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家是水疙瘩有名的泼皮无赖, 从老赖到四个儿子, 没有一个对不起他家这个姓的, 平时赖家再怎么泼皮, 至少没和牛家犯过冲, 和牛建军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且赖家老三和牛建军又是同学, 自然也不会正面起冲突，说起唯一起过冲突的，就是那次牛建军出面帮慕伍解决赖家占地的事儿了, 可事后赖家也没有再寻衅，也算相安无事。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赖二和张兴混在一起了，赖家先不说, 就这张兴, 就没有消停过一天找牛建军的茬。此刻两人冲他走过来，越走越近, 可牛建军的性子就是个虎, 啥也不怕, 别说现在两个人, 哪怕来二十个, 牛建军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张兴的头发还是剃的愣短, 头顶靠左侧的那块大疤瘌越发明显，自从张花和他退了婚，这张兴就没有再定, 直到现在, 都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家，整天的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从村里到镇上，就没有人不知道他这号人的，牛建军听说前几天镇上有人被抢了，传出来的，都是张兴抢的。

　　牛建军站定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两个，张兴比牛建军的个子略高些，而赖二比张兴还高，而且赖二这个人还壮实，膀大腰粗的，和这两位比，牛家老二在体格上不占啥优势，牛建军是细瘦，虽然一身的腱子肉，但穿在衣服里面谁也看不见，此时，他看着对面那两个人，伸出手来挠了挠自己那光头，笑了。

　　赖二先开口说的话：“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牛二吗？”

　　牛建军笑了笑，“什么牛二不牛二啊，不好听。”

　　牛建军说着，细长的眼睛斜着看了赖二一眼，道：“赖二哥你现在混朋友也不挑了啊，怎么什么人你都他玩啊，啧。”

　　张兴知道这话明摆的就是说给他听的，他站在牛建军面前，跟个大熊一样，脸一黑，“牛建军，你他妈的说谁呢？”

　　“哎呦，这是谁啊。”牛建军小身板一动，偏偏就往张兴面前凑了凑，两个人几乎贴到了一起，谁也不愿意让一下。

　　“哎，你们这是干啥呢。”赖二拿手掰了一下牛建军的胳膊，掰扯的时候就摸到牛建军衣服里面那坚硬的肌肉，赖二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嗨，牛二，你这身肉可以啊，硬着呢。”

　　牛建军吊儿郎当的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他眼睛依然盯着张兴，“那是啊，不练着成吗，不成！你不知道，现在下黑手的王八蛋可多了，专门从后面来，其实啊，就是个不敢露面的怂货。对了，你们帮我看看呗，这疤在后脑勺，我自己也瞅不见。”

　　牛建军说着，把头稍稍低了低，自己伸手往后脑勺处一指，“你们帮我看看，我后脑勺的疤淡了点没有。”

　　赖二个头高，早就看的一清二楚，牛建军的大光头后面，一条蜈蚣一样爬着的一长溜，歪歪斜斜的，骇人的狠，便道：“你这还真有疤啊，这还真敢下手，再往下点，你这命估计就没了。”

　　“所以说啊，我不得练啊，以防哪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再下一次黑手，那我可能就真的栽了，我栽了没事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我还有媳妇儿啊，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我呢！”牛建军说着，眉梢稍稍一挑，连带着那狭长的眼睛也上扬了一下，说不尽的挑衅的意味。

　　赖二知道他和张兴的过节，虽然不知道这黑手是张兴下的，但听牛建军这话里头的意思，句句都是在怼张兴啊，赖二瞟了一眼张兴，张兴正好看过来，轻轻对他点了下头，意思是，就是我打的！

　　赖二心里一热，却是高兴的不得了，心想牛建国你这小子不是好管事吗，你也有今天，也有被人下黑手的时候！

　　可张兴不愿意了，他本就对牛建军半路截胡的事耿耿于怀，以致于年近三十了，还没安下家，如果不是他牛建军跳出来，他和张花现在孩子都得一大堆了。想到这里，张兴突然嘴角一扯，讥笑道：“哎，赖二哥啊，人这话是说给咱俩听的，你知道不，人牛建军有家有媳妇，咱没有啊。人说话是堵咱们的。”

　　张兴说完，嘴角的笑没落，可那笑，那么瘆人，笑的比哭还难看，他稍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哎！咱没本事啊，连个媳妇都混不上，但咱行啊，是不，哥？”

