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急慌慌的带着坏消息登唐家门,连安大爷自家酒席吃到一半也跟了来,这番动静哪里瞒得了人,唐加佳一听就揪紧了帕子,等听说外院正堂一关一开,进了杜府名下管事又请进个落魄老妪,哪里还坐得住,随口指了件事,留下唐太太招待女宾,就带着大丫鬟往前头来。
柳氏和唐加明都在正堂里,外院哪个下人拦得住她,开了正堂一侧的耳房听壁角,隔着道墙听不真切,也只有杜府名下管事囔出唐家弄鬼的证据,又有老妪铿锵着声音指正柳氏,这两下声线一高才听清些许。
前者争权夺利还能算是商户惯有的事体,后者直指柳氏曾谋害过杜府三爷,唐加佳一拼凑出首尾,惊得一张粉面阵阵发白,当先想到的,就是她和杜振熙的亲事算是真的完了。
只心里还抱着侥幸,这下只隔着门板听清安大爷的话,晓得亲事彻底黄了,唐加佳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就两眼一翻往后栽倒。
大丫鬟顾不上再藏头藏脚,慌慌张张拉来唐加明,下手用力掐人中,唐加佳年纪轻底子好,悠悠转醒后就扯着哥哥的袖口哭,“安大爷说的、说的可是真的?”
唐加明心愿落空,再面对妹妹愧疚只有更深,迟缓着一点头,唐加佳却仿佛没看见,松开手就趔趄着往正堂里闯,一眼看见跌坐的柳氏,根本没发现柳氏形状有异,扑进柳氏怀里抽噎着又问,“祖母,祖母,我和七少的亲事呢?您之前让哥哥告诉我的,不过是一时气话对不对?”
安大爷和唐加明她谁都不信,女儿家的亲事总归是女眷做主的,她抓着柳氏直如抓着救命稻草。
大丫鬟看得又心酸又心惊,咬着牙去扶唐加佳。
柳氏却一把攥住唐加佳,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指着唐加佳就骂,“蠢妇生的蠢货!用得上你是抬举你!烂泥扶不上墙的赔钱货,要不是你个吃里扒外的,怎么会被人撞破小佛堂的事起了疑心,背地里防着我唐家还拿我当猴耍!”
她原本就看不上唐太太,拿唐加佳这个孙女也只当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猫狗“疼爱”,从得知自己恨错了人之后,撑了十几年的脊梁骨仿佛一下被抽干净了魂,直不起来弯不下去,话赶着话,越发癫狂起来。
十几年的仇和恨,转眼就成了笑话。
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端方威严的样子,骂着蠢货自己也如个疯妇般,心口那一口气松了之后连精气神也散了个干净,歪鬓斜钗的一巴掌打过去,下手又恨又重,权当唐加佳是出气筒。
啪一声脆响惊得大丫鬟膝盖一软,扶也扶不住唐加佳,唐加佳呆愣一瞬反而收了泪,反手就去撕扯柳氏,哭声转成骂声,“心狠手黑的毒妇!凭什么看不上我娘,还有脸骂我!我是蠢,蠢到拿你个毒妇当亲人孝敬,蠢到被你当弃子用还得忍着,对着你这张嘴脸做出孝顺样儿来!
要不是你又毒又蠢,自家做下害人的勾当,如今怎么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清算到眼前来!唐家再有什么,也都是你自己害的!倒好意思骂起我和娘来,再不济我们也没像你似的下黑手害过人!”
她不是不知道柳氏看不上唐太太,往常不上心,现在新仇旧恨一齐爆发,将谋划亲事不成的苦楚和惶惑全都摊到明面,算到柳氏头上,下手去撕扯柳氏的力道,一点不输柳氏的疯癫劲儿。
柳氏到底上了年纪,这一闹瞬间似苍老了十岁,哪里抵得过唐加佳的手抓下来,再听这番从没听过的大逆不道之语,好险没直接背过气去,还是安大爷见势不对,示意小厮婆子将两人拉开,才没真打闹得太难看。
一行让人将柳氏送回祥安院,一行让大丫鬟婆子“扶”唐加佳回后院,安大爷就皱眉看向唐加明,丢下一句,“你且回后院去,好声好气散了女宾席,前头大花厅我帮你出面。”
唐家闹得再难看也是唐家的事,他至此已经没耐心再帮唐家做场面,只想着快点收席送客,好回家和婆娘女儿通声气,圆了安家那头的场面才是正理,说罢一甩袖子就走了。
临走前看过来的眼中深意,唐加明领会得明白。
安大爷还肯说这一句话,无非是看着祖母不顶用了,而他,才是唐家正经的家主。
家主,家主。
祖母倒得比他预想的还快,还不是他动手让祖母倒下的,他既不用违背孝心再费力去架空祖母,要是就此还立不起来,当不起货真价实的唐家家主,只怕安大爷说得这一句后,往后未必还能再看重他。
唐加明先还被祖母妹妹的“恶斗”惊得呆愣,这下回过神来,立时就肃色沉声吩咐下去,“跟上安大爷把大花厅的客人好好送走,再让二门上的管事婆子去母亲那里知会一声,先把祖母的祥安院看起来。”
他的心腹小厮一叠声应下,提脚就去安排,只柳氏和唐加佳那副衣裳凌乱、又哭又骂的样子却瞒不过人眼,一路送回后院,早就落进了女宾眼中,虽识趣的散席告辞,出了唐家哪个不猜测议论?
