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山在西郊北边三十多公里地，一路走高速，过山洞公路，不断地从巍峨的山体中穿行。

　　有的通道几十秒便可以走完，有的则需要五六分钟的车程。

　　车子进入山洞后，光线变暗，只剩左右两侧的灯照明。

　　＂跑到荒郊野岭去自杀，还没有家属认领，那警察怎么找过去的？＂程决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运尸车上没有车载音响，他用手机放着重金属摇滚乐，跟她说话的时候，他把音量关小。

　　＂托梦。＂苏青梅眼睛盯着前方，山洞公路逼仄昏暗的环境让人压抑，总想快些看到前面出口的那点亮光。

　　＂啥玩意？＂程决此时不大能看清她的表情，只有车经过路灯时，光影斑驳从她脸上划过，才能瞥见她的鼻子眼。

　　苏青梅趁着车还没开出去，氛围极好，于是声音放低说：＂她生前想图个清净，所以选了那儿，可谁知道死了之后却被困住，她在茂密的山林里绕来绕去，却怎么都出不去。山上太冷了，她受不住冻，只好托梦给警察。她说你们来找我吧，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我穿着红裙子，我的脸已经烂了一半，身上也痒，有很多小虫子咬我……＂

　　路灯经过，苏青梅阴冷的笑，转头看程决，换了副口吻说：＂帅哥，记得把我带回去，好好修补我的脸，因为我怕丑……＂

　　＂怕丑你死个屁？＂程决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且听苏青梅继续编。

　　＂我死当然有我的缘故，你会知道的，因为你马上就能见到我了，我等着你啊。＂她继续面无表情的说。

　　＂好，我等会就把你扛回去。＂程决想了想，问她：＂我帅吗？＂

　　＂帅，比杂志男模还帅。＂这是女鬼的审美，不是苏青梅，她如此想道。

　　＂看你挺有眼光。＂程决满意点头，商量道：＂要不你找个替死鬼吧，就这女人，你送她走得了，然后换魂上她身，咱俩好。＂

　　＂噗……＂苏青梅笑了。

　　＂玩够了？＂他斜睨她，心想终于见到一次真笑脸，挺不容易的。

　　苏青梅眉眼弯弯，心里某个压抑的地方舒缓了很多，就像前面隐约可见出口的光，那亮点越来越大，深陷黑暗梦魇的人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是只有程决才能给她的光亮，而当时的她，只是觉得有他开车，这段路没那么枯燥无聊。

　　能够无缝连接她的鬼故事，不慌不乱听她胡扯的人，程决是第二个。

　　苏青梅眼底浮现出伤怀，转脸问他：＂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

　　＂我这叫阳火旺，鬼邪不侵！＂程决腾出一只手，往她头上胡乱揉了一通。

　　苏青梅面色木讷，靠倒在椅背上，任他把脑袋揉成鸡窝。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我这叫信马列，鬼不近身。

　　她不会想到还会出现一个人，跟他说着类似的话，换魂附体似的，让她总能从程决身上寻到他的影子。

　　导航结束，车停在山脚下。

　　苏青梅背上工作包，打开车后箱，拿出折叠担架两手抱着正要走，程决见状从她怀里抽出去，二话没说一甩扛在肩头。

　　＂路滑，小心脚底下。＂程决走在前面，沿着山间小道往上走，他腿长步子跨得大，偶尔回头等她。

　　苏青梅吃力地爬山路，一边打电话联系警队，问出具体位置，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地方，倒也不算隐蔽，不过离山顶很近，是一处溪水边的密林，旁边还有个供登山客休息的红瓦凉亭。