　　牛建军原本挂着笑的脸上蓦然拉黑了，他一双眼睛当即就立了起来，这张兴的话是对着他来的啊，他行，他们都行，这是说他不行？

　　牛建军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指着张兴喊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兴被牛建军指着，他什么时候被人指着过了，那么丢份的事儿，于是张兴把手一抬，“啪”的一下手背甩了过去，就把牛建军指着他的手打偏了，说道：“我说什么了，你行你认什么？”

　　牛建军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兴那边倒是得意洋洋，他头一歪，对着赖二道：“赖二哥，咱们没脸啦，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咱啥也没。”

　　张兴说完，又笑了，突然对着牛建军说：“哦，对不住，说错话了，你有老婆热炕头，没有孩子！哈哈哈哈。”

　　牛建军一听，立刻攥足了拳头，一下子就照着张兴的脸捶了过去。

　　张兴没想到牛建军会突然动手，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了地上，他脚上连忙捣了几下，勉强站稳了，架起拳头就往牛建军那里冲，“你他妈的敢动手？！”

　　“打的就是你这个孙子！”牛建军也不示弱，冲了上去，两个人瞬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赖二在一边立刻拉了起来，可他对牛建军有气，拉的也是偏架，死拽着牛建军，让张兴得了时机，踹了牛建军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在牛建军的肚子上，张兴一边踹一边骂：“孙子，你行，你行咋没见张花结种啊，你他妈的就是不行啊，张花有没有说过要回来找我啊，哈哈哈哈。”

　　牛建军被赖二紧紧抱着，挣脱不开，肚子上挨了张兴这一脚，只觉得闷疼，可又听了张兴的糟烂话，他哪里还顾得上疼，直接就疯了，牛建军嗷了一声，挣开赖二，就冲了过去。

　　人还没够着张兴，就听见警车响了。

　　赖二一看，警车来了，一把拽起张兴，就跑，张兴怎么愿意跑，这一跑不就是认输吗，他肯定要继续打啊，可赖二在他耳边说：“你还不跑，前几天抢了人，你忘了，真的被抓住，可就完了！”

　　张兴没有办法，这才吐了口口水，跟着赖二一溜烟的就跑了，牛建军怎么能让他跑喽，便死命的追，可追了一小会儿，就见两个人在骑上路边的摩托车便飞了个没影了。

　　这时候警车也到了。

　　警察下来一看，牛建军这脸上都挂伤了，便问：“怎么了这是，被打了？”

　　牛建军没吭，只是看着摩托车飞走的影子。

　　“打人的呢？”警察环顾了一番四周，就见路边看热闹的人指着远方说：“早跑了，骑着摩托车呢！”

　　那警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牛建军，看他这一个大光头，流里流气的，便觉得不对劲，指了指警车道：“上去吧，去所里谈谈，做个笔录啥的。”

　　牛建军这才看向警察：“打人的都跑了，还做什么笔录。”

　　“那也得做啊，前些日子出了几个抢劫的，不知道是不是那波人，还没接过他们白天做案的警呢。”那警察又问，“对了，你是不是被抢了？”

　　牛建军摇摇头，“不是。”

　　其实他原可以说是，然后回去把张兴的相貌一说，万一和以前那些受害者说的能对的起来，那抓住张兴不是小菜一碟？可牛建军不愿做这小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万一那抢劫不是张兴干的，他也不能冤枉他，牛建军就是这种人，有原则的坏。

　　牛建军上了警车，就去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牛建军把事简单的说了说，警察问两人是否相识的时候，牛建军撒了个谎，说就是面对面走路，冲撞了，言语上谁也不饶人，就打了起来。

　　警察照例对这种暴力事件做了口头警告，但一看牛建军是一个人，那边是两人，而且那两人还都跑了，就想着这牛建军估计也是个受害者，随便嘱咐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牛建军从派出所出来，天都快黑了，他肚子还隐隐约约的疼，心烦的不得了，张兴说的话像刀尖一样刺在他的心里，他知道，他和张花没有孩子这件事，不但家里人操心，就外面的那些编排话都已经不能听了，这还是面上说的，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嚼舌头编排呢，牛建军一口气上了头，只觉得大脑一瞬轰热。

