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赶到医院的时候，苏莫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楚飞呆愣愣的站在门口, 鼻间充斥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司机佝偻着身体坐在椅子上, 浑身忍不住颤抖着, 看到楚飞的那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冷战起来, 可是楚飞看都没看他一眼。

　　‘急救中’几个红红的大字像是一块巨石, 压在人的心间, 带来窒息般的惧怕。

　　护士拿着单子过来, 说：“你们谁是家属，赶紧去把手续办了。”

　　司机胆怯的看眼楚飞, 刚想站起来，楚飞就动了。他快步下楼, 嘴中细细的嘀咕念叨着什么。护士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低头看着单子跟在后面。

　　下楼办了手续，楚飞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一点。他拿着单据, 无力的靠在墙边。医院很吵闹，男男女女的进进出出，有的人大哭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失神有的人茫然，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 让楚飞的心狠狠一抽。咬着嘴唇深呼吸几口，他拿出手机找到苏母的电话。在不知道哪家家属撕心裂肺的声音中, 楚飞把苏莫的事告诉她, 对面愣了一会, 然后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挂了电话, 楚飞握紧拳头，扭头跑上楼，回到手术室门口。

　　后来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有气无力的打开，是周骋的电话。

　　“楚飞？你在哪？苏莫怎么样了？”

　　“骋哥.......”

　　周骋一愣，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楚飞这么虚弱无助的声音，很小很虚，他几乎听不清。

　　“骋哥，我在人民医院，莫莫还在抢救.....骋哥，好长时间了他怎么还不出来，早上明明说晚上要一起打游戏的，可是他在里面，一直不出来。骋哥，莫莫怎么办.......”

　　周骋握着手机，让韩晓赶紧开车，然后一遍一遍叫着楚飞的名字，温柔的，清澈的，疼惜的。

　　“会没事的，不要怕，我问了值班的同事，说伤得不重。会没事的，楚飞，不要紧，我马上过来，等着我。”

　　“嗯......”

　　楚飞无力的垂下头，今天早上的时候苏莫心情很不错，吃着早餐和他说笑，漂亮的脸上充满了笑容。苏莫想玩游戏，他就告诉他，忙完了赶紧回来，晚上一起玩。苏莫开心的笑着，说好，说他以后也要经常玩，要和安小帅、和周骋、和韩晓一起玩。楚飞笑骂，说他太放纵了。苏莫就轻轻摇头，说：“我就是想干点事，表哥，我一个人，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平凡的清晨，平凡的对话，却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

　　周骋很快赶来，楚飞坐在椅子上，茫然的目光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脚步，他扭头看过来，微红了眼睛，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骋哥”，这样的一声，像烧红的铁烙狠狠的的戳在周骋的心窝，留下一个血红骇人的印记，让他疼得无法呼吸，终身难以忘怀。

　　他走过去，轻轻摸上楚飞的头发。

　　楚飞仰头，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会没事的。”

　　“楚飞........”

　　“我没事，骋哥。”

　　周骋一直都知道，楚飞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坚强得多。可是，这么一个笑容，却还是让他心疼得无法遏制。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他爱楚飞，爱得深入骨髓。这份爱连着骨头和血肉，一经拉扯便血肉模糊。

　　轻柔的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周骋低低的重复着他的话，“会没事的。”

　　十几分钟后苏楚两家的人都赶来了，急救室的门还紧紧的闭合着，苏母哭着揪打司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父沉默的看着紧闭的大门，苍老迷茫仿佛老了十岁。

　　楚飞站在一旁，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苏母终于彻底崩溃，瘫坐在椅子上。

　　楚母赶紧扶着她，泪眼婆娑的安慰她。苏母渐渐止了哭，神色有些茫然痛苦的看着前方。楚母心疼不已，心里不停的祈祷。

　　隐约的，她听到苏母说了一句：“都怪我.....只要莫莫能好起来，我什么都不管了.......”

　　楚母心底一沉，一边宽慰她，一边忍不住目光的楚飞和周骋身上来回看了几眼。

　　后来，门开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苏父眼眶都红了，手指微微颤抖着。

　　可是，第一天苏莫没有醒。

　　第二天，还是没醒。

　　第三天，医生检查，虽然受伤严重，可已经开始恢复了，但苏莫依旧没醒。

　　第四天，苏莫躺在床上，毫无生气。韩晓在网上查，说只有植物人才会这样。楚飞愣愣的看着他，直到周骋把韩晓赶走才问：“是么，骋哥，莫莫他是植物人嘛？”

　　周骋抱紧他，“不是，他不是，他只是睡着了。”

　　“哦....那为什么还不醒呢....”

