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宇有一种情人生若只如初见

　　2002年9月1日

　　“虽然没能考上实验中学有点遗憾, 但这并不影响我今天的好心情, 今天是高中报道的日子, 新学校很漂亮, 教室宽敞明亮，操场两侧种了很多高大的乔木, 远远看去郁郁葱葱, 新生活的开始, 只要努力, 然后学习的同时锻炼好身体, 没有什么不可能。”——田文宇

　　因为急性盲肠炎，中考的最后一张试卷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试题就被送去医院，我在这一年的六月遭遇了人生的首次失败，与省重点中学的失之交臂。领成绩单的时候，初中的班主任一脸的惋惜，我知道她这几天还曾经几次联系过我的家人，悄悄劝我妈，让她想想办法，宁可花择校费, 也要让我去实验中学。

　　我承认，实验中学这样的百年名校，确实曾经是我的梦想, 但我更坚信, 自己的梦要靠自己来圆, 于是, 在母亲准备借钱去奔走的时候，我阻拦了她，同时也承诺她，哪怕只是就读省内的三类校，我也一定会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于是，早秋时节，我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也第一次走进了这所原来我想都没想过会来的学校。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我都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只为了在这茫茫人海中，让我遇到她。

　　柳穿鱼，小鱼……很多年后，午夜梦回，这个名字常常在我的心口长久停驻，带来丝丝缕缕的痛与甜蜜，让心的位置疼而痒，我想用手抓一抓，或许就能平复，可却只是徒劳。

　　初见是报道的那天，天很蓝，九月的天空就是这样，看起来格外的高远，学校的报道时间是下午两点，因为是去陌生的环境，我习惯早一点到，于是一点刚过，我已经坐在了教室临窗的一个偏后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很好，左侧的窗外是宽阔的操场，高二和高三年级已经开学了，大约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反正有人在玩球，有人在跑步，也有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在操场边散步聊天。而右侧前方就是教室的大门，这时门是敞开的，隔上几分钟，就会有新同学走进来，我这个角度，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新同学，那种感觉很新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中考，我很快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就是很多新同学都是一头短发，加上暑假充分放松晒得都挺黑的，居然很难在一打眼的瞬间分辨出性别。于是猜测每个进来的新同学是男是女，成了我这天下午永远不会、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小秘密。

　　自然，一个扎着一条马尾辫的女同学也是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我的目光，她很漂亮，五官立体而分明，身材纤细匀称，只是神情却不知为什么显得非常淡漠甚至有些冷。如果这种淡漠和冷放在别人身上，大约会给人一种高傲难以接近的不舒服感觉，但放在她身上，却让人觉得她似乎天生便该如此，那是一种淡看世情的单纯吧，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初见杨过的小龙女，于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印花T恤穿在她身上，看起来也有了出尘的味道。

　　“柳穿鱼，真是她，刚才看到外面分班的布告，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前桌，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叫柳穿鱼。

　　柳穿鱼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开学之后，我陆陆续续听很多人提到过她的名字，只是男生也好，女生也好，似乎从前认识她的人，在说起她的名字时，脸上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矛盾的神情，那是钦佩、羡慕又夹杂着畏惧和一些其他的他形容不出来的东西，而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的很多年里，我还从未在这么多不同人的脸上，读到同样的、这么复杂又矛盾的神情。

　　人的本性就是好奇吧，何况我只有十六岁，纵使再多的老师和长辈夸奖过我沉稳，其实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我自己明白，孩子该有的天性我都有，对引起我好奇心的人或事，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柳穿鱼似乎没什么朋友，她倒有一些追随者，都是各个班级里成绩不好，平时打扮都透着点流气的男生和女生，每天只要她出现在校园里，这些人就喜欢跟着她，让她看起来前呼后拥，不再像古墓里的小龙女，倒有些香港警匪片里老大的派头。

