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楚其失手泼了一杯酒洒到杜振熙身上,中间站着的就是唐加明时,大丫鬟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颇有些后怕的捂着嘴。
想的是沈楚其是小郡爷,肯委身出入商户是和杜府有过硬的交情,如果换个脾气蛮横的丢不起这个脸,转头迁怒到唐加明身上的话,挨两句冷言冷语都是轻的,就是被当众责罚也只能生受。
现在唐家变了天,大丫鬟就算不敢背叛唐加佳,听着这番内情,也少不得为唐加明担一回心。
小厮自然不知道唐加明是故意为之,见大丫鬟捂嘴拍胸口,倒跟着附和两句,“万幸小郡爷眼里只有杜七少,自个肯认酒杯没端稳,一径和杜七少道歉,倒没牵连到三少头上。只不过三少当时在场又站在二人中间,小郡爷和杜七少不追究,三少也不好当没事人不是?”
是以这几套中衣做得精细,送做赔礼也算把事做圆了。
大丫鬟闻言直点头,哪里还会多想,忙就帮着把散开的包袱皮重新打好。
唐加佳想的却全然不同。
自家哥哥自家知道,为祖母马首是瞻这么多年,为人处事最是细心周到,就算真是沈楚其失手洒了酒,哥哥也没有干看着,不拦不推任由酒水泼到杜振熙身上的道理。
在当时,一个是小郡爷一个是未来妹婿,以哥哥为人处事的作派,宁愿挺身挡了酒水,也不会让酒水洒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且哥哥自从灯会那晚和杜振熙打过照面后,对杜振熙一直不冷不热的,怎么在对她说出亲事不成的话后,应着礼数参加杜振熙的整生宴,反而换了态度往杜振熙跟前凑。
太古怪了。
她不信唐加明会前倨后恭,抬手按住大丫鬟想交还给小厮的包袱,拧着眉头道,“这阵子哥哥那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小厮本待摇头,触及唐加佳冷诮的眉眼头就摇不动了,他能做上唐加明的贴身小厮,虽不是唐家的家生子却也有点根基在,娘老子的差事不说,只说下头还有个妹妹,就在唐太太院子里当二等丫鬟。
原来是想着唐太太性子软,院里的活计轻松,才将妹妹送过去谋个二等出身,将来放回家嫁人也好看些,但唐太太性子软又好处也有坏处,要是唐加佳起意要磋磨他妹妹,他就是想护也未必能护得及时。
他是外院的小厮,哪里能时时刻刻盯着后院,前头就算有唐加明这个家主也没用,后院女人使的手段哪里是外院爷们能管能救的。
一面盘算着把妹妹提早送回家,一面搜肠刮肚的务求答上唐加佳的话,要是摇头三不知可不好脱身,这么一想倒真答了上来,“别的没什么不寻常的,倒是陆四爷和杜七少来家里做客那天,三少问了些堂子里的事……”
他话说得含糊,大丫鬟却听明白和三堂九巷有关,这样的事怎么好污了小姐的耳朵,不等她开口喝斥,就听唐加佳追问道,“什么事?”
她一意追问,大丫鬟不敢再插话,小厮现在脱不得身,更不敢不答,只能捡好听的字眼说了,“怪我多嘴,提了几句堂子里假小倌的营生,三少许是好奇,倒叫我去寻摸过那些花娘扮小倌是怎么个扮法儿。”
他再不敢不答,也不敢真将烟花地里的风流手段说给家里小姐听,答是答了,话依旧说得含糊。
大丫鬟听得半懂不懂,见唐加佳凝眉出神不再开口,就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倒是想走,见包袱还叫唐加佳压在手下,只得出声道,“我这身上还担着三少的差事……”
“今天闹成这样,杜府门房还能给你开门?”唐加佳抬眼看向小厮,攥着包袱不放,嗤笑道,“你既然一请就来,想来是为难这差事不好办。东西我留下了,回去只管告诉哥哥差事办妥了就是。”
小厮被说中心事,暗道三少这会儿送上赔礼服软示好也没用,受杜府冷脸的还不是他,倒不如就听小姐的,权当东西送出去了了事,三少还能真去问杜七少收没收着不成?
就算真送去了,杜府门房真收了,包袱八成也送不到杜七少手上,不定等他一走,包袱就被杜府门房扔出门了。
小厮当即应是,细想刚才一番对答,确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后,就一门心思盘算起怎么把妹妹捞出唐太太的院子,不能马上回唐加明那里复命,照旧出角门往下人住的群房拐,和老子娘商量妹妹的事。
万想不到他觉得无关紧要的话,听进唐加佳耳中反复咀嚼几遍,竟嚼出了大不妥来。
还是那句话,她了解自家哥哥,不可能对三堂九巷的烟花货色动意,真要做圆事赔杜振熙中衣,或去外头买或从针线房匀几件,不至于亲手画样子还特意交待要细做。
对母亲,对她这个妹妹,哥哥也没这么上心过。
唐加佳拆开包袱再看那几套明显过小的中衣,脑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个念头,徒然瞪大眼睛,半晌才吐出话来,“把包袱收好,我要亲自给七少送去!”
