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罗辰莫明的隐隐不安，刚才说再见时，转身的一刹那看见卓冉的那个学生眼中直白的依依不舍。罗辰琢磨着，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了，还竟然遇上情敌危机这种事。搭在卓冉肩上的手臂下意识的加重了几分力气。

　　习惯性的寻找点理由让自己宽心，卓冉平静毫无波澜的表情说明他并没太在意这个孩子，而且刚才在单行时和骆尘聊天。

　　骆尘斜了眼他包着纱布的手说，“怎么着，还不快对我感激涕零一番，受这么点皮肉之苦就和冉冉甜蜜起来了。”

　　罗辰当时嘴上淡淡说着，“你又知道了。”其实心里美的快飞了。想着这些就放松起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不安散去，脸上是幸福的神彩。

　　进门就见陈夕一个人横在沙发上拿着PSP玩三国无双，罗辰把他往一边挤挤，“怎么就你一人，夏晔呢？”

　　眼睛没离开游戏，陈夕扬手指指屋里说了句，“在复习，快期中考试了。”

　　“你就不是学生了，你不用中考？！……”罗辰伸手就拍他脑袋。

　　“讨厌！……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拍我。”陈夕急了，把手的上游戏关了准备和他叫板儿。

　　正好卓冉换了衣服走出来，“小夕，你快中考了吧。”很平和清静的声音。

　　陈夕却马上把小老虎爪子收了乖得像只小吧狗，“是呀是呀……卓老师说的对，我去屋里看书了。”飞也似的溜了，随手把丢在沙发上的PSP也抄走。

　　“等等！……”罗辰就看不得他那见风使舵的小样儿，“把手里的东西留下，人走就行了。”

　　“你！……”陈夕这样真急了，瞄了眼在沙发上坐下正打开电脑的卓冉，又只能忍着，把手里的东西往罗辰怀里一丢狠狠的飞了他个白眼。

　　罗辰好生得意笑得贼兮兮的，开了游戏接着玩，想来想去，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爽呢！……不过人不怕得意，就怕忘形，还是万事皆做防患未然的好，这么想着就挤到卓冉身边，寻思着怎么旁敲侧击的问问那个叫宁川的小孩子的事。

　　脑袋枕着放在卓冉身边的德语大词典，仰面看着他正对着电脑全然认真的小脸，漂亮整齐的眉毛微微皱着，黑湿湿的眼睛也眯了一点盯着屏幕，白净的皮肤在显示屏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光晕，差点没忍住就要伸手捏上去，想想也是，自己就算是有一两个情敌也是天经地义呀，还是把卓冉窝藏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全神贯注的卓冉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异样，低头发现正盯着自己眼睛都不眨的罗辰，忽然就红了脸，“干嘛呢，起来起来，我要用词典。”

　　罗辰不甘不愿的坐直了身，马上又凑过去，“你应该有装电子版的在本里吧。”

　　低头翻着书的卓冉头也没抬，“那个还是不如书。上学那会儿老师就说过，翻字典查的才能记得清。”

　　“老师的说话果然都挺挡事儿的，怪不得陈夕那小屁孩一见你就老实了。”

　　罗辰绕来绕去的想把话说到刚才那小孩身上。

　　卓冉低着头，罗辰看不见他失落的表情，回想在学校呆的那三年，真的是不堪说出口。给初中部代了一年课，外婆病重并且说要把所有的遗产留给卓冉。卓冉自是推却，母亲不在了，要再多的钱也无用。钱这个东西，急用的时候可以要人的命，隔了生死一线过去，废纸都不如。

　　外婆有四个子女，卓冉的妈妈排行老大，中间是两个舅舅，男人总归是爽快豪气些，虽然也有不快，并未过多表示什么。小姨却不开心了，撕破了脸皮大闹一场，老太太并不理会她，年纪大了的人看似包容，可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决不更改。小姨在她那里讨不着什么便宜，便四散流言。

　　想到这卓冉苦笑，其实也不是什么流言，因为本就是事实。

　　那么点个小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三两天便人尽皆知了。卓冉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样的事在那地方却是惊世骇俗的。可他亦不妥协，不管是旁人试探性的问，还是恶意的嘲讽，他统统不作声，不争辨，有什么好争辨的呢，和罗辰分手后反而看清自己，是与非，欺人何其容易，但何苦去骗自己。甚至校长和他谈话时，他也默认，老校长以前就是卓冉妈妈的领导，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老人最后无奈了，拍拍卓冉的肩。

　　“孩子，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你若是矢口否认，谁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学校这边我也好处理很多。”言罢长长的叹气。

　　上了年纪的人，一叹气即是那种饱含失落的哀切，卓冉不忍让他失望，但更不能对他撒谎。

　　“您也别为难，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卓冉垂下脑袋低低的声音应着，“对不起。”

