴的事情答应了梁邵解除婚约,后一刻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当即就冷下了脸。
唐一隽在一旁苦笑道:“我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要充当制片人拉皮条的角色。”
钟珩讪讪而笑,道:“这不是……你和一兮关系比较好嘛。”
资方突然撤资,他作为制片人比谁都头疼,但顾一兮和他实在是不对盘,所以只好向唐一隽低头。
顾一兮走至门边,打开门,看着他们。
徐正之尴尬道:“梁景衍也就是那么一说,至于你答不答应,他也不会勉强的。”
顾一兮还是冷着脸,对方勉不勉强又如何,反正这个人情是落在她身上了。
“一兮,你早点休息。”唐一隽率先往出走,又反手拉上徐正之和钟珩。
唐一隽他们一走,顾一兮就给梁景衍发短信:“你们梁家太奇怪了,梁邵分明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你这个做叔叔的,却好像十分热心。”
对方很快就回过来:“小邵还没过叛逆期,但作为长辈,从梁家的角度来看,还是希望遵守上一辈约定的。听你这么说,已经见过小邵了?”
“是的,而且我们已经谈妥,不相往来。”
“小邵刚才跟我通过电话,把你们的协商内容告诉我了。一兮,顾婴的事情,你找梁邵帮忙没有用,因为他最后还是得来找我。”
顾一兮看完短信,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上不来,她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只老狐狸,完全不是对手。
“你有顾婴的消息了吗?”
梁景衍隔了一会儿回过来:“有,但不确定,确定下来再跟你说。你放心,他暂时没有危险。”
顾一兮瞬间又有了希望,只要顾婴没事,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请求你,不管确定与否,不要放弃任何线索。”
“放心,我会尽力。”
顾一兮盯着屏幕良久,看对方不像是再会发过来的样子,便放下手机。手机刚一放到桌子上,就又振动起来。
“一兮,认真回答我,顾婴真是你的儿子?”
顾一兮略一思索,决定不和这只老狐狸玩捉迷藏:“不是。”
梁景衍的回答让她很意外:“谢谢。我会保密。”
资金的事情一定下来,剧组就开始了照常的拍摄工作。
顾一兮去原来住过的房间里收拾东西,不料在楼下看到了严凉的车子。她本不善于记数字,但严凉的车牌号,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记住了。
严凉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另一边,亲自打开了车门。
副驾驶座上,一个穿着运动装,戴着鸭舌帽的小孩子跳了下来,顺手牵住了严凉的手。
严凉十分嫌弃似的,把小孩的手放开了。
而他刚一甩手,就听到后面有人奔跑的声音,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对方就已经蹲下身,一把把身边的人抱在手里。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哎哎,你干吗啊!”
顾一兮一怔,松开手臂,才发现这孩子不是顾婴,而是之前和顾婴对过戏的苏闻樱。
顾一兮放开她,站起身,一时间不知所措。她不敢看严凉,朝苏闻樱抱歉地笑了笑,转过身就走。
苏闻樱对严凉道:“那个阿姨眼睛好红哎,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一兮加快了脚步,但是没走几步,就被人用力一拉。她只觉得手臂钝痛,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严凉的声音近在咫尺:“这么着就想走?”
顾一兮微微转过头,愤怒地看着他。可再怎么愤怒,涨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她的害怕。
严凉看着她,逼问道:“顾婴真的不见了?还是你又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顾一兮想挣开他,但是睁不开,手臂被严凉抓得紧紧的。
一旁的苏闻樱看不过去了,提醒道:“严叔叔你的绅士风度呢?怎么能这么欺负阿姨?”
