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爱信不信,我有必要跟你解释?"程决向前两步,目光与之持平,他踩在下坡,个头却没有比韩启东低一分,反而气势逼近道:"你认为她太卑微?还是她干的行业太丢人?"
韩启东反问道:"你会看上一个干丧葬的女人?"
程决有点火大,苏青梅自己瞧不上自己就罢了,连韩启东都这么看她,干丧葬的女人就不配被人喜欢?
韩启东真这么想?抑或,这只是他另一种别有心机的试探?
夜渐深,暴雨将至。
"你就当我是报复吧。"程决点了根烟,雾气缭绕吹向韩启东,说:"你觊觎程冠阳的公司,你这个韩总心思缜密又深得程董事长的心,我看不惯你,所以找个你在意的女人玩玩,这么说也很合理。"
韩启东眼底情绪终于有了起伏:"程决,请你离她远点,南南她……不能再因为感情受伤,趁她还没有陷进去,你必须停止你的胡搅蛮缠……"
程决打断道:"韩启东,你很清楚,苏青梅她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而你一次次出现,就是在阻止她痊愈!你难道真不知道,现在哪怕没有我程决,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韩启东紧绷着脸,凝眉深沉不言语,程决说:"因为你会让她忘不掉过去,她也绝不会喜欢自己过世恋人的哥哥!"
"……又是小枫告诉你的?"韩启东侧目而视。
程决哼笑一声:"苏青梅两年前没了男朋友,而你两年前推掉公司派遣国外升职的机会,因为你弟弟去世,这之间什么关系很难猜吗?"
那天苏青柠说那个人姓韩,程决已然明白其中关系,他本不想揭人痛处,无论对苏青梅还是韩启东,他都不想轻易提到此事,毕竟逝者已矣,那个人不该成为生者之间口角争论的源头。
程决向后扔下烟,最后说了一句:"是你把她推向我的。"
韩启东不甚明白。他只知道,那个他亲手带大的弟弟,一直笑他是万恶资本家的帮凶,他没时间休假没时间参加韩瑾西毕业典礼,一年只有春节那几天才会去南城看他,而小西对做生意无感,也从不参与哥哥的圈子,如果不是为了苏青梅,小西甚至都不会离开南城,如果他没有去世,现在也许是某个学校里的老师,他会在这个季节带着南南来山里,他们早该有自己的生活。
此时此刻,也不会有这种三人成行的局面。
韩启东恍过神时,程决已经回到篝火堆处。
苏青梅捧着瓷碗正在发愁,程决见她还剩大半碗饭,嘴抿成线,最后看着她:"吃不下就放那,别勉强。"
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眼程决,觉得有点浪费,程决给她盛的这碗料最足,几乎把锅里好的都给了她,但她被苏立青那通电话膈应的,心里一直堵着口气疏通不掉,没吃几口就饱了。
苏青梅帮着韩启东把锅清理干净,餐具送回车后箱时,程决又在越野车抽烟。
"你去跟他睡帐篷吧。"她说
程决腿架在前座靠背上,手里玩着打火机:"我没有跟男人睡的癖好,你去休息吧。"
苏青梅:"你生我气了?"
她知道程决大老远带这么多东西过来,费劲心思做了顿饭,她也没吃两口,他热情被浇了冷水,一定不怎么痛快,她说:"我今天没胃口,下次我保证一粒米不剩,碗都给你舔干净。好不好?"
程决缄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看。
苏青梅柔声:"怎么才能不生气?"