　　可他和张花在夫妻之道上还是很和谐的啊，怎么就是没有孩子呢，一向潇洒走一生的牛建军也开始着急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况衡，况家老爷子已经住院半个月了，医生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了，每次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时候，况衡就怕，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长辈可能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王静静也在病房里守着，她知道况衡着急，毕竟况衡早就没了父母，自小在孟栓柱家长大，都快成年了，才接到爷爷这里，可这次这老爷子也撑不住了，年龄太大了。王静静为了避免留下遗憾，就和况衡两个人都守在医院里，吃喝也在医院，两人都是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伺候，可况天和况丽也需要人照顾，尤其是况丽，正在读高三，每天学习紧张的不得了，王静静又怕她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在家吧，有没有人照顾她，就只能托了白兰，把况天和况丽托付在了白兰家。

　　况天刚刚升上初一，每天悠哉的要死，他这个人实在太聪明，和况丽完全不一样，况丽每天都在拼死读书，可也只能勉强读个中不溜的成绩，而况天，课本都不知道学到哪里了，到了学校就睡大觉，可每次考试，只要在靠前稍稍突击一下，就肯定能考个第二第三的。

　　王静静有时也问他，怎么就不能考个第一回来呢，况天眉毛一挑，高处不胜寒呗。

　　况天已经长成了，刚刚十一岁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孩的模样，他的脸型和况衡是一样的，棱角分明的冷峻，眼睛不大也不小，单眼皮，但经常会变，有时就是浅浅一道单印，有时又会变成内双，况天的眼睛像王静静，眼窝稍深，有点欧洲人的感觉。他的鼻梁高挺，眉毛浓密，只是那眼角，在冷峻的脸庞上，又总似笑似不笑的稍稍上挑，眼珠黑的像一块浓黑的黑绒布，又有些温暖的意味，而且况天长的个头极高，在班里算是数一数二了，和况衡一样，生了一张宽阔的肩膀，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不得了，这不，刚刚升了初一，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还挺受女同学欢迎。

　　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就是韩翠，王静静这一在医院陪床，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的重担就落在了她身上，况衡也一样在医院待着，公司也不去了，韩翠每天就开着小车，送完孩子后再去公司，把紧急的文件送到医院就可以了。她每天都去接况天，亲眼看见况天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时候，身后总有几拨女生跟在后面，看着他说说笑笑。

　　少年时光真美啊，王静静忍不住感叹着。

　　在后面坐着的况丽推了推眼镜，她往外看了一眼，以往都是先接了况天再去接她的，今天况丽学校开大会，放学早，所以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弟弟竟是真的如此受欢迎。

　　况丽有些不开心，她不知道，上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她明明是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生的再漂亮一点吗，可是况丽没有遗传到王静静和况衡的半点优点，反而他们哪里有缺点倒是统统体现到了况丽身上，比如，况衡皮肤颜色深，王静静白，况丽就遗传了况衡的黑皮肤，王静静眼睛大，又有点欧式眼，况衡眼睛小，单眼皮，况丽就生成了小眼睛，再比如，况衡个子高，王静静一般个头，况丽也是一般个头，反正就是扔在人堆里，没人能看的见她的那种，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完完全全和正往车这边走来的那位，高个子、牛奶白的况衡不同，这时，韩翠摇下了车窗，对着窗外的况衡挥了挥手，况衡极其有礼貌的一抬，五指并拢，十分得体的晃了一下，满满的贵公子范，这让况丽觉得很扎眼，她模样普通不说，气质上怎么也差了这么一大截！

　　况丽往后背靠了靠，白了况衡一眼，就听见韩翠对她说：“你看，是不是，一放学啊况天身后肯定跟着很多女生。”

　　况丽不以为然道：“一副好皮囊罢了。”

　　正说着，况天拉开车门就坐了上来，对着况丽一抬下巴，“什么好皮囊。”

　　况丽不想理他，往外看了一眼，“说你呢，空有一身好皮囊。”

　　“嘿，”况天倒是笑了，“还空有，哪里空有了，姐，你忘了我次次名列前茅了？”

　　“怎么不能死你啊，有能耐你怎么不考个第一回来！”况丽说。

　　“那是我不想考。”况天做好后，车子就发动起来了。

　　况丽切了一声，瞥了况天一眼，“你书包呢？”

　　况天摇摇头道：“你什么时候见我看过书？”

　　韩翠一边开车，噗嗤一声就笑了，这姐弟俩啊，一凑到一起，指定掐。

　　况天凑过脸去，看了看况丽道：“姐，这爸妈也不在，你就说实话，你真的没谈对象？”