严凉没有看她,冷着声音道:“你自己去拍摄现场。”
“可是我不知道在哪里呀……”她话没说完,看到严凉转过来的眼神,吓得落荒而逃。
只剩下顾一兮独自面对严凉。
“竟然能从梁家拿到资金,真是好本事,我之前果然是小看你了。”严凉松开手,但气势上还是压制着顾一兮。
顾一兮退开两步,也是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她原以为顾婴是严凉带走的,想着毕竟是他的儿子,即便自己见不着,也会被他善待。但从严凉现在的反应来看,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心底骤然生出无尽的恐惧,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怯意。
严凉见她这副模样,反倒放软了口气,道:“顾一兮,我信你最后一次,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强调,“如果你说实话,我兴许还帮得上你。”
上回见面,是他把话说绝了,觉得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不可饶恕,但离开之后又觉得有些后悔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想见见她,见不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转悠,转得他头都疼了。
他主动揽了送苏闻樱去片场的任务,本就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着或许真能遇上她。
果然遇上了,她似乎又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过得很好。
顾一兮看着严凉,心中也是历经挣扎。
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前,他对她来说,有两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1.他是夏语冰的男友,是夏语冰儿子的父亲。
2.他害死了夏语冰。
可是在认识这个男人之后,她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凌驾于这两个印象之上。
她曾经刻意忽视过,提醒自己要小心这个人,远离这个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但是今天,当他突然这么出现的时候,她除了满腔的委屈和害怕,竟还生出了些许希望和期待。
她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也不至于蠢笨到对他的冷热毫无知觉,这种成年人之间互生情愫的事情,本来就是含蓄又热烈、隐晦而张扬的。
脑海中充斥着夏语冰的声音:“一兮,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我带你去看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大学一毕业我就和他结婚,这会儿你一定要给我保密啊……”
顾一兮低着头,难受得捂住了眼睛。
严凉看着她,觉得心疼。
他想着,既然都心疼了,干脆就豁出去,信她一次好了。
他抓着顾一兮的手,从她的眼睛上拉下来,又将她的脸对准自己:“我们做个游戏,规则只有一条,就是坦诚、不说假话。”
顾一兮惊慌地垂下眼。
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如果不主动往前走,这个鸵鸟一般的人,肯定是缩在原地寸步不前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我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喜欢你,你呢?”
“我喜欢你,你呢?”
顾一兮觉得耳朵里瞬间起了耳鸣,尖锐的声音长久不绝。她后退两步,蹲在地上,双手使劲捂住耳朵。
“一兮,”严凉也随之蹲下身,抓着她的手,“承认就这么难吗?”
“我只要一句真话。”他摊开手掌在她面前,“只是一句真话,并不是要你做出决定。”
顾一兮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严凉掌心的那一瞬间,仿佛触电。
这不是第一次在他的掌心写字,但上一回,是在严凉醉酒的情况下,这一次,他们都是清醒的。
纤细的手指一笔一画地写:“严凉。”
顾一兮写完他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他。
严凉点点头:“嗯,我在看。”
顾一兮加快笔画的速度:“你是坏人吗?”
严凉忍不住笑出来,伸手轻刮她的鼻子:“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的。”
顾一兮不是傻子,这个人对她究竟如何,她相信自己的感知不会出错。但她在乎的不止于此,他和夏语冰的过往,即便他已经忘了,于她而言,却是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
她在严凉手中写道:“我梦见你杀过人。”
严凉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握住了顾一兮的手指。
“所以觉得我是个坏人?”严凉将她拉近,笑着看她,“好吧,顾一兮,我认真回答你,我没有杀过人。”
顾一兮收回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打字:“我对你是怎么样的不感兴趣,当务之急,是找到婴儿。严凉,婴儿是夏语冰和你的孩子,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该对他放任不管。”
严凉微微皱眉:“一兮,我们的规则是,不说假话。”
“我是认真的。”
严凉开了车门,俯身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份文件给顾一兮看。
这是一份亲子鉴定书,被检测人是严凉和顾婴,结果显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顾一兮难以置信地摇头,脸上写满了不可能。
严凉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有意欺瞒,道:“或许当初连你也被骗了,或许夏语冰和我根本就没有关系。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谓她是我女朋友的这件事,也是听旁人说的,就连一直跟着我的阿杰都不清楚这个人……”
顾一兮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塞住了耳朵背转过身。
当初夏语冰在医院昏迷了近一个月,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剖腹产的手术单还是顾一兮亲手签的字。她意外惨死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能连她的感情都一并抹去?这样太过残忍。
此时顾一兮的手机刚好响起,是梁景衍发来的短信:“这个玩偶是不是顾婴的?”
图片上是一只呆呆的兔子,刻着顾婴的名字,他一直就有这种坏习惯,自己的东西就要写上自己的名字。
顾一兮还记得,当初顾婴一定要买下这只兔子,是因为他固执地认为这只呆呆兔和顾一兮长得很像。顾一兮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后来看顾婴一直带着它,也挺感动的。
严凉见顾一兮看着手机慌乱地在那里按,直接将手机拿过去,看了眼短信,给梁景衍打电话过去。
梁景衍接到电话还挺意外:“一兮?”
严凉道:“我是她朋友,现在线索如何?”
“在西城的一块旧厂房,我是想问问一兮,是否要报警。”
严凉直接拒绝:“不用。”
梁景衍道:“你能替她做决定?”