程决:"陪我睡。"
她抓在车门把上的手,咯噔一声抖了下。
程决慵懒地晃着腿,实在憋不住,勾唇笑了。
认识她以来,他看得出苏青梅不是个会撒娇的人,属于死鸭子嘴硬型的,她刚能把话说到这程度,程决早没什么可气的了,他语气轻松道:"你再不走,我可真拉你上来睡了。"
苏青梅见他又贫嘴,稍稍安了心,回到帐篷后,担心夜里温度低,她从行李包里给他拿了几件衣服盖,又嘱咐他把车内温度调高点,结果被程决开黄腔调戏几句,她实在脸皮子薄撑不住,后来干脆不再管他。
半夜下起雨,帐篷被刷得哗哗响,苏青梅睡得无知无觉,头裹在睡袋里渐渐闷得透不过气。
她已经许久没做过噩梦,这次却梦见了苏立青。
见他面目可憎地带着很多人闯进殡仪馆,把她拖回一座阴暗的房子里,他手里拿着件中式龙凤褂和秀禾裙,逼迫她穿上鲜红的嫁衣,跟那姨奶奶的儿子结婚。
她像浮在上空的灵魂,看着那些人喝着酒一边庆祝她结婚,一边指责她身上有恶臭,满口污秽说她会克死人!然后她就被拖拽下来,变成噩梦里的那个苏青梅,忽然,站她身旁的新郎死了,她眼看着他扑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身体犹如跌落的瓷器,碎成模糊的肉块,红色液体汇成小溪流,一条条漫到她脚下……
苏青梅尖叫了一声,瘫软动弹不得,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她呼吸困难,感觉会被困死无边的梦境里,再也走不出来!
后来,她迷迷糊糊看见了韩瑾西。
在医院重症病房,他穿着病号服,已经没有了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很憔悴,嘴唇没了健康的血色,虚弱地靠在床头,微笑着问她:"南南,你怎么不好好吃饭?"
苏青梅身上还穿着中式嫁衣,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靠近他,中间仿佛有条看不见的屏障,她跨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哭得不能自已。
眼泪如断线的玉珠,啪啪往下滚落,她说:"如果你还在,我们早就结婚了对不对?小西,你说过毕业就娶我的,可你还是撇下我走了!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的男人都会死?是我害了你吗?我不该爱你的,对不对?"
韩瑾西隔空伸出手,想为她擦眼泪:"南南,你忘了,我只是生病而已,跟你没关系。"
她摇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每天盯你吃药,催你接受治疗,我不该逼你赶快好起来,我太着急我不想失去你!是我给你太多的压力,所以你才走到那一步……"
苏青梅清楚地记得他跳楼后面目全非的遗体!是她亲手将他的脸缝好,她清洗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她送他火化安葬,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韩瑾西不停摇头:"南南,不是你,我是因为……"
而后突然,有个低哑磁性的嗓音说:"醒醒,苏青梅!"
醒醒苏青梅!
她张皇失措,望着眼前的画面正在稀薄消失,而她也分辨得出,这个声音并不属于韩瑾西。
帐篷外,一道响彻天际的雷鸣,贯穿云层,惊声而落!
苏青梅突然惊醒!
她从睡袋里露出脑袋,急切地呼吸喘气,满脸凉亮的虚汗,一双淡色的瞳孔涣散地静止在某处,耳边还是那个声音在唤她:"苏青梅,醒过来!"
过了半响,她定睛而望,看清眼前的人是程决。
他那张真实的脸出现在她帐篷里,正打着手机微弱的光,低头看着她:"做噩梦了?"
程决用袖子给她擦汗,手指伸进她发丝,托着后颈让她半躺在他腿上,不断轻拍安抚让她缓过来。
外面雨声如炸裂的鞭炮,噼里啪啦击打着帐篷顶,里面潮湿闷热,苏青梅皱紧眉头,手背压住眼,哑声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程决拧开一瓶水,递到她唇边:"不动动脑子,我要真睡在车里,你要吵也是先吵醒隔壁那个。"
苏青梅转动瞳仁,看着他窃笑舔唇,这什么意思不难猜,她闷声道:"你早就摸进来了?"
程决低眯眼着她,只笑不答话,逼仄空间内气息交错,他微翘的下巴到凸起的喉结,线条顺着衣领延伸到紧绷结实的身体,无一不散发着男性浑厚而灼热的味道。
苏青梅从他腿上重新躺回去,她把睡袋拉开摊平,分一半盖向程决,侧身背对着他说:"早点睡,明天不能再耽误时……"
她还没说完,程决嚯地一声躺在她身后,精壮的胳膊箍紧她,一条长腿跟着压下来,将她包裹在厚实的怀抱里,苏青梅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听着他呼吸渐平,以为他又秒睡了。
她却久久不敢闭上眼,恐惧再次睡着,深陷在噩梦里萦绕不散的绝望,苏青梅小声说:"你怎么不问来这儿究竟干什么?"
程决胳膊紧了紧,脸贴着她后脑袋,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跟死去的人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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