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后面再给程姐发短信，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苏母打来电话, 说苏莫已经到国外某大医院了, 医生检查说这种病例并不少见, 如果本人潜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 可能会睡上一辈子。苏母还说, 她很感谢楚飞, 这段时间帮忙照顾苏莫一定很辛苦。她还请楚飞等苏莫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帮忙领一下。
楚飞想起苏莫大晚上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的看书解题, 就为了让他爸妈为他骄傲自豪的身影, 沉沉的应了一声。
最后，苏母梗咽着声音说：“小飞, 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他一直不过来, 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
楚飞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很静, 静得好似可以听到胸腔中极度不规律的心跳声。十几分钟后，楚飞拿起手机准备给周骋发短信，却正好收到了小杨的短信。
【楚飞，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看行长和副行长脸色特别差的和程姐李哥说你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看那架势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说实在的, 我前段时间听李哥说上头有给你升职的意思, 可别在这节骨眼出事了。】
楚飞沉眸, 回道：没事的, 谢了啊小杨，改明儿请你吃大餐。
发完短信，他起身出门去银行。
这是一条他走过很多次、很多年的路，街边卖羊肉粉的大妈、在便利店打工的小姑娘、每天早晨都起来遛弯的大爷，一切都是熟悉的，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特别的不真实。
到银行附近的时候，程姐发来短信，说让他赶紧到营业厅办公室。
营业厅里小杨正坐在柜台边处理业务，平时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临时顶班的。看到他，小杨担忧的挤眉弄眼了一番。楚飞对她挑了挑眉，投去一个不用担心的表情。
绕进行长办公室，里面站着五六个人，程姐和李哥都在，所有人看着他的表情都很怪异。程姐直直的盯着他，眼里全是焦急和忧虑。
“楚飞，今天早上总行收到一个信封，关于你的。咱们银行，说直接点就是拿着人民的钱做事，很多事情都得是清清楚楚，这次的事情事态严重，我们不得不严谨核查。”
说完，行长把手中的信封递给楚飞。楚飞抿着嘴接过，打开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拿出来。
厚厚的一沓，大概有十几二十张。
照片上拍摄地点不同，有的很模糊有的很清晰，但是照片上的人一直都是两个。他们或者拥抱，或者亲昵互动，或者热情亲吻.......
周骋很好看，就算是偷拍的角度也仍旧可以看出他俊朗不凡。至于另一个人，楚飞觉得那一点也不像他。无论是哪张照片，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甜蜜沉迷，眼中是仿佛只容得下周骋一人的迷恋。
楚飞握着相片的手很僵硬，这些照片很多，可翻看几张后他却再也翻不下去了。最上面的那张照片上，他和周骋并肩相视一笑，手指相握。
楚飞已经记得那天他和周骋吃完饭，说说笑笑的散步回家。走到房子遮挡住的地方时，他们默契的轻轻握住彼此的手，甜蜜至极。
所有人都沉默的盯着他，把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入眼底。他有紧张，有懊恼，有迷茫，有无错，却没有一点点震惊，显然已经猜到了。
很短暂的时间里，楚飞看着照片上的人，大脑里闪过很多想法，比如他们为什么不再小心一点，比如接下来该怎么办，警局那边知道这事了么。又比如有一点点欣喜这些画面被人记录了下来，真实的提醒他，他和周骋深爱着彼此。又比如有些许埋怨，这人拍的照片怎么糊了这么多.......
他抬头看向程姐，程姐的眼中全是担心和无可奈何。
是的，无可奈何。
如果照片只有一个场景，哪怕他们接吻，拥抱，握手，都可以说是那天喝醉了犯糊涂。可是这么厚厚的一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行长说：“这些照片不单是寄到这儿，总行那边也收到了。你干的是明面上的工作，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对银行的影响很大。总行会做出相应的处理，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照片上的另一个，是附近警局的警察吧，就是去年帮忙接警局开户工作的周骋？”
“嗯，就是他。”楚飞垂着眼。
“难怪啊......”