“我能。”
“那好,半小时后,你们过去接人。”
其实梁景衍和严凉的意见一致,也觉得自己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让第三方介入。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听一下顾一兮的意见,即便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会说服顾一兮照他的决定做。
在梁景衍看来,顾一兮的脾气,他是拿捏得准的。
而严凉的出现,是他没有料到的。
顾婴确实是被人绑架了。
废旧的厂房中,一个面目粗犷的大汉拿着条麻绳,走近被绑在地上的顾婴:“小家伙,我送你一程,很快的。”
顾婴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他急得双脚乱蹬,口里大喊着“妈妈”。
“你喊也没用,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认命吧,来世投个好胎。”他选了个适当的位置,将手机放好,调到拍摄的状态,同时给自己戴上面具,小声咕哝着,“什么变态,还要我把过程拍下来!”
他用麻绳套住顾婴的脖子,正要使劲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走过去接起手机,脸色一变:“还没动手呢。什么?放了他?不能动一根汗毛?喂,之前让我动手的也是你……好好好,我不跟你多说,但是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退的。”
他刚说完挂上电话,不料外面突然冲进来几个人,瞬间就将他按倒在地。
梁景衍抱起顾婴,冷冷吩咐道:“让他交代一切。”
那大汉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哥!我只是拿钱给人办事的,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数十里之外的某个公寓里,刚才和大汉通电话的人挂上手机,将电话卡从手机里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衬衫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刚才听那大汉说还没动手,瞬间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手中赫然捏着两张亲子鉴定书,一张是顾婴和严凉的,显示无血缘关系;另一张,是顾婴和他自己的,结果显示,顾婴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全身无力,瘫软在沙发上,紧接着又傻笑起来,笑得凄厉又悲伤:“语冰,语冰……”
挂上电话,严凉立即和顾一兮上车,往城西赶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梁景衍正抱着顾婴往外面走。
顾婴迷迷糊糊见看到顾一兮,哭嚷着叫妈妈。顾一兮急忙跑上去,从梁景衍手中接过孩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绑架者的同伙。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逃路,干脆破罐子破摔,迅速从地上拿起一根铁棍,朝着刚刚抱住顾婴的顾一兮打过去。
“小心!”严凉脸色大变,急欲上前制止,但毕竟离得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
却是离得较近的梁景衍,情急之下抱住顾一兮就往边上躲去。顾一兮抱着顾婴重心不稳,险些摔在地上,与此同时,也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以及梁景衍的一声低哼。
“梁先生!”
梁景衍带来的人快速将那行凶者制服在地,另一人和顾一兮去扶梁景衍的时候,看到他肩膀上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
严凉见状,将车开过来,一边将顾婴抱上副驾驶,一边道:“赶紧上车,送他去医院。”
顾一兮扶着梁景衍坐上后座,离得很近,清晰地看到他的额头渗出滴滴汗珠。
感觉到顾一兮的手在抖,梁景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她:“一兮,别怕,没事的。”
顾一兮见他嘴唇发白,急忙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车子开到医院,严凉扶着梁景衍上电梯,进手术室。
顾一兮紧张地站在走廊上,紧紧抓着顾婴的手,顾婴委屈地看着她:“妈妈,我要抱。”
顾婴很少这样,顾一兮知道他是被吓坏了,虽然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但还是俯下身准备抱他。
然而在她的手刚碰到顾婴肩膀的时候,他就被另一双手抱了起来。
严凉抱着顾婴坐到椅子上:“乖,你妈妈太累了,严叔叔抱着你。”
顾婴看着他,想了想,用胳膊环住了严凉的脖子。
顾一兮坐在边上,轻轻拍着顾婴的背。很快,孩子就睡着了,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严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顾婴,小声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绑架,分明是有人买凶。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顾一兮摇摇头。
“那么梁家呢?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你是梁家的准少奶奶,所以下手?”
顾一兮听到“准少奶奶”这个称呼,脸都红了,急忙低下头,借着拿手机的机会,一直没有把头抬起来。
严凉的思维转得极快:“又或者是纪唯?他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和你走得近,又是个律师,应该得罪过不少人。”
顾一兮在屏幕上写道:“梁家的事情少有人知,何况我根本不打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听纪唯说过,上个案子帮一个老农民伸张正义,得罪了什么凶悍的人。可我跟纪唯不过是住得近一些的普通朋友,他们应该不会盯上我和婴儿。”
严凉看着手机屏幕,缓缓说道:“你还是离纪唯远点吧,这个人,我觉得他很危险。”
顾一兮看着严凉,打下一行简单的字:“难道你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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