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次日，楚飞又被行长叫去银行。像是审判犯人一般的被许多人围着,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这一刻看起来特别不真实。这儿人说了很多, 不过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辞职那点事。领导们说着各种冠冕堂皇的话, 楚飞始终安静的站着, 一些话听进去了, 一些话直接过渡。要说楚飞对这份工作有多爱, 那还真不好说。可人活着, 总不能随心所欲, 而这份工作给了他稳定的收入和足够的体面，他也曾想过一直干下去, 干到老干到退休。可是这份工作有特殊性，如果一直守着它, 那么他和周骋必然只能偷偷摸摸, 小心翼翼的......

　　楚飞和周骋想要的生活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所以，在他们规划了无数次的蓝图里从来没有这份工作的存在。

　　工作没了就没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难道还会把自己给饿死了？

　　和程姐出了行长室，楚飞看着工作几年的营业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些带着探究的视线深深浅浅的落在身上, 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跟着程姐出了银行。

　　小杨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也跟着跑出来。

　　三个人站在银行边上, 气氛有些压抑。

　　程姐沉着脸, 神色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她说：“楚飞，这件事真的是你处理得不对，你和周警官那样.....那是你们的私事，可是你应该知道的，这个社会没有那么宽容，这些事一旦传开你以后该怎么办？咱们银行，不是那种平常的小单位，不是遮一遮就能过去的。这些事情以后在你的档案里就是一个很难堪的记录，为什么你在做出这些事情之前不认真想想。”

　　楚飞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件事是怪我们太不小心了，可是程姐，我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后悔过。”

　　程姐的脸色调色盘似的变化着，最后，她叹口气：“这件事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寄照片的人把照片传到不同的单位，就算想遮掩也没辙。今天我去开会的时候，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小杨走上前，说：“楚飞，你现在要怎么办？”

　　“我要先回趟家，那些照片也寄到我家里去了。”这话楚飞说的很平静，程姐和小杨却是狠狠一愣。他笑了笑，在她们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没事的，我爸妈还挺喜欢周骋的，我会好好的和他们说，不用担心。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我爸妈说，曝光就曝光吧，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小杨咬着嘴唇低低的骂了一声，她回头看眼里面悄悄打量的人，咬牙切齿道：“哪个煞笔弄的，简直就是要把你逼到走投无路啊！”看楚飞神色平静，一派的云淡风轻，忽然觉得特别低落惆怅，她叹了口气，“你和周骋的事我怎么就没看不出来呢.......楚飞，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可你们以后必须谨慎一点，我听我朋友说警局那边气氛很差，周骋一直很被看重，这事一出来不知道衬多少人的心又寒了多少心。楚飞，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可你自己一定要提着心，别再让人有机可乘了。”

　　楚飞微微一笑，程姐和小杨的关心无疑是暖心的。这次的事一出来有多少人对他避之不及，有多少人趁机打压。而小杨和程姐却一心向着他，这份情谊他心里深深的记着。他和小杨从来不对付，爱抢东西还争输赢，没事就是各种冷嘲热讽，但他们的关系一直是最好的。程姐一直就像个姐姐，虽然有时候严厉了点，但这事一出，她比很多人都着急紧张。

　　她们脸上都是明显的忧虑，楚飞挑了挑眉，一脸的不正经：“放心吧，总有办法解决的，此处不留爷只有留爷处。等我以后发达了，就来找你们好炫耀炫耀。”

　　小杨和程姐笑骂一声，眼中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减。

　　楚飞朝他们挥挥手：“回去好好工作吧，我先走了。”

　　“嗯。”

　　目送着楚飞离开，小杨垂下眼眸，脸上玩笑的表情一点点消失。转身准备回柜台，却见小张红着眼站在大堂，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小张立即低下头走开。

　　小杨回头看眼楚飞离开的方向，无声的长叹一声。

　　回家后，楚母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哑着嗓子说让他赶紧回来。楚飞担心爸妈身体不敢再耽搁，拿起钱包手机直接出门。才刚下了楼就看见周骋，他愣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周骋的身上带着室外的温暖气息，挺拔清瘦，眉眼柔和，看到楚飞，他自然而然的微微弯起嘴角，气质清新而沉静。

　　楚飞特别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从他身上汲取那些令人着迷的温度。可是，他们只能看着彼此，无声的传达着彼此浓烈的爱意。

　　半晌，楚飞冲他扬起眉毛，“我要回家了，周大警官有什么事嘛？”

　　周骋看着他，眼神轻微的晃动，“我来送你。”

　　楚飞哧笑道：“又不是要回去多久，啊，不过既然周警官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走吧。”

　　说完他率先走开，周骋就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走着。好像只要闭上眼，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繁华都市的声色犬马就都不重要了。

　　到车站时，楚飞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周骋，“我走啦。”

　　周骋轻轻点头，“嗯。”