　　理智告诉我，柳穿鱼和我是不同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变成这个样子，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远离这样的“危险”，对我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很快我还是发现，她身上仿佛隐藏着某种磁场，总之，我的目光被她深深吸引，校园里，班级上，甚至是校外那一条条小路上，只要有她出现，我总会若有所感，然后忍不住默默的注视她，尽管大多数时间，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

　　所有的转机，都发生在开学快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

　　说是傍晚或者也不准确，渐入深秋，黑夜越来越漫长，气温也越来越低，那天夜幕降临，我自姨妈家吃完晚饭回家，又意外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似乎漫无目的，只是在一条一条的小路间闲逛，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寒冷，她为什么不回家呢？我忍不住跟了过去，并第一次拉近了和她的距离，再然后，第一次挨打。

　　当她的拳头那么突兀的砸在我的颧骨上的时候，有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会因为剧痛而直接昏过去，眼前很多星星在飞舞，痛过之后则是火辣辣的灼烧感，要好一会，我才回过神来，和她面对面，彼此都露出些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惊讶的是她怎么发现我跟在身后，还这么精准又沉重的打到我，而她惊讶的，大约是打到的怎么会是我吧？

　　“你没事吧？”当时，她似乎这样问过我。

　　我是怎么回答的，后来仔细回想的时候，我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我很怀疑，当时我是因为被她发现太尴尬，很快忘了疼就落荒逃跑了。

　　不能不说，别说是同龄的女生，就是我们这些男生，也很难挥出这么有力的拳头，那一次，我脸上青紫了足有半个多月，每天不得不对不同的人解释，这是打篮球不小心撞伤的。好在我在老师和家长心目中，都是好学生，他们虽然怀疑却不会多问，而同学们年纪还小，并不会分辨打上和撞伤到底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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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11月20日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迟了一点点，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美丽。很喜欢这个下雪的日子，因为上学路上远远就看见了她的身影，仍旧是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的脚印旁留下我的脚印，回头看过去，很像我们曾并肩自这里走过。

　　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我这样，哪怕只是远远的跟在她的身后，但想到最终的目的地相同，已经心生欢喜。哦，今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老师重新分座位了，我们竟成了同桌。”

　　写完日记，照旧将日记本仔细锁进书柜里，我却知道，今天晚上自己恐怕要失眠了，缘分真的是太奇妙了，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么简单的，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近到写字的时候，只要动动手肘，就能触碰到她。

　　只是我反而不敢看她了，哪怕微微侧头，哪怕只是余光与她不小心的触碰，也会觉得自己这点小心思好像再无法遮掩一样，那种慌乱与甜蜜的感觉，往后哪怕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在我身命中来来往往，也再不曾重现过。

　　她喜欢我吗？或者，该和她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喜欢我至少不讨厌我？这个问题很是困扰了我一段时间，直到脸上的伤痕彻底淡去，我才努力找到了一个很坏的开头，因为我居然问她，“你总是这么——嗯，喜欢用拳头和人打招呼吗？”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或许准确的说，是那眼神中的温度，在瞬间冷却，虽然我试图补救，但显然方法不对，她把懒得理我摆在了脸上，不仅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还睡了大半节课，直到几何老师的粉笔头准确的砸在她的头上。

　　那个学期，教我们几何课的老师，人虽然瘦巴巴的脾气却暴躁，柳穿鱼被叫了起来，自然要回答他的提问，那是我最慌张的一堂几何课，几乎是老师开口的同时，我已经在全力回忆刚刚老师讲到了哪里，可惜之前走神走得太厉害，想了半天也全无头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答不上问题，被罚到后面站着听课。

　　对于学习，柳穿鱼或者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全不在乎。这是同桌之后，我对她的又一点小发现，因为那天被罚站之后，整个下午的自习课，我发现她都在对着几何教材发呆，摊开的作业本上，问题还被抄写得整整齐齐。