气氛很压抑， 副行长拿过照片，一张一张的放到桌面上。办公室里很安静，就只有抽放照片的声音。最后，他抬起眼皮子看眼楚飞，“这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在程姐着急的注视下，楚飞轻轻摇头。
“没有。”
出了办公室，楚飞表无表情的走到营业厅，小杨一直在探头看里面，见他出来了忙招招手让他过去。
“什么事啊，看你这脸色不会出什么事吧....是不是升职的事？那个，你看开点，升不了就升不了，现在这样也挺好不是嘛。别这副表情了，赶紧给姐姐笑一个。”
程姐从里面出来，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楚飞冲小杨笑了一个，挥挥手，“没事，好好工作吧，”
小杨在后面喊了一声，他没有回头。
小杨担忧的盯着门口，程姐走过来，她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程姐看着她，长长的叹口气。
今天会有个好天气，太阳光微弱却温暖的照耀在身上，仿佛把心里的寒夜的驱散了。楚飞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大树下，忽然想起去年他递给周骋的那瓶矿泉水，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感叹他俩的缘分也不知道是从这儿开始的，还是从八年前就已经牢不可破了。
他请了清嗓子，自言自语道：“啊，楚飞，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什么事么，你爱上了个男人，糕极了了，对吧？更糟糕的是你他妈的还一点也不后悔。不过没事，这一天你不是早就想到了么，虽然比想象中的要血淋淋，但多少有点心里准备了。你知道那些人会说什么嘛，他们会说你这个人啊就爱犯浑。以前呢罚点钱，挨挨批，再请顿饭就结束了，现在却是彻底完了，你的档案里会是‘同性恋’三个大字。”
“你说，你以前玩玩闹闹的不也挺好的嘛，平平淡淡的耍上几年，年级大了就找个漂亮贤惠的女人结婚，再生个姑娘或者儿子，然后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莫莫说的没错，父母养你这么多年，总该好好孝顺的......”他哧了一声，耸耸肩回家，嘴里叨叨的念着：“可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啊，不知悔改，简直让人太失望了，楚飞，你太让人失望了。”
“话说你爱个男的干嘛，又不能给你生儿子。”
“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太帅了吧，每次看着他都觉得特别稀罕，怎么看都不够......是不是挺变态？嘛，变态要没办法，爱都爱了，一点办法也木有啊！”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是周骋打来的。
楚飞接通，把手机贴到耳边，然后就听到周骋的声音传来，有些焦急，“楚飞，你那边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楚飞笑了一下，说：“就是好想你啊，想你想得工作都丢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楚飞抬眼看向远处，车辆水流般的飞快穿过，人们行色匆匆的走着，为了各自的生计奔波。周骋放低了声音，很柔和，很让人安心，他说：“你先回家，我处理完事就来找你。”
“嗯，骋哥，你那边严重嘛？”
“楚飞。”温柔清润的声音传来，奇迹般的抚平了心中的不安，如同清流一般带走一切忧愁，驱散那些猝不及防的疼痛， “不用担心，没事的，晚上你想吃什么？要不你先去把食材买了，我回来做给你吃。”
“好。”
挂了电话，楚飞改方向去附近的超市。
他很清楚，周骋说没事只是安慰他，警局对这样的事可比银行严厉多了。除非有权有势，不然如何能安然抽身。况且。这些照片跨时两三个月，量又多，明摆着想让他们脱不了身。之后几天警局和银行的人肯定会做后续调查，他们应该避一下的，可周骋却说要过来找他，看来是并不打算做过多掩饰。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算没有人祝福，他们也会永远在一起。
楚飞买了很多东西，周骋爱吃的，他爱吃的，看见什么买什么。
回到家里，他撕开一包薯片坐在沙发上吃。往常几口就能解决的东西，这回却吃了几口就随手扔到一边了。他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他想不明白，这照片会是谁拍的。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想想会是谁，可是始终没想明白。
而且，现在是谁拍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十几分钟后，一通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过来。
“喂？”