　　看到尸体的时候，程决和苏青梅对视了一眼，同时惊得张了张嘴。

　　他说：＂你这张嘴是开过光吧。＂

　　女孩，红裙子，而且确实是上吊死的。

　　苏青梅顿时哑了声，她鬼故事听多了，经常随口来两句，这还是第一次撞上这么巧的事，幸好这树不是歪脖子的，不然她真得回去检讨一下自己。

　　那边只剩几个留守的警察在低声说着话，她和程决来得有点晚了，现场早已经检查完毕，一个经常打交道的中年警察走过来，跟苏青梅简单说明了下情况。

　　逝者二十岁，在校大学生，家境殷实，算得上是个富家小姐，上个月父母双双车祸去世，小姑娘精神状况一直不好，心理医生跟踪治疗一段时间，前两天发现她不见了，这才去警局报的案。

　　＂小苏，我们这边法医都检查过了，确定是自杀，死亡证明我们来出，尸体你们先拉回去，她是独女，这家里没人了，亲戚什么的现在都不愿意管。＂

　　做这行久了，人走茶凉的事也见了不少，但苏青梅心里仍隐隐难受，她往那边看了眼，女孩躺在一张蓝布上，满地都是腐败的落叶，幸好现在这个季节山上温度低，不然她的身体应该会出现更严重的腐烂。

　　苏青梅说：＂没有人签字，馆里暂时不能进行火化，这有点麻烦。＂

　　＂我们再去跟她父母那边的亲戚沟通一下。＂中年警察同样很无奈。

　　苏青梅点点头，转过身见程决已经戴上她给的口罩和手套，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女孩抱到担架上。

　　＂你们殡仪馆最近招新人了？＂中年警察也在看那个金脑袋，疑惑地问她。

　　苏青梅说：＂没，他是临时来帮忙的。＂

　　＂哟？＂中年警察说：＂看着挺讲究的人，肯来帮这个忙，不会是欠老朴钱被逼过来的吧。＂

　　苏青梅微微想笑，＂不是，就一个朋友。＂

　　程决穿着长款外套，蹲下时衣沿碰到地面，沾了几片枯叶，她走过他身后，随手帮他摘掉。

　　＂你就不能让他们搭把手。＂程决看着她准备弯腰抬担架，口罩上一双眼透着不悦。

　　中年警察正在树旁边收警戒线，听到他那话赶紧走了过来，朝苏青梅笑笑，说要帮她抬。

　　苏青梅顿时脸都红了，她没让，警察有警察的工作，而这是她职责范围内的事，正因为特殊性，所以不存在什么你是女的就只管在一旁看着就行。

　　苏青梅抬起两边的把手，说：＂没多重，经常有那种一米八几的男人都是我跟曾耀婷抬回去的，这个真没什么。＂

　　程决把口罩向上拉了拉，低声说了一句。

　　＂真不拿自己当女人。＂

　　下山时，他们找到一条铺满石台阶的路，相对来说比较好走，程决依然选择走在前面，因为往下走，重心在低处，她抬后面不需要太费劲。

　　遗体抬上车，关上后车厢门，苏青梅从车座后面拿了瓶水出来，拧开盖子递给他。

　　＂我不渴，你喝吧。＂程决脱下口罩和手套，微微喘息，这个运动量也就平时的一半。

　　＂给你洗手。＂她也没戴湿纸巾，但不想他心里膈应。

　　程决靠在车后箱，面朝着她问：＂你们是每次都洗呢，还是单单给我洗？＂

　　＂分人，像我偶尔也会洗。＂

　　＂那你先洗。＂程决把水拿过来，要给她手上浇水。

　　苏青梅说：＂我不用，回去洗也是一样的，你第一次弄这个，不适应也正常，你不用强迫自己……＂

　　＂行了行了。＂程决怕她一直在这儿矫情下去，赶紧伸手接住她倒下来的水，随便洗了洗。

　　＂上车吧，天快黑了。＂她说。

　　＂怎么，你还知道怕？＂程决拉开车门坐上去。

　　＂这一路没灯，天黑不好开车。＂她说。

　　程决指了指自己，一语双关道：＂我，老司机，摸黑也能开车。＂

　　结果，车开出去半个小时后，无故熄火。

　　老司机顿时黑了脸：＂你们馆里平时不给车做保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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