　　第十天，医生说苏莫各种机能正常，身体恢复得很好，醒不过来是因为他睡着了，他不愿意醒过来。

　　他不愿意醒过来，所以所有人都叫不醒他。

　　只能守着，一直守着。

　　楚飞请了几天假后回去继续上班，可总是魂不守舍的，下班后就到医院看苏莫。

　　一天下午有个人找到了他，交给他一个手机。楚飞认识，这是苏莫的手机，发生了一场车祸的苏莫，手机却一点事也没有。

　　苏母每天照顾苏莫，神色一天不如一天。周骋下班后来到医院，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床上的苏莫。楚飞疑惑的问：“怎么了？”

　　周骋沉默了一会，带着楚飞出了病房，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给他。

　　楚飞皱着眉，屏幕上是马路监控录像，时间显示八点五十的时候，一个单薄的身影从远处慢慢的走过来。录像不太清晰，楚飞看不到苏莫得表情，只能看到他在接电话，走路的姿势有些虚。

　　视频中的少年一点点走近，楚飞渐渐看清了他的表情。

　　其实，也算不得看清了，因为苏莫看着前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绿灯亮起来，人们三三两两的穿过马路，苏莫也在其中。

　　走到对面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握着手机的手无力的垂下，手机从手中落到了地上。

　　红灯亮起，车辆开始穿行。

　　苏莫静静的站在路口，明亮的车灯照在他的身上，却又一闪而过。

　　几秒后，远处一辆靠近路口车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路边的少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

　　视频戛然而止，楚飞脸上一片苍白。

　　苏莫，是自杀。

　　不是意外，是自杀，是自杀。

　　楚飞看到那一瞬间，苏莫哭了，脆弱的哭了，绝望的哭了。

　　他自己选择了死亡，选择了逃避活着的酸甜苦乐。

　　他哭了，楚飞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在哭。也许是在为自己的怯弱自私在哭，也许是在为他的家人在哭。

　　但是，在后退的那一瞬间，他显然已经毫不畏惧死亡了。

　　楚飞没哭，事实上这么多天以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他不想哭，一点也不想哭。

　　哪怕现在看到苏莫哭了，他也仍旧一点也不想哭。

　　周骋站在他的身边，身上有点淡淡的清新的肥皂味，让人觉得很安心，却也让人很脆弱，脆弱到几乎控制不住的抱着他，将心里的无尽悲伤和恐惧暴露出来。

　　“骋哥，我那天凶他了....”

　　“我说，你就只想着玩......”

　　“我还说他懒散......”

　　“骋哥，我该发现的，我该发现莫莫有这种想法的......”

　　“都怪我......”

　　周骋垂着眼帘抱紧他，手掌温柔的来回抚摸他的背。

　　“不怪你，楚飞，他知道的，你对他很好。他这样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楚飞轻轻点头，他知道，一个人想死，谁也没办法。

　　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住自责。

　　回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苏母哭喊的声音。

　　“苏建国，你个挨千刀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不是要离婚么，你离啊，你离啊！！莫莫，我的莫莫.......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楚飞一顿，内心忽然滋生出无尽凉意。他一把拉住周骋，近乎疯狂的跑出医院。

　　“周骋，去我家，快点，去我家！！”

　　周骋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还是开车带他回家。

　　楚飞摔开房门，在客厅茶几上找到苏莫的手机，又飞速下了楼，找到一家手机解锁店。

　　周骋皱眉，“这是苏莫的？”

　　“嗯。”

　　手机锁解开，楚飞翻开短信页面，然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苏莫的短信大多是和一个叫林彦的人发的，来往内容全是跟萧环宇有关的。

　　楚飞认识林彦，他和萧家是亲戚，住得很近。

　　【今天他被关在家里，整整两天，一点东西也没吃。】

　　【我听到他爸说，要把他送出国五六年。】

　　【萧环宇进院了....他爸打的。】

　　【他来找我了，问我你怎么样了。还要了你的新号码，不过他的手机被收了。】

　　【我今天看见他哭了，一个人在你家门口哭，哭得很伤心。】

　　【莫莫，你表哥不是回家了嘛，萧环宇他想悄悄去找你。】

　　【你们见面了吗？】

　　【他去见你的事被他爸知道了，莫莫，他爸拿花瓶砸他，出了好多血！！我听人说浑身都是伤，血一直流....他爸也进院了，造孽啊。】

　　【你们断了？】

　　【萧家搬走了，好像是A市吧，不太清楚。】

　　【我有个朋友说看见他了，瘦了很多，手上打着石膏，应该又被打了。】

　　【莫莫，萧环宇和我说，他还爱你。苏莫，他还爱你。】

　　...........