“楚飞嘛，你和周警官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事嘛，他一片大好前途就这么被你毁了！你自己不要脸，为什么要拖着他。现在上头正在盘问这事，我希望你能站出来否认。你的工作也不差，这事一出来就基本完了。周警官是这几年最受看好的人，被你这么一搅和，你让他以后怎么办！”电话里的女人咬牙切齿道。
楚飞冷着脸，“你是谁啊？”
“我是他同事！”
“哦，警官你好。我没想过害他，我们只是在一起了而已。要说否认，这些照片摆在面前我否认了有什么用？”
“这不用你管，你只要别缠着他，这事我们会解决。”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楚飞突然狠狠的捶在茶几上，拳头一点点收紧。
其后，银行不少人打电话和发短信过来，显然都知道了这件事，一个劲的追问。小杨的电话一直打过来，锲而不舍的。楚飞没有接，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亮起来又暗下去，如此反反复复，循环不断。
下午的时候，韩晓的电话打过来。
“楚飞哥，这事闹得很大。”
楚飞心里一紧，“怎么了？”
“这边的警局都收到照片了，上头本来想压下来的，可是现在所有队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
“骋哥被上头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信。我听说，附近的建设银行，人民银行和农行也都收到了，楚飞哥，这些照片究竟是谁拍的啊！”
“不知道。”楚飞难受的揉动太阳穴。
“你先别急，先等骋哥回来。”
“嗯。”
挂了电话，楚飞蹲在沙发旁，只觉得头痛无比。而这时手里的手机又亮了起来，这次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打来的是他妈。
来电铃声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是最为轻快的调子，这一刻却像是世间最刺耳的魔音，让人胆战心惊。
他不接，电话就一直打，最后，只能接通。
楚母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哭腔：“楚飞，你都干了什么啊......”
楚飞坚持了几个小时，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他死死的咬住嘴唇，在母亲的哭声中颤抖着身体，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妈，对不起。”
“看到莫莫那个样子的时候，我早该猜到的......”
莫莫的事在他们心里种下了尖锐的利刺，不敢碰，不敢想，脑中又忍不住想起楚飞和周骋的身影。
谁又能知道，当楚母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把照片丢出去，转身把家里的门摔上。似乎这样，那些照片就不存在了。后来，出楚爸把那些照片捡回来，默默的抽着烟，踌躇着颤抖的翻看，一张一张.....
如今想来，也能找到不少蛛丝马迹。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楚飞从小就有很多发小玩伴，玩得好的关系亲密的比比皆是。但楚飞谈起那些人时，经常笑话数落他们，比如谁谁谁爱吹牛，谁谁谁爱耍小聪明，就连梁奎和苏莫也被他数落过不少次。但每次提起周骋，那是一个劲的夸，没有一处不好。
本来以为是关系铁，现在才发现，是因为楚飞喜欢他。
“你们都是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啊。”
楚飞嘶哑着声音，“妈，我爱他......”
“你爱他，他是男的你爱他做什么！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嘛！”
“妈.......”
楚母顿时哭得更严重了，“小飞，回家吧。”
握着手机的手无力的垂下，楚飞把头埋进腿间。
“周骋.......”
下午，房门被敲响。当当当的，打破了长时间的平静。
楚飞去开门，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会是小张。
她红着眼，咬着嘴唇，直直的看着楚飞。
“那些不是真的，对不对？”
楚飞轻轻摇头，“是真的。”
“你骗人！！”小张大喊一声，眼泪夺眶而出，“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楚飞，你去和程姐他们解释好不好，去解释好不好，就说咱们在一起了，那些照片都是假的，好不好？？”
楚飞愣在原地，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告白，更没想到会被小张表白。他们同事几年，交集颇多，小张喜欢帅哥，总是和他八卦谁帅谁次。他从没有想过，小张会喜欢他。
看到他发愣，小张一把抓住他的手，“楚飞，我们这么做好不好，你不能毁了你啊！！”
楚飞看着她，抽出手，说：“谢谢你，可是这件事不能把你扯进来。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而且我爱他，我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抽身。”
“楚飞......”
