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柒和汪伟平一起回到县里, 慕柒陪汪伟平把汪继业送回家, 此时天色已暗, 汪继业睡了一路子, 也睡饱了, 一回到家就坐在椅子上, 一句话也不说, 一双眼睛一直打量着慕柒。

　　慕柒看房间里杂乱无章，租住的房子本来就小，东西都堆在了一起, 根本没有收拾。慕柒知道汪伟平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想着去哪里做工赚钱，他怎么有时间收拾家呢？慕柒看着这个房间都没地方下脚了，也不过汪伟平说要送她回学校, 慕柒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起来。汪伟平一开始还不好意思, 一直推脱不要，可推辞了几下, 见慕柒根本不理他, 只是在那里干活, 汪伟平也不再推辞了, 自己也俯下身子, 和慕柒一起收拾了起来。

　　房子小, 收拾起来也快，两个人也就收拾了不到两个小时，家里就已经窗明几净了, 慕柒站直了身体, 拍了拍手，对着汪伟平粲然一笑道：“你看，是不是干净多了。这样住着叔叔才能有个好心情啊。”

　　汪伟平只是笑了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家，因为慕柒的到来，似乎添了温馨，这么多年，这个家都是汪伟平和汪继业两个男人在，汪继业要不然就是发病，不发病的时候就在家里呆坐着，一句话也没有，汪伟平回家的时候就是累到极致要休息的时候，他和汪继业几乎没什么交流，一个家，冷到了极致，而此刻慕柒的出现，使得这个家里多了一个温暖的女人，一个愿意付出爱，乐于付出爱的女人。

　　这种温暖的感觉，汪伟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看着慕柒，因为一直在干活，慕柒的鼻尖也渗出了汗珠，慕柒和别人出汗的方位不太一样，她是个很容易鼻头附近出汗的人，一旦热起来，就会渗出细小的汗珠，在西下的夕阳照耀下，她的细微的汗毛的看的一清二楚，还有那晶莹剔透的汗水，在汪伟平看来，是那么的温柔。

　　汪继业依旧没有说话，看着两个一直忙忙碌碌的孩子，他面无表情的眼睛跟着他们转，房间打扫完没多久，汪继业的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汪伟平抬眼望了一眼汪继业，“爸，你是不是饿了？”

　　慕柒往墙上挂着的钟表上看，已经快七点了，折腾了一天，怎么会不饿，此时，汪伟平说：“这样吧，我出去买点吃的。”

　　汪伟平正要去，就被慕柒一把拉住，“我看厨房有些菜，我去做，不要买了，还花钱。”

　　“那多不好，你是客人，今天让你陪着一天已经不好意思了，还帮我打扫了卫生，这饭不能再让你做了。”汪伟平连忙说。

　　慕柒扯着嘴角笑了，“这有什么，我在家里也是做惯了的，你等着，很快。”

　　慕柒说着就走进了厨房，这个家里虽然没有女人，但毕竟没有钱，所以都是汪伟平在家里做饭吃，锅碗瓢盆倒是一应俱全。

　　慕柒打开柜子，有米饭，还有馒头，另外有两个土豆，和鸡蛋，还有一些蔬菜。

　　慕柒看着这些食材，就对着外面喊：“晚上喝粥好不好，再炒点菜。”

　　汪伟平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他心里不忍道：“还是我来吧。”

　　“别，你还不给我这个露一手的机会了？你去歇一会，或者陪叔叔说说话，或者看看书什么的。快走啊。”慕柒说着便推着汪伟平的后背，推着他离开。

　　走到汪继业身边，慕柒稍稍弯下腰，看着汪继业问：“叔叔，喜欢吃鸡蛋吗？”

　　汪继业依然没有说话。

　　“叔叔喜欢吃煎的荷包蛋还是炒鸡蛋呢？”慕柒并没有放弃，继续问道。

　　汪伟平见汪继业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叹了口气，对慕柒说：“随便吧，他不会回答你的。”

　　慕柒笑了笑说：“没关系，不回答也要问的，叔叔都能听得见。”

　　慕柒说完又对汪继业说：“那我先去做饭了，叔叔，一会儿就能好。”

　　正往厨房里面走，慕柒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喃喃细语。

　　慕柒蓦的一回头，便见汪继业的嘴皮动了动。

　　她立刻又跑了回去，重新蹲在汪继业身边，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汪继业，慕柒轻轻问道：“叔叔，你说什么？”

　　“荷包蛋。”

