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的日子后来倒也平静，卓冉那时就想，已经这样子了，还能再怎么样呢。可那会儿他不知道，之所以人类创造了命运这个词，就是因为对它无法掌控。

　　喜或悲，你永远不能知道它们的极限在哪里。

　　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宁川的，一个常常拿着画夹过来的孩子，有时会借几本素描临摹绘本。起初的只是借了书就远远的坐在一边画画。一来二去也渐渐熟悉了，填写借寄卡的时候会趴在书台前磨蹭一会儿，和卓冉搭两句话。

　　少年的眼睛星般的璨亮，孩子般的纯净又有一丝成熟的皎洁，言语间也从无恶意，就连偶尔开个玩笑也是小心翼翼的。有时会伏在书桌上睡着，偏着脸趴在画夹上，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卓冉笑着过去把他丢在一边的校服外套披到他身上。年少时的情怀，在匆忙的校园生活中对难得的一点兴趣爱好都会呵护倍至，最初最难得的珍惜。

　　有时需要站在梯子上去整理书架最上面的书，宁川会热心的跑过来扶着梯子。卓冉低头，对着仰脸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事，这梯子很稳的。你画你的画去。”

　　小孩子执意，“还是扶着点好，你知道不知道，在你之前有个特别胖的老太太，就是因为不小心所以掉下来了。”宁川低声偷笑着。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卓冉不觉得这是个可笑的事情。

　　“后来，她正好申请退休了，现在每天忙着在校园里溜狗呢。”宁川答得好像掉下来正合那个老太太心意似的。“不过她家那狗长的确实太难看了。”说完吐吐舌头。

　　听到人没事，卓冉也笑了。“嗯，那谢谢你。”

　　从那后卓冉便不再拒绝他，而宁川每天计算着，最上层的书整理一次的周期到底是多长久呢。

　　“卓老师，这些都是要丢掉的吗？”小孩好奇的指着卓冉刚收拾出来的借寄卡。

　　卓冉正忙着给书清理灰尘，“嗯，是的，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了，有的写满了，有的是要换上新印的那种格式的卡。”

　　翻翻那些布满了密密麻麻名子的卡，宁川满脸的不满，“说丢就丢了啊，那学校说如果我们把这个卡丢了，那怕是不小心的，都要这样罚那样罚的。”说完又随手拿起一张仔细的看看，“也不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去了哪？”

　　停下手里的动作，卓冉仔细看看他手上拿着的那张，笑着取过来，翻了个面又递回给他，“有些不知道，可有一个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啊……”少年睁圆了眼睛惊呼出声，又低下头仔细的找找，背面第三行，赫然写着卓冉的名子，后面跟的是1999.5.17——1999.6.13，精确清晰的时间，会让人有时光倒回的体验。宁川翻回正面去，看看书名，[飘]玛格丽特·米歇尔。玛格丽特？谁是玛格丽特？茫然的摇摇头，“我没看过这书，一定特别难看懂吧。”

　　卓冉笑，“但你一定听过它。”

　　“为什么？”少年不解。

　　抿下唇角，卓冉说，“[乱世佳人]听过吧。”

　　点头点头，拼命的点头，生怕错过了这点共鸣似的，其实宁川很担心卓冉会问他内容。紧接着问，“那你还喜欢看什么书。”

　　卓冉皱眉想想，“其实挺多的，不过怕是你不会感兴趣，现在的小孩子可玩的东西多。”

　　“说吧随便说点。”小孩子眼巴眼望的。

　　“三梦飘呼。”卓冉笑的有点顽皮，漆黑的眼睛盈满柔润的笑意。

　　“嗯？”宁川不禁看有点失神，回过神来开始转动脑袋里的搜索引擎拼命找这四个字，好像不是电影名也不是书名啊。

　　点了下他的鼻尖，“不知道了吧。”

　　“说说，说清楚，我不知道也太正常了，这个估计我同学也没一个知道的。”小孩有点急了。

　　“其实不是一本书的名子，是三国演义，红楼梦，飘，呼啸山庄，这四本。”卓冉忍着笑意拿出一张纸巾，把刚才沾到他鼻尖上的灰尘擦去，“那会儿，我总是来回的借这四本书，所以你所说的那个胖老太太，给我起了这个别名，见我就会说三梦飘呼同学你又来了啦，这次是哪一本啊？”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买了看。”宁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卓冉想了想，“借书看更有感觉些，有时间限制，会更有积极性。”其实那会儿家里有这几本书，只是无关学习类的书柜在母亲房间里，怕她会不开心，自己也没要求去拿过。

　　小孩没多想什么，却问，“这个卡可以送给我吗。”眉目间流露出期盼。

　　“应该可以的，反正是要丢掉，”卓冉不忍让他失望，“不过你别不小心又夹到别的书里去了。”

　　宁川小心的收好，“不会的不会的，我今天拿回家就不再带到图书馆来了。”抬头又问，“那别的书呢，别的书里面的卡呢，还能找到吗？”

　　“嗯？”卓冉不明白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另外三本。我要集齐这个三梦飘呼。”少年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发。

　　卓冉更诧异了，但没多想，“这个有什么好集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哎呀……找找吧，当是我求你，卓老师，麻烦你帮我找找。”小孩有点急了，拉了卓冉的袖子摇晃。

　　指指那边几个盒子，“时间这么久了不一定有了，不过那几个盒子里还有些没丢掉的。”

　　话音还没落，宁川已经冲到那些盒子前翻开了。

　　走到宁川跟前，拈了他的领子，“好了，我来帮你找吧，你去看你的东西去。”卓冉没笑，也并不严厉。

　　“呃，那好吧。”小孩有点不情愿，但也没办法，走了几步又回头，“你一定翻得仔细一点。”

　　“嗯。”卓冉点头，他即是这样的人，不答应的事也就罢了，答应过的，那怕只是一些小事，也会认真的去做。把那几个盒子拿到窗户边上阳光充足的桌子上细细的翻。

　　宁川换了个视角好的位置，拿起手里的铅笔，在纸上轻轻的描绘出一个男子稍稍皱眉，认真查找东西的样子。

　　多少年后卓冉看到那张只能称为半成品的画，又是另一番酸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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