　　“或者你可以这么试着想想……”课间，我忍不住再次和她搭话。

　　“不用你教！”她立刻回了我一句，只是语气却不再如上午那么强硬到毫无商量的余地。

　　“数学几何都一样，可能没什么捷径可走，重要的就是记住那些公式、定理、推论……”讲解了老师留的作业题之后，我和她分享自己的学习方法。

　　“定理太绕口了，完全不知道再说什么。”柳穿鱼小声抱怨，她做题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微微撅嘴，从我的角度看，那个表情，带着孩子气，让人忍不住莞尔。

　　之前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熟悉起来，从讲解几何题开始。柳穿鱼真的很聪明，虽然对数理没什么兴趣，但同类型的题目，只要一道题讲解开了，其他的也能举一反三，这让讲题的人很容易就产生成就感。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有点懒，让她背点公式或是英语单词，简直比什么都让她觉得为难。

　　“你有想过将来吗？”越来越熟悉，渐渐的，我们的话题除了功课，也会有些别的，比如这会，刚刚吃过午饭，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聊天或者独自在座位上午睡，她的注意力却放在我书桌里不知被谁塞进来的粉红色信封上，而我在故作镇定、尽量不动声色的转移着她的注意力。

　　“将来？那么遥远的事儿，谁知道呢？”柳穿鱼的回答显然漫不经心。

　　“那你想考哪所大学？”我继续努力的问，然后问着问着，就投入了，“学什么专业？”

　　“这问题太高端了，我连能不能考上大学都不知道。”柳穿鱼的声音略大了一点，倒是把周围的同学都吸引过来。

　　“咱们这样的学校，一年能有几个人考上名牌大学的。”有同学感叹，“我只能寄希望于将来了，大学毕业，出国读研，据说国外的学校都是松进严出，到时候就去申请读那什么哈佛了，剑桥了，麻省理工了，怎么样？”

　　“你就知道这几个外国学校名儿吧？”其他人哄笑，都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出国留学，读名校，对于三类高中的学生来说，似乎真的是一个有些遥远的梦想。

　　“我还真的想读哈佛大学，因为那里有世界上最棒的临床医学专业。”等大家散开，我才说，“我从小就想当个好的医生，外科医生。”

　　“真是伟大的理想。”柳穿鱼的神情却黯淡下来，不再对我收到的那些永远不会拆开的信感兴趣，那一瞬间，她给我的感觉甚至是，她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了，“不过去美国，生活费用恐怕很高吧。”她说着，忽然提高了点声音，“钱从哪儿来？”

　　“打工呗，电视不都这么演的？”我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想了想小声说，“学校还有很不错的奖学金，我有信心的。你现在好好学习还来得及，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国留学，还做同学。”

　　“切！稀罕！”她嘟囔了一句，翻出了物理练习册，自己写写画画了半天才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医学专业，太血腥了。”

　　虽然只是一句听起来不相关的话，但我却忽然明白，这一刻之前，心动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虽然前面的路既远，又漫长难测，但有了共同的努力方向，心里还是一下子暖了起来，可是这份温暖和甜蜜，我们却无法也不需要用语言来分享，“这题不是这么做的，”我靠近了她一些，然后说，“你的公式写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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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3月6日

　　“明天是校际篮球赛半决赛的日子，为了这场比赛，我和队友们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训练，不过对手很强大，虽然我有必胜的决心。临去比赛前，我问她会不会去给我加油，其实我真的想说的是，小鱼你一定要去，只要看见你，我总会充满力量。”——田文宇

　　跟柳穿鱼成为同桌之后，我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每天睡前都很盼望天快点亮，我能早点到学校去，然后整个白天又盼望时间过得能慢点，再慢点，周而复始。

　　看见她就觉得开心，她高兴我就高兴，她烦躁我就很不安，会不自觉的留意她的每一个小动作，会记住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她，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的怒，喜欢她偷拆那些女孩子写给我但我永远不会看的信时流露出的忐忑，或许，我是喜欢她的一切吧，只是，这种喜欢还只能放在我的心底。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等到高中毕业，我可以向她表白时的情形，那应该是在一片花海里，她穿着洁白的长裙，微风吹过，花瓣随风飞舞，她微笑着看我走近。