　　三个字慕柒听的清清楚楚，就连汪伟平也愣住了，他爸别说和外人说话了，就连和他都不怎么说话的，这次竟然说出了三个字，汪伟平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突然红了。

　　张花把饭端到餐桌上，吃晚饭的时候她照例要叫一遍，自从慕陆陆走了之后，这些活都自然而然的落在张花的身上了，以前是慕陆陆准备全家人的一日三餐，这大半年来，换成了张花，张花自然也是会做饭的，那个年代的女人，大抵从青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做饭，甚至在孩童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张花做的饭，味道没有慕陆陆好，但也还干净，况且牛家人都不怎么挑嘴，对张花的表现也就没有任何意见。

　　可张花不高兴的是，她辛辛苦苦做好了饭，一到饭点还要一个个的去请，那就很烦了。如果是她婆婆崔采做了饭，站在堂屋嗷一嗓子，儿子辈的和孙子辈的都会出来吃饭，但张花不行啊，她在家里的地位堪忧，除了牛乐和牛奔，她敢对谁嗷啊，说实话，就算是牛乐和牛奔，她也不敢嗷。

　　张花做好了晚饭，把碗一个个的端好了，这才去请，她先去的东配房，敲敲门，叫牛建国出来吃饭，然后再去叫崔采和牛放，牛建军不用叫，因为永远不在家。

　　两个孩子一听喊吃饭，跑出来的最快，因为不用写作业啊，吃完再写嘛。

　　四个大人两个孩子围着桌子吃饭，彼此都没什么话，牛建国已经被单位开除了，不去上班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直在家里窝着，有时也会出去一趟，但也就出去转一圈又回来了，实在没地方去啊。

　　牛建军是一六三八的不在家，这是他的常态。

　　吃着饭，崔采说：“陆陆什么时候回来啊，建国。”

　　牛建国喝了口汤，咽下去后半天才说：“谁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你这孩子，不能让她一直在外面啊，你说这像什么话。”崔采瞪了他一眼。

　　牛建国继续吃饭，懒得再理。

　　“看看，一说这件事，你就恼，你还恼，你有什么好恼的！”崔采不能想，一想就生气，自己的老脸都被这个儿子造完了，她还是老师呢，为人师表啊，在学校里，在学生家长面前都抬不起头啊，她总觉得有人戳着她的脊梁骨在后面骂，你这还教孩子呢，自己的儿子先给教好了吧！可不光是她，就连牛放也受了牵连，本来想着退休前能再升一次，升到县里去，这样再干个几年，退休工资也高啊，可都被牛建国这家伙给毁了！

　　谁让赶上了严打啊，就抓这个啊！

　　“你，在家里也没事，吃完饭去你丈母娘家走走，看看家里有啥要干的活，帮忙多干干，然后在套套他们家的话，问这陆什么时候回来，牛奔上小学她都不回来，我看啊……”牛放终于也发话了。

　　张花一直插不上嘴，她就是这样，嫁进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孩子，她没脸插话啊，即使最近她觉得舒坦了一些，也是因为慕陆陆不在了，她帮着家里做饭，带带两个侄子，也算出了点力了，所以张花也想说话了。

　　“就是，不能让嫂子一个人在外面啊，妈，我不是有同学在南方打工吗，听说有一两个都攀上高枝儿了，这我嫂子长的又好看，我真怕啊，她在外面如果找个相好…”

　　“啪！”

　　张花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一声脆响打断了，只见牛放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气哄哄的站起来就走了。

　　崔采气的啊，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她筷子尖尖的对着张花骂：“你啊，什么不好听你说什么啊，这一家子都吃饭呢，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啊，这孩子还在这儿呐，你眼瞎了？”

　　好不容易熬了大半年的张花，自以为在这个家开始有话语权了，谁知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第一句话，就气的公公摔筷子了！这情商，也是够够的！

　　崔采没骂出气，便继续说：“这家里就不能好好过了？一天都不能让人省心啊，大儿媳妇离家半年多没有一点音讯，二儿媳妇嫁过来这么多年，一直没娃，这老牛家的坟头怎么了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崔采骂着，张花把头低着，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牛建国，筷子没停，把几个菜都扒拉了一大半扒拉到一个盘子里，端着盘子就站起身，对着牛乐和牛奔说：“走，个人拿个人的筷子、馒头，回咱屋吃去。”