就是今天来吃酒的男女宾客半知不解,也有杜府安排好的人添火加柴,该传出去的流言一句半字都不会少。
唐加明晓得他再做的周全,也挡不住杜府的暗手,只强撑着笑脸送客关门,留下心腹小厮收拾残局,掐着袍摆就往后院赶。
还没进祥安院,就见不明就里的唐太太满面忧愁,顾着女儿又顾着柳氏,派身边妈妈去看女儿,再要让祥安院的人去请大夫来看柳氏,却指使不动祥安院的下人,自家急得团团转,扎起袖子就要给柳氏侍疾。
唐加明见状眼角止不住的酸疼,面如寒霜的扫过祥安院的下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母亲怎么吩咐的,你们是聋了还是瘸了动不了,一个个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老太太不知怎么成了这副失心疯的样子,往后唐家还不是得靠唐加明顶立门户,祥安院的下人不把唐太太放在眼里,却不敢不把唐加明放在眼里,闻言俱一缩脖子,有心眼转的快的忙换了副殷勤笑脸,撵着去侍奉唐太太,心眼转的慢的也忙忙动起来,搓着步子去请大夫。
上一刻还乱糟糟的祥安院,下一刻就有条有理的动作起来。
唐太太一向不把下人的怠慢放在心上,有人递水递帕就接过来,愁着眉眼去侍奉柳氏,全不管柳氏又挣又骂,一心尽为人儿媳的孝道。
见母亲急得一声声咳嗽,还要顾忌着柳氏偏过头去忍着咳嗽,唐加明眼角的酸疼,渐渐变成又沉又重的坚毅。
儿女私情不能圆满又如何,总归祖母倒了,他担起家主之实后,母亲和妹妹就能过上真正顺心的日子,再不用受下人怠慢,也再不用不明不白的被祖母推出去当棋子使。
他一味听祖母的话,半点不曾忤逆而间接对母亲、妹妹造成的亏欠,往后一样一样,他都能补回去。
家里下人要重新梳理,生意更不能放手。
和杜府是撕破了脸,但唐家的生意可没有伤筋动骨,尤其是瓷窑生意,不能再被安家牵着鼻子走。
是他娶安小姐进门,再被动也有限,安大爷为着女儿也不会对他太差,唐家的名声有损,前程却未必黯淡。
还好,他没有真昏了头,顶撞祖母悔了安家的亲事。
唐加明心中升起的庆幸掺杂着酸涩,此时也不上前打扰唐太太,只示意唐太太身边的妈妈跟出来,将正堂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好让唐太太心里有底,别乍听外头流言再惊病了,无心安抚吓白了脸的妈妈,只又敲打几句,就转身立定在祥安院院中,召集满院下人一通敲打,又要梳理家中柳氏名下经年的仆妇、管事,一番忙乱后已是时近三更。
他也不管唐太太听身边妈妈耳语后,坐在喂了安神汤睡去的柳氏床头发呆,由着母亲慢慢消化,更无心去看回了院子就又摔又骂的唐加佳,也只由着妹妹自个闹够了冷静下来再说。
身心疲惫的回到院中,入眼就是针线房昨天送上来的几套中衣。
这是他早前交待下去,要求精工细作“赔”给杜振熙的中衣。
本想今天摆酒找个机会亲自送出去的,现在……
他自嘲一笑,喊来同样满身疲惫的心腹小厮,哑着声交待道,“你亲自走一趟,送到杜府门房上,就说是我答应赔给七少的……”
杜振熙收不收他已经管不着了,但衣服送出去,就算是他心中私情的了结了。
小厮接了这个烫手差事,却不敢不办,抬脚往外走,迎头却碰上唐加佳的大丫鬟。
唐加明既然打算趁着柳氏没缓过劲来疏理下人,自然要把唐太太和唐加佳的院子先看好,他此时说话份量不比往常,唐加佳再次出不得院门,派大丫鬟来找唐加明却没人敢拦,没想还没寻到唐加明跟前,就撞见小厮大半夜的拎着包袱要出门。
一问是送给杜振熙的,大丫鬟心头一动解开包袱一看是几套中衣,干脆“逼”着小厮先去见唐加佳。
小厮正愁差事不好办,与其面对杜府的冷脸,还不如面对唐加佳的哭脸,回头也有理由报给唐加明。
全不知是大丫鬟一眼就看不出中衣不对劲。
唐加佳本还茫然,叫大丫鬟附耳一说再细细翻看中衣,也觉出不对劲来。
杜唐两家闹到这个份上,哥哥竟还惦记着赔什么中衣给杜振熙,还巴巴的大半夜要送过去。
且这几套的中衣做得细致不说,尺寸实在有些偏小,哪里合杜振熙的身材?
展开往身上一比划,就是她穿都刚刚好,杜振熙比她高些“壮”些,哪里穿得下?
所谓疑心生暗鬼,此时但凡和杜府沾边的事,都叫唐加佳红了眼,她斜着眼就瞟向小厮,“这包中衣是个什么缘故,说!”
欺上不瞒下,唐加佳私下里是个什么骄横作派,小厮一清二楚,叫这一眼看得背心发凉,生怕唐加佳立时就拿他发作,忙一句赶一句,将缘由全都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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