大丫鬟只当她还不肯放弃,听着语气又不太对,犹豫着劝道,“您都看出来这送包袱的差事难办,何必自己出头呢?”
自家小姐能不能见着杜振熙还得另说,不用等流言四起,亲事黄了已经够丢脸了,自家小姐何必上赶着让人看笑话。
唐加佳闻言看向大丫鬟,瞧清大丫鬟的神色就知道想的是什么,忽然满是嘲讽的笑起来,“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念着什么七少八少!”
大丫鬟闻言一愣,不敢问唐加佳是什么意思,等唐加明大刀阔斧整顿完家中下人,唐加佳的院子解了禁,腊月都快过半了。
大年节的唐家大门紧闭并不打眼,杜府办了桩喜事,同样不打眼。
抬进杜振益房里做妾的江玉一身桃红,洞房花烛后奉上的热茶根本没能递到大少奶奶跟前,接了副镯子后,也懒怠管大少奶奶是不是有意给她下马威,扶着珠儿的手扭着腰自回自家的小院子。
坐月子的屋子门窗都掩得密不透风,大少奶奶也懒怠理会江玉这个“贵妾”,一身刺头脾气在小吴氏怒惩杜振益后就收敛了一些,等不足月生下福姐儿后脾气又磨平了几分,一不管杜振益昨晚纳妾,二不提江玉,偏头看着悠悠车里的福姐儿,笑得又软又慈。
代她打发江玉的妈妈回转屋内,见状先就翘起嘴角,又嘿了一声满是新奇道,“大少奶奶猜猜,门房上谁来了?”
大少奶奶坐月子坐得骨头都快生锈了,一听有八卦脸色发亮,妈妈也不卖关子,接着道是唐加佳来了,大少奶奶也跟着新奇道,“唐家就算要送年礼也该是唐三少或是管事来,轮也不该轮到唐七小姐头上啊?”
外头的流言都传遍了,说柳氏害过杜府三爷的话少,倒把唐家谋夺杜府生意的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撕破的脸再想糊回去不容易,唐家年礼照送,杜府却不接,没想到唐加佳自己找上了门来。
江氏听见通传也是一愣,不好将个姑娘家挡在门外,等江妈妈领进人来,还给了个笑脸,“大年节的家家都忙,唐七小姐有心了。”
这话说得只比端茶送客客气一丁点,唐加佳过耳不入,打着送年礼的名号来其实两手空空,直言道,“我想见见七少。”
江氏心里还有些怜惜唐加佳池鱼之殃,想着不明不白的断了亲事,倒不如由着唐加佳和杜振熙当面说清楚,彻底断了念想也好,果断点了头。
相见的地方安排在外院见客的花厅里,唐加佳带着大丫鬟,坐下反而不开口了。
杜振熙和江氏想得差不多,见唐加佳垂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委屈样,心下叹口气,挥手让桂开退出去。
花厅的门才虚掩上,唐加佳就离座走向杜振熙,手往后一扬,接过包袱送到杜振熙手里,盯着杜振熙的脸轻声道,“七少,这是我哥哥特意交待针线房仔细裁剪下针,赔给你的中衣。”
杜振熙手里接了包袱,闻言顿了顿才听明白。
整生宴那天发生的小插曲,她早就忘到脑后,听唐加佳说得仔细,才反应过来这包赔礼是怎么回事。
她无谓一笑,随手放到一旁的高脚桌上,客气问道,“劳烦唐七小姐亲自跑一趟。你想见我,只为帮唐三少送这个包袱?”
唐加佳对她的心意都露在脸上,但唐加佳不先说破,她也不好主动提亲事作罢的话茬,只盼唐加佳能开门见山,把话说清楚好一别两宽。
她问的委婉,无心看包袱里的中衣如何,左右她不会真穿用起来,回头不过是随便打赏给哪个下人,唐加佳却非要杜振熙看不可,伸手抖开包袱皮,抓起中衣就往杜振熙身上甩,“哥哥不通女红,眼神恐怕也不太好,竟把给七少的中衣做得又小又秀气,倒似我这样的女儿家穿的!七少不上身比划比划,怎么知道哥哥送的赔礼合不合适?!”
刻意压低的声音,却透着刺耳的尖锐。
杜振熙猝不及防,眼前叫中衣蒙得视野一花,再听唐加佳话里有话先是一愣随即一惊,等不及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挡中衣的手就叫唐加佳的大丫鬟扣住。
大丫鬟来之前得了唐加佳的交待,虽不知道唐加佳想干什么,但也下足了力气,死死钳制住杜振熙的双手。
这些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杜振熙万想不到大丫鬟会来这手,落后一步刚想扭身挣脱,衣襟就叫唐加佳揪住一侧,胸口一凉,已经探进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唐加佳不爱动脑,也不想动脑,那个模糊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不成型,现在直接动手打了个杜振熙措手不及,手指触及一层层缠绕的布料扯出布头来,攥着杜振熙衣襟笑出声,“好个如假包换的杜七少!”
原来不确定,现在也确定了,她就算不认识裹胸布,也猜的到杜振熙身上缠这一层层的布料是做什么用!
什么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杜振熙这下,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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