“谢谢你，真的，你是个好姑娘。”
小张抽泣看着她，哑着声音问：“哪怕现在这样了，你还要和他在一起么？”
“嗯，再糟糕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小张哭得更凶了，捂着嘴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她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跑走。
周骋走上前，眼神温柔的落在楚飞身上，像是一泓清泉。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只要在楚飞的身边他总是在笑，那是清浅到近乎于无的微笑，像是世间最温暖的春风，能够吹散所有的冰冷凉澈。
楚飞看着他，不着调的笑了笑，道：“我说过的我特别有魅力，看看，现在还能收到表白。”
周骋没有说话，上前一把搂住他，搂的很紧很用力，像是要把他嵌入骨血里，永远不放手一般。楚飞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腔传来的跳动，一下一下，让人莫名的安心。
他低低的叫了一声，“楚飞。”
回抱住他，楚飞应了一声，鼻子忍不住酸起来，“骋哥，我要回家了。”
“楚飞！”周骋惊了一下，想放开楚飞，却被死死的抱着。
楚飞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你以为我会放手？别想了，就算死了我也绝不放手。”
“嗯。”周骋亲了亲他的头发。
温存完，两人进屋，周骋做饭，楚飞就跟着后面。没人说话，除了洗菜切菜的声音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周骋忙活，楚飞就一直紧紧的跟着。后来做饭的人停住了，一直跟着的人从后面抱住他。
周骋拉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湿润的带着老茧的手反复的摩擦过他的下唇。楚飞眨眨眼，把他的手指含入嘴中，眼神很干净，挑眉的时候却又带着几分小邪恶。
周骋的眉目愈发柔和温柔，轻柔又硬朗，他身上有着令人着迷的清冷，越是波澜不惊，就越是温暖。
吃完饭，楚飞负责收拾东西。
周骋站在一旁，说：“楚飞，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楚飞摇摇头：“我妈身体不好，我先回去和她说。等他们态度软下来了，你再过去吧。”
周骋看着他不说话，楚飞失笑道：“再说了，你这么忙，刚刚还有个妹子打电话过来让我和你撇开关系。”
“你怎么说？”
“我啊，我说好啊，只要这事能解决，撇得多干净都没问题！”
周骋皱起眉目，却是温柔的笑着，他在楚飞的脸上掐了一把，“不许气我。”
楚飞夸张的捂着脸，“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高兴了就掐人，你这样我就得好好考虑要不要和你再处下去了。”
周骋不在意的又掐了一把，与其说是掐，更应该说是摸，特别轻。
“警局不用去上班了，不过我这段时间确实有点事。你一个人回去，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忙完了就过去。”
“骋哥，我想过很多次出柜的场景，像什么一起跪在我爹娘面前啊离家出走啊之类的，就是没想过这种。不过，周骋，我不怕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只要你还在，就算这个世界都坍塌了我也可以撑下去，因为我还有坚持的理由坚持的方向。”
周骋抱住他，手掌下是柔韧的线条，熟悉的温度。他们感受着彼此胸腔处传来的震动，太多的言语都倾注在其间，唯有拥抱彼此，才能稍微缓解心中空落落的悬空感。楚飞偏过头一下一下的吻在周骋的脖子上，温腻柔软的肌肤吸引着他流连不去。周骋摸摸他的头发，睫毛垂着，嘴角轻轻弯出一道甜蜜又心疼的幅度。
“楚飞，相信我，一定会好的。”
“嗯，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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