　　进去前，楚飞回头，远远的冲周骋咧开嘴角，喊：“骋哥，等事情都解决了，咱们去旅游吧。”

　　周骋清凉的眼神微微闪烁着，嘴角上扬出一个淡淡的笑，清澈如阳光，温暖如春风，恍惚恍惚间就像是岁月静止，幸福永恒。那些苦涩都神奇般的淡去了，让人想要永远的沉溺于他的温暖缱绻。

　　楚飞满意的上了车，踏上回家的路。

　　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有，有的熟悉有的陌生。车上有的人接电话，有的人聊天，有的人哄孩子，乱糟糟的，要放到平时楚飞一定会很烦躁，可这会听着这些声音他觉得特别安心。七月份的阳光很刺眼，就算是在车上也还是觉得特别难受，楚飞把车帘拉下，闭上眼睛假寐。

　　晚上十点左右到家，楚飞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可是当他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的父母时，他才发现自己很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无比。

　　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香味，布局温馨，可此刻却充斥着压抑的气氛。

　　楚母眼神有些闪躲的从楚飞身上移开，强装镇定的说：“去吃饭吧，刚热过。”

　　楚飞没有动，楚母又说了一遍，然后他直接跪在他们面前。

　　“爸，妈，对不起。”

　　楚母浑身一颤。

　　“那些照片都是.....”

　　“住嘴！”

　　楚母厉声打断他，红着眼近乎慌乱的跑进了卧室。

　　安静的客厅只剩下楚飞和他爸，楚飞第一次看他妈这样，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爸看着他，良久才说：“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怎么让我和你妈操过心。可是，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会给你的人生带来什么后果吗我们从不期望你能多有出息，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你大了，我们管不了太多，只是有些事总得为你考虑。周骋是个好孩子，不骄不躁，懂事礼貌，有退有度，我和你妈打心眼里喜欢他......可是，你们在一起比你们想象的要难得多.....起来吧，吃完饭好好休息。。”

　　说完，他也起身回房，留下楚飞一人。

　　楚飞怔怔的跪了许久才站起来，他爸妈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他甚至都准备破罐子破摔、长跪不起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楚飞走进书房。在书桌上，他看到了《同性恋亚文化》《中国同性恋研究》《同性恋健康干预》《他们的世界》等等一系列的同性恋相关书籍。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拿起一其中本才翻了两页就掉落到地上。

　　楚飞不敢想象，他的父亲是沉默的如何独自坐在这里，一本本的翻看这些他不想看的内容、他不想了解的感情，一页一页，一夜一夜.....

　　全都是因为他......

　　楚飞怔怔的站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地上的书重新捡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苏莫的无奈，他曾经说过，表哥，一边是至亲一边是挚爱，我能怎么选择。

　　是啊，至亲与挚爱能怎么选择。

　　这天晚上，楚飞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一整夜的梦，周而复始的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父母和周骋的面孔。

　　周骋在笑，柔和温柔。他的父母也在笑，慈爱可亲。

　　梦中的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散步、聊天看电视，说说笑笑，相亲相爱。

　　醒来后，他愣愣的看着天花板。许久，将头埋进被子里。

　　“真糟糕.......”

　　换了身衣服，楚飞走出房间。

　　平日里这个点他老娘早就起来准备早餐了，他爸呢，大概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就催促赶紧洗漱吃饭。可是现在，客厅一个人有也没有，冷冷清清的。

　　胸口就像是堵塞了一块巨石，让人痛楚到无法呼吸。

　　楚飞下楼买了早餐，带回来放到桌上，然后去敲他爸妈的房门。

　　当当当，当当当，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一遍一遍响起。

　　“爸妈，出来吃点东西吧。”

　　没有人回应，正当楚飞准备在敲一次的时候，门开了，出来的是他的父亲。

　　“你妈不想吃。”

　　楚飞轻轻点头，不敢多问。

　　父子里坐到餐桌旁，沉默的吃着早餐。快吃完的时候，楚爸抬头看他一眼，“你叔叔说，你银行的工作丢了。”

　　“嗯，照片被寄过去了。”

　　楚爸看着他，许久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和周骋都是聪明的孩子，要怎么做你们应该知道。这事一旦曝光，什么单位会接受你们？说白了，这个社会是残酷的，不是关想着对方就能解决事情，你们要吃饭，要养活自己，可是现在这样，你难道还想不到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嘛。”

　　“爸，我们知道。”楚飞定定的看着他，说：“从在一起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了。可是爸，我们在一起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我们想要的，只是你们的认同。”

　　“爸，我们要的不多。”

　　楚爸沉默了，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楚飞和周骋在一起的画面，眉头紧锁，怎么都舒展不开。最终，他放下筷子，拿起几个包子和小米粥回房。

　　楚飞盯着那扇紧锁的房门看了许久，他明白他爸妈的无奈和担心，也明白他父母的无奈。

　　可是，他不愿放弃。

　　就像周骋说的，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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