　　“那好吧，我会尽管保留你的工作，不过课是不能代了，你知道的，不是对你工作上的否定，只是家长们……”老人面带为难之色。

　　卓冉抬头宽慰他似的笑笑，“没关系的，反正我答应了我妈在这里待三年，能凑合着过完就成。”

　　老校长看看笑容都如此艰难的孩子，“那好吧，去图书馆你愿意吗。”

　　“行，”卓冉答应的干脆利索，“我上学时就挺喜欢那的。”其实也不是全然的喜欢，上学时并没有什么朋友，不去那又能待在哪呢。

　　就这样去了学校的图书馆，偶尔在学校遇到以前的学生，孩子毕竟是单纯的，或许他们并不关心那些风言风语的，又或许同性恋在他们眼中不像大人眼里那样像洪水猛兽，见了卓冉还是热切的叫一声卓老师，有几个熟悉一点的小孩还会关心的问他，为什么不教我们了啊。卓冉笑，解释说自己喜欢图书馆，伸了手拍拍张大着眼睛的小脑袋。不想有次刚好遇上来接学生的家长，出口就是一句，“别碰我儿子！……”扯过孩子逃也似的走了。

　　从此这句话在心里扎下了根，想起时就像拔不出的刺一样隐隐作痛，上课的时候图书馆是很清闲的，无事时随手翻几页书，伸了手对着透进阳光的窗子细细的看，修长白晳的手，只是有些瘦，每段指节都透着清爽干净的味道，看着它心里竟也起了歉意，“对不起，难道真的是因为你长在我身上，就会变得如此肮脏不堪了吗。”

　　其实，真是感觉到对不起的是自己的母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获得本就是恩泽，只是自己不知珍惜，用心沾污了这获得。罗娟自是不屑与他耍诈，当初果真联系了当地的医院帮了忙的。只不过他匆匆赶回来，病床上的母亲手里拿着一份资料，文字影像，时间地点，千百般的齐全，让人百口莫辩。不是罗娟奸诈，她只是有商人应该有的算计。

　　卓冉本就无意争辩什么的，只是想哄着她把手术做了，那时并不打算再回K城去，想能多陪她几年。她这大半生的孤独和坚强，卓冉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这个坚强的女人，在病床上体现了她更多的固执，非旦不愿意接受手术，连治疗也全然拒绝。被病魔折腾了太久的生命，那里再经得起什么消耗。

　　跪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枯竭离去，那会儿母亲并不劝他起来，毫无力气的强睁着眼睛，一直看他，满是失望。卓冉不敢迎上她的目光，只是默不作声的忏悔，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能够被原谅的，但忏悔永远得不到原谅。最后，卓冉以为自己会成为让母亲死不瞑目的罪人，那知她忽然开口说话。

　　“卓冉，你相信爱情吗。”几天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的人，稍稍往上靠坐起身，好像恢复了些许当年在课台上的神彩。见她这样，卓冉的心就开始往下沉，世人都说有回光返照，此言不虚。

　　卓冉点头，慎重的。

　　“那么好，我也相信，但我不知道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生病只会消磨人的肉体，意识却清晰，这句话犀利到让卓冉无法回应。

　　“冉冉你站起来。”靠在床上的女人向他伸手。

　　扶着床边勉强站起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极低的体温从手掌传到心里，那是一个苍凉的温度。卓冉抓紧她的手，从小到大也没怎么亲昵过的母子，错过了无数的亲近和抚摸，再来不及弥补。

　　“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她停了一下，“但我一直担心，这么不让人劳神的乖孩子，一旦让人失望，必是极端的。”

　　还是无言相对，卓冉找不出自己说话的立场，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他，知道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我明白我说什么都是无用，因为深知你与我一样固执。但你答应我，”她顿了一下，看看卓冉，“我死后三年不要离开K城，算是守孝也好，算是我无理要求也罢，总之，这三年，你不要回去。”

　　卓冉点头说好，声音有点哽咽，但他不敢哭，有些情绪如果你若能忍住便要全力维持着，不然会洪水决堤般的不可收拾。

　　“你别怪我，”来不及等卓冉说完不会，她抢着接了一句，“经过时间考证的，才能叫做感情。”她合上眼神，再没睁开过。

　　直到母亲下葬，卓冉也没一滴眼泪。葬礼上亲友中也有兴风作浪拨弄事非的，说是心理上有了问题的人，连这天生的母子情份也没有了。卓冉听进耳里并不在意，只是夜里心口闷的发慌，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指间那点灼热发光的红还有散落的烟灰，他想，人生在世一场和这烟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存在和燃烧，烟和灰，离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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