　　崔采一看，这因你而起，可你跑的比谁都快，可她又不敢一直说牛建国，就怕牛建国再发疯，拦不住他也不敢拦，就只能碎碎的骂着，眼看着两个孩子跟着他爸去东配房了。

　　张花见牛建国走了，自己也想赶紧逃走，她刚刚想站起来，就听崔采叫住她：“你干啥去？”

　　“我……”张花已经半站起来了，听见张花这么问，又悄悄的坐了下去。

　　两个人瞬间谁也没话，不过消停了没几分钟，崔采便开腔了。：“明天你和建军去趟医院。”

　　“啊？”张花脸色一变。

　　“怎么，不想去？”崔采问。

　　“不是，妈，我们不是去过了吗？那医院大门都快让我们踩烂了。”张花低着头道。

　　“那镇上的医院谁知道能查出来个啥，你们明天去市里，我也去，正好是周末，学校没课。”崔采早就打定了主意，周末要押着牛建军和张花去医院，崔采说完又对张花说：“怎么，不去？”

　　“不是。”张花支支吾吾道，“不是不去，妈，太远了，得花多少钱啊。”

　　“花多少钱又不用你们管，再说了，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往家里贡献过一分钱吗？别说贡献了，你们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别人家多少还有个地种种，咱家连地都没有，你想想，你们吃的喝的用的，哪点不是家里的？我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反正就是同吃同住罢了，不过，我就想老二生个孩子，也是错吗？”

　　“没错没错。”张花连连道。

　　两个人正说着，就见牛建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头还是光的，没有留头发，一进来，就往餐桌上看，看了一眼，没他爱吃的菜，便对张花说：“去，给我下碗面条去，荷包两个鸡蛋啊。”

　　“喔。”张花看了一眼崔采的眼色站了起来。

　　崔采这时对牛建军道：“明天去市医院，早起别喝水，记住了。”

　　牛建军也不坐，倚着门框子问：“去医院干嘛，谁病了？”

　　“谁病了？说不让你喝水，你说谁病了？”崔采气不打一处来。

　　“那干啥不喝水？不是去看不孕不育吗，跟喝水不喝水有什么关系。”牛建军又说。

　　崔采被问的一愣一愣的，她没去检查过这些，自然不知道要检查什么，只是觉得一说去医院做检查，医生都会提一句，不能喝水什么的，她也就随口说出来了。

　　可去医院检查牛建军是常客啊，他门儿清。

　　崔采不想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牛建军见崔采没话了，就往自己西配房走，崔采立刻喊住了他，“你干啥去？”

　　“回屋躺着。”

　　“不是要吃面吗？”

　　“下好了，让她给我端屋来。”

　　牛建军说着，手一抬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就往房间里走。

　　张花把面下好，往堂屋端，一看，餐桌上只有崔采自己，便知道牛建军回自己屋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把面端进去，她也就不用再出来，再听崔采拿话刺激她了。

　　一进屋，牛建军正躺在床上发愣，张花把面放到床头柜上，一双筷子往碗边一搭，就拉了个椅子，坐在牛建军旁边。

　　牛建军依然在发呆，理都没理她。

　　张花看着牛建军，过了一会儿才说：“面都坨了，快吃吧。”

　　牛建军哦了一声，坐了起来，伸头往碗里一看，白啦啦的面汤，里面是面条和两个荷包蛋。牛建军只消扫了一眼，就不乐意了，他盯着张花道：“你做饭也大半年了，以前没做过也吃过吧，咱嫂那面条是咋做的，上面撒着葱花，又滴了香油，你这是啥，白水煮面条啊。去，切葱花去！”

　　张花立刻站了起来，往厨房里走，就听见牛建军在后面念：“这做饭好不好吃，全靠心意，你想着为家里人做饭，想让大家吃的痛快舒心，那就肯定能做到好，想的到，你就敷衍了事的白水一煮，不管味道怎样，爱吃不吃……”

　　张花都走到厨房了，似乎还听着牛建军在屋里喊，她气的拿起刀就噼里啪啦的砍，她也一肚子气，好不容易说句话吧，被公公摔了筷子，被婆婆一阵儿刺，这一会儿，又被自己男人骂，她也要脸！

　　张花把葱花切碎了，装到碗里，又拿着香油瓶子往屋里走，走进去，葱花香油倒好了，只能再喊牛建军吃面，牛建军不情不愿的坐起来，拿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往嘴里送。

　　张花这时候突然插了一句，“建军，要不然，你明天也看看？”