　　而在此之前，我还不能过多的打扰她，因为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而眼下，还有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高考，是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辈子都在一起，不是贪图这片刻的彼此吸引，而是可以手拉手肩并肩的向着一个共同的未来前进。我想，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并将一直这样互相鼓励着走下去。

　　只是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她也同样不知道。

　　校际篮球赛我们大获全胜，我知道她就在看台上，虽然听不到她为我呐喊的声音，但我感觉得到她追逐着我的目光。三分线外起跳，投篮，掌声尖叫声四起，我和队友们跳起来拥抱，分享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带来的喜悦。

　　徐晓欣会冲过来向我表白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生表白，当时周围乱极了，口哨声、尖叫声、笑声四起，我本能的想要拒绝，却被徐晓欣脸上羞涩又决绝的神情和她眼中的泪水弄得不知所措。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都很痛苦，就是我的优柔寡断伤害了那个外表无比坚强可是内心却脆弱不堪的女孩，小鱼，我的女孩，我从没想过会这样弄丢你，我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解释这个误会，却没想到，属于你和我的时光，原来如此短暂。

　　她不再理我，无论我对她说什么，都不再理我，甚至还去找老师要求换桌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我是有些怨恨她的，彼此喜欢的两个人，难道连一点基本的信任也没有嘛？我也想过就此远离她，继续去做我的好学生，去做我的未来梦。可是不行，课堂上，我还是忍不住找寻她的身影，放学路上，遥遥的跟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也能让我悬了一天的心安定下来。我想我是中了蛊吧，种了一种名叫柳穿鱼的蛊，这蛊初中时无色无味，到了后来，却是让人魂牵梦绕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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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月3日

　　“离家九年，物是人非。这几天遇见很多旧日相识，有长辈，也有过去的同学、朋友，他们都会问我，后悔吗？后悔吗？这九年中，我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然后答案，是没有答案。对父母甚至对大姐，我是悔的，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弟弟，我都对不起他们，不仅没有给他们带来荣耀和安稳的生活，还累他们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苦。对小鱼……如果时光倒流，看到她被人一脚一脚踹在身上，我还是会发疯吧？”——田文宇

　　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和她再见面，去那家咖啡厅的路上，我忽然想到这还是我和她第一次约会，如果这次见面可以称为约会的话。

　　特意提早了一些，咖啡馆里人很少，我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上午阳光明媚，我就这样安坐在阳光下，想着一会该和她说些什么。

　　九年，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再见面时的情形，该和她说些什么呢？说当年那些无法诉说的爱恋？说我这九年的日出日落？还是说说她这些年的所经所历？然而，同样是没有答案的，面对她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在她的视线注视之下，我永远是不知所措的。

　　九年，她长大了，和我曾经幻想过的一样漂亮，只是少年时眉宇间的冷漠和英气淡去了，平添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愁绪。是的，她坐在我面前，有着我在梦里无数次描画过的眉眼，却又不再是那个我熟悉的女孩，有一瞬间，我喉头哽咽，很想问她到底是谁抽走了她的魂魄，让她伤心至此，只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大姐和我说过了，这些年妈妈的治疗费都是她拿的，甚至这次换肾手术的全部费用，也都是她拿的，我当时除了苦笑再无其他表情，我一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安泰，却不知这些年竟拖累她至此。于是千言万语，到最后只余长叹，再无言以对。

　　小鱼，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天看着你越走越远的背影，我的心有多痛，我曾经想过，回来之后找到你，然后尽我所能给你幸福，但再见你的瞬间，我就明白了，从很早以前，也许十年前那场球赛开始，我就已经永远失去了你，你的喜或悲，早已不是为我。所以，我的女孩，这一辈，我们注定缘分浅薄，但就像我和你说过的那样，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从不后悔喜欢上你，只是如果上天肯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握住你的手，再不从你身边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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