　　【高考加油，萧环宇他可能会去看你，不过应该是躲着的。莫莫，你要是看见他了，就假装没发现。他不想你为难。】

　　【莫莫，分数这么高，恭喜你啊，我告诉他了，他特别高兴，还说什么兴奋得吃了五大碗饭，哈哈】

　　【莫莫，他去看你了。】

　　最后一封，是苏莫住院的第二天发的，林彦不知道苏莫车祸的事。

　　他说，苏莫，萧环宇被他爸打晕，很严重，被送去急救了....他明明是趁着他爸妈有事才悄悄的去看你的啊，怎么会被发现了....

　　短信看完，楚飞的手狠狠一颤，手机毫无征兆的掉在地上。

　　他一把抓住周骋，崩溃的大喊：“是我害了他！！是我，是我让他爸妈过来的，都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自作聪！！” 周骋惊慌的扶住他，很快明白了楚飞的意思。他把他拉进车，紧紧的抱着他，“不怪你，楚飞，不怪你。”

　　“骋哥，莫莫会怪我嘛.....”

　　“当然不会，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楚飞抱着周骋，他颤抖着，却还是深呼吸几口，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莫莫车祸时的电话是他妈打的。”

　　周骋皱眉，联系病房里苏母的话，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种种。

　　苏莫萧环宇二人见面，恰巧被苏父苏母看到。而看到的，还有与他们同来的楚家二老和另一家亲戚。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就是家丑，他们一直隐瞒着，没想到却突然间被血淋淋的摆在亲戚朋友面前。

　　楚飞不知道那一刻苏莫爸妈是怎么做的，可能是落荒而逃，可能是僵愣在原地，亦或者在亲戚朋友的嫌恶打量中无地自容。

　　羞愤而去之后，也许苏爸气急之下提出离婚，也许是外面本来就有人，这件事出来之后彻底爆发了。

　　苏母曾说过，他和苏爸之间出了点问题。

　　楚飞一直以为那只是遮掩苏莫的说辞，却没想到，或许是真的。

　　苏莫出事前的那通电话，苏母会说什么呢？

　　楚飞抱紧周骋，感受到他身上温柔的气息，心里一点点平静下来。他们分开，周骋古井般深沉清澈的目光落在楚飞的脸上。楚飞轻轻的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牢牢抓住周骋。

　　周骋回握住他，心疼得一塌糊涂。

　　看向窗外，楚飞沉默了许久，然后低声说：“婶婶让莫莫去死。”

　　周骋沉眸，轻轻吻在他冰凉的额头上。

　　母爱是伟大的，无数人讴歌过，称赞过，可是，没人知道接通电话后的苏莫，面对的是怎样的绝望。

　　他妈妈说，苏莫，你怎么不去死。

　　苏莫，你毁了这个家。

　　我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啊。

　　苏莫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才刚刚开始学着坚强，就彻底的失去了希望。

　　楚飞和周骋回到医院，苏母哭得太伤心，身体撑不住，挂着点滴睡在病床上。苏父在走廊上，沉默的抽着烟。

　　这事，能怪谁呢？怪苏莫么，怪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至此导致家破人亡，感情分离。还是怪父母，顽固不化，一昧的拆散，最后落得一个家庭悲剧。

　　现在没人会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苏莫躺着病床上，醒不过来。萧环宇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

　　苏家二老身体渐渐支不住，楚飞爸妈就过来帮忙。

　　看到床上躺着的苏莫，他们不禁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彼此都沉默了。楚爸很少抽烟，可是这几天，他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苏莫，他的脑中就会骤然浮现两个青年的身影。

　　他用手机查同性恋、为什么会有同性恋、同性恋是病吗、同性恋会传染吗........

　　网上的说法很多，只是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六月底，苏莫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苏家决定把他转移到国外去接受治疗。

　　某天，病房的门被敲响了，苏母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外面的人，他沉下了脸。

　　萧环宇站在门外，嘴角还带着淤青。

　　他哭着，说：“苏姨，我想看看莫莫......”

　　高大的男孩站在门口，哭得无助悲痛。

　　苏母突然像是被抽了所有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怨那些恨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意义。

　　苏莫被送出国的那天，楚飞去送她爸妈回家。上车前，他爸妈复杂的看了他几眼，好几次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楚飞轻轻笑着，说：“我会抽时间回家的。”

　　楚母点头，“嗯，小飞，多回回家.......”

　　目送车子离去，楚飞长长的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他照例准备去上班，却突然收到了程姐的短信。

　　【楚飞，今天不用来上班了。】

　　楚飞一愣，心底顿时滋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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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会好的，这是小白甜文，无脑温馨！也就这几张而已，后面只有甜只有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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