　　牛建军吃着面，听到张花的话后，没有吭声，似乎没听见一样。而张花却一颗石头落了地，至少他没反对，没直接骂他就是好的了。

　　第二天一早，崔采如愿以偿的押着两口子去了市里。

　　到了医院，两人分开，张花妇科，牛建军男科。之前在镇上的医院，就是老中医把把脉，把把张花的，再把把牛建军，把完了，再开点中药，回家调理去吧。

　　可这市里的医院不一样啊，男科妇科分的清清楚楚，男人这方面检查的时候比较简单，而女人就复杂了，崔采也是听说市里进了新仪器，拿那东西往女人小腹一照，就知道你哪里有问题。

　　牛建军自己一个人甩啦甩啦的进了男科，医生听他说完，就让他去隔壁“取精室”了。取精室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里面贴着几幅衣着暴露的美女画像，有黑头发的也有黄头发的，画的对面是一个沙发，仅此而已。牛建军刚进去，就见一个小护士进来，塞给他一个小的塑料杯，说了一句，用这个接着，就走了。

　　牛建军把门一关，骂了一声麻痹！

　　张花是由崔采陪着，她们一样也去了医生办公室，妇科医生问的比较多，连例假时间都问了，还问准不准，慕陆陆摇摇头，她这个例假一直不准的，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的，医生一听就皱了眉头道：“你这例假都不准，你都不知道治疗？这不准怎么好怀孕啊，真的一点文化也没有！”

　　崔采被说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她多少以老师这个知识分子的身份自傲，谁知道来了市里，倒成了没文化的人了。

　　张花只是连连点头，她怎么没治啊，喝了多少副中药了，就是调不好啊，她又有什么办法！

　　医生问了一大圈有的没的，便让缴费去排队做B超了，排队的人不算多，很快就轮到了张花，张花看见那机器就怕了，这是要干啥，要剖开肚子吗？

　　谁知道并没有人给她剖开肚子，一个戴口罩的一声往她肚子上挤了点凉凉的东西，就拿一个圆圆头的东西，在她肚子上转了起来。

　　医生在她肚子上一寸寸移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屏幕，张花吓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崔采憋了许久，终于问了一句，“怎么样啊医生。”

　　可医生并没理她，只是说了一句：“一会儿问你的主治医生。”

　　报告打出来，拿给主治医生看，还是刚刚那个女人，她看了看报告说：“子宫还行，其他的也暂时没看出来什么，你这月经紊乱就是大事，我给你开点药，吃了，来了例假后的第十四天记得再来，检测一下排卵，看你排卵有没有问题。”

　　张花和崔采听的云里雾里的，根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普通人民只能听得懂，好或者不好，能治还是不能治，其他的，你解释再多，也听不懂啊。

　　崔采便问了：“医生，这能治吗？”

　　“什么能治吗？问题还没发现，怎么治？先回家吃药，记住啊，来了例假第十四天，来医院。懂了吧。”

　　“懂了懂了！”

　　两个人从诊疗室出来，后面的人立刻涌了进去，这时，牛建军已经在外面等了，看见两人出来，也没说话，就径自自己往外走，等都不等她们。

　　崔采只能一路小跑跟过去，她气喘吁吁的问牛建军：“怎么样你？”

　　牛建军说：“说要拿去做化验，过一星期来取结果。”

　　“哦哦，那再等等吧。”崔采松了口气，生怕牛建军查出什么来。

　　牛建军扭头看了张花一眼，看着张花眼眶都红了，手里提着一兜的药，也没说什么，三个人准备回家。

　　路上崔采一直念叨着从别的病人那里听来的偏方，什么多吃豆类补充雌激素，黑豆最好，多吃瘦肉，多吃蔬菜，崔采念叨着恐怕给忘了，牛建军听她一直念叨，便说：“反正就是吃什么都是好，你记这些干啥。”

　　大巴开了一会儿，到了镇上，牛建军一个招呼没打，就提前下车了，崔采开开窗户就一阵的骂，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个命啊，她又瞥了一眼张花，这媳妇也太没用，牛建军不敢干啥，她都不敢管，你说儿子都结婚了，一夜夜的不进家，人家媳妇都不说啥，这老娘还能咋办！这张花啊，白生了一个好面皮，怎么就那么没气性啊，是一点都不敢管牛建军啊！

　　牛建军也是，一下车，就看见自己的死对头。

　　可他想都没想过，这张兴怎么就和村里的赖家老二在一起，他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去了。

　　正想着，这两人就冲牛建军这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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