　　况丽脸突然红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没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况丽虽然马上要考大学，学校也严禁学生谈恋爱，可少男少女互生好感这种事，怎么能禁的了呢？

　　况天最喜欢打趣他姐，他总觉得况丽好像喜欢什么人，但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可他似乎有这个感觉，况丽一定是偷偷的喜欢谁，只是不说罢了。

　　“姐，你一旦上了大学，想早恋都没有机会了，高三课业这么重，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互相进步啊，然后再一起考上大学，咱爸妈也不会说什么。姐，你相信我，你告诉我是谁，你不敢的话，我出马！”

　　况丽眼睛看向车窗外，她看着纷纷过往的行人，心下一片杂乱，这件事她已经压抑着自己不要再想了，可况天这么一说，她的心又开始热了起来，况丽心烦意乱的回头瞪了况天一眼：“你给我闭嘴！”

　　韩翠在前面开着车，见况丽真的恼了，便道：“下个路口我挺一下车，去买点卤牛肉，去医院的时候，王总说况天喜欢吃，让我多买一些带过去。”

　　况天点点头，“我什么肉都喜欢。”

　　韩翠笑了笑，“还说呢，不光你喜欢，冉冉那个小家伙也是，现在挑食挑的厉害，除了肉就是肉，蔬菜是一点也不吃，就为这，她爸妈都急坏了，尤其是孟团长，可他急有什么用，他也只喜欢吃肉，孟冉都是随他了。”

　　况丽听着，眼睛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就听到韩翠问：“丽丽喜欢吃肉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别的？”

　　况丽眼底的那一瞬的光芒消失殆尽后，才开了口，“喜欢。”

　　韩翠把姐弟俩送到了白兰那里，她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白兰早就做好了饭等着呢，一看他俩放学了，立刻去厨房盛汤。

　　孟飞今天很少见的早回了家，他正坐在沙发上和孟冉聊天，聊的都是孟冉育红班的事，问问这问问那的，生怕他女儿在育红班受了委屈。

　　刘娟在厨房帮不上什么忙，自从孟冉上了学，白兰就把做饭这件事接了手，她嫌刘娟做的不好吃，另外她舍不得买好的，吃好的，而且做饭也不太干净，不像白兰，一个蔬菜都要一根根的洗，刘娟在旁边看着，那菜叶子都快洗烂了！刘娟眼睛里看不得这些，节俭惯了的，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只在这里白吃白住，人家也不花她的钱买菜，她没什么立场说，何况就算她说了，白兰也不会听啊。

　　“叔叔婶婶我们放学了。”况天先进的屋，一进来，孟冉就挣脱了孟飞的怀抱冲了过来。

　　况丽跟在后面，此时孟飞已经站起身来，正要往厨房走，看见况丽，随口问了句：“丽丽放学了？”

　　“喔。”况丽很艰难的挤出了个字。

　　孟飞没有再动，停下了脚步看着况丽：“怎么样，学习累不累，不是要靠大学了？”

　　“嗯，高三了。”况丽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就往厨房走，“我去帮帮婶子。”

　　“好。”孟飞说。

　　况天早就被孟冉拉到了自己的卧室，她拿出一个布娃娃问况天：“况天哥哥，你看，这娃娃好看吗，是我妈妈新给我买的。”

　　况天一个大男孩，怎么会对这娃娃感兴趣呢，只能敷衍着说：”好看。“

　　“啊，”况天突然加了一句，“你千万别问我是你好看还是娃娃好看！”

　　孟冉有点生气，她还没问的话，怎么就被截住不让问了。

　　孟冉一撇嘴：“为什么不能问？”

　　况天走出卧室门，留了一句：“我可不想说谎。”

　　他是懒得哄这个小屁孩，才多大啊，小学还没上，整天事事儿的，在这里住了这几天，况天是被孟冉缠的头都大了，他最怕的就是一放学就要和这个小孩玩。

　　况天早就溜下了楼，一股烟跑到餐厅，他是真的饿了。

　　韩翠让况丽拿进来了卤牛肉也切好了，白兰端到了桌子上，况丽站在一边，还没有坐，正在等白兰坐了她才坐。况天已经坐下了，旁边就是孟飞，孟飞正在翻报纸，翻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宝贝女儿呢。

　　这时，从卧室里传来了哭声，那哭声透着十足十的委屈，不是孟冉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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