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把饭摆在餐桌上才叫孟冉, 孟冉已经三岁了, 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的一个国外的动画片, 里面的人咋咋呼呼的, 白兰不爱看, 但就爱看孟冉盯着电视机傻笑的样子。
孟家的电视机从黑白的也换成了彩色的。
这是孟飞特意跑青岛买的, 那时候大家都去青岛买彩电和自行车，那里的品牌永远是最新的，孟飞也跟风去了, 因为孟冉把电视机给打破了。
怎么打的？
孟冉还小，刚刚满三岁，不爱干别的, 就喜欢看电视。
那天是个周末, 孟飞在家里宴请况衡一家，两家人都在餐厅里吃饭, 只有孟冉, 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 白兰在厨房忙来忙去的也没空理她, 况丽和以前一样, 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上书房看孟飞的藏品书去了, 况天和孟冉两个人无聊着，孟冉就来拉况天，“哥哥, 我们去看电视吧。”
况天爱玩, 但不是个电视迷，可这时候除了看电视也没什么好干的了，要和孟冉一起去客厅看电视，他又有些憋尿，就对孟冉说，“你先去，我去趟卫生间。”
孟冉和孟飞说了一声要去看电视，可孟飞正顾着和况衡喝酒聊天，压根就没听见孟冉说什么，随便“哦”了一声，就让孟冉去了。
电视机放在大高木桌上，孟冉个头小，够不太到。
电视机是个珍贵的东西，所以家家都是在上面盖上一层布的，为什么？怕落灰呗。
孟冉家的电视机也照例盖着一层布，这布是那种天鹅绒的，艳丽的紫红色，上面是柔软的毛圈。平时这布也盖着，孟冉想看的时候，白兰就会把布给掀起来，而这次，孟冉一个人站在电视机前面，她的个头还很低，根本够不到那个天鹅绒的布，可她太心急了，因为她最喜欢的动画片唐老鸭就要开始了，孟冉心焦的不得了，她等着听那个肥肥的小鸭子的大嗓门：“啊哦，演出开始了！”
平时，这个天鹅绒的布都是直接搭在上面的，孟冉也曾经偷偷自己拉下来过，她虽然个子矮，但抬起胳膊，再踮一踮脚尖，就能够到最下面的那一角，然后用力一扯，那块布就能掉下来。
而这次，孟冉等不及了，她看往餐厅那里看了一眼，爸爸和况叔叔正聊的欢腾，自己妈妈和王婶婶还在厨房，孟冉实在求助无路了，就拿手去够那个天鹅绒布的一角。
踮起脚尖，孟冉把胳膊伸的直直的，没有够到。于是她又踮了一下，用力的，终于够到了两边的绒布角。
孟冉开心的一手抓了一个角，只要她用力一拉，那块布就会掉下来了。
孟冉这么想着，就用力一拉，双手使足了力气，猛地往下一拽，孟冉就觉得一个庞然大物从上面掉了下来，她条件反射般的往旁边一躲，紧接着就听到，巨大的一声：“砰！”
孟冉眼睛都没敢睁开，一声巨响后，孟冉吓得直接退到了桌子旁边的夹道里，一动都不敢动。
等她抬起眼睛，她才知道，自己最爱的电视机从上面掉了下来，屏幕朝下，整个屏都碎了。
孟飞正和况衡聊着部队里的趣事，一个巨响吓的他把刚刚放进嘴里的花生米“咔”的一声给咬爆了，这时候况天也上完厕所出来，正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电视机从桌子上掉了下来，屏幕都爆了，而那个把电视机拉下来的小孩子，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况天离的近，一下子就跑了过去。
他跑到孟冉身边，看着她都在发抖，突然孟冉抬起头看向况天：“况天哥，电视机怎么掉下来了。”
况天第一次见到孟冉这个表情，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小姑娘受到了太多的爱，整个孟家都在围着她转，尤其是孟伯伯，简直把她当成珍珠一样。可是，现在是整个电视机碎掉了，在况天看来，孟冉可能要挨一顿打，至少一顿骂了。
况天只能对孟冉说：“没事，就是掉下来了。”这边说着，况天就看见大人们都跑了过来，心里想，坏了，暴风雨要来了。
这电视机能有几家有啊，是个稀罕物，说碎就碎了，换做是他况天，这一顿揍是免不了的了。
孟飞跑的最快，第一个走到，看着一地的电视机屏幕碎片，竟然像没看到一样，嘴里喊着：“冉冉呢，冉冉呢。”
孟冉还是不敢动，她虽然小，但意识里还是知道，自己闯祸了，闯大祸了。
孟冉身体有些抖，说白了还是害怕，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见他爸爸飞了过来，半跪在自己面前，一把把她拉起来，焦急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确认孟冉没有受伤后，才说：“冉冉，你没事吧，有没有砸到，告诉爸爸，有没有砸到。”
孟飞的一举一动都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担心啊，什么电视机碎了，在他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啊，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确认孟冉有没有被砸到。
孟冉吓的慌了，听到她爸这么问她，她还是害怕，以为孟飞在骂她，原本是被那声巨响和突如其来的事故给吓愣了，这下缓过神了，一下子就哭了，嚎啕大哭。
孟飞连忙把她抱了起来，抱着孟冉就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一边走一边拍着孟冉的后背，嘴里念叨着：“吓着了是不是，吓着我家冉冉了是不是，乖，不怕，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孟冉哭了好一会，终于清楚了，她爸爸没有骂他啊。
白兰和王静静也闻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白兰看到电视机碎了，心疼啊，就说了一句：“这是孟冉弄的？怎么把电视机给砸了，这么贵！”
白兰的一句话，又把孟冉给招哭了，刚刚停下哭泣的孟冉，听到白兰的话后，又开始嚎了起来。
孟飞连忙一转身，自己面对着白兰，不让趴在他肩头的孟冉看到白兰，然后对着白兰使眼色，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不要再说了。
刘娟出去买馒头，一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正想说什么，却看见孟冉趴在孟飞肩头一阵哭，差不多就明白了，也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
孟冉又哭了一阵，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回头，又看见碎了的电视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到动画片了，又哭了起来。
孟飞把孟冉往白兰怀里一放，“冉冉不哭了，看爸爸给她变走，让爸爸给扔了去。”
孟飞拿起扫帚就和况衡一起处理砸下来的电视机。
况衡问：“真的要扔啊，这看了没几年吧，修修呗，换个屏幕就差不多。”
孟飞豪气的一扫帚把那些碎片都收拾了，“扔！”
电视机给处理了，客厅里干干净净的了。孟冉这时候也从白兰怀里下来了，刘娟正坐在沙发上，心滴血的疼。
孟飞把电视机壳子什么的扔到院子里，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进来，就看见孟冉撇着嘴坐在沙发上。
孟冉很知道家里谁最爱她，谁最惯着她，她走到孟飞身边对孟飞说：“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拽那个布，用力一拽，电视机也掉下来了。”
“爸爸，以前我也是这么拽的。”
“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孟飞点点头，然后看向刘娟说：“妈，今天是不是你动这个电视布了？”
刘娟没想到战火竟然会引向自己身上，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还真是，今天她打扫卫生的时候，擦了擦电视，然后又挪了电视机，最后把后面的布压在电视机下面了。
因为这个布总是掉下来，太滑了，大人看电视的时候，都会把电视机前面的布掀起来，搭在电视机顶上，没有人会直接把整个布拽下来啊，所以，她怕布再滑下来，就把盖住电视机后面多余的布都压在电视机下面。
所以，孟冉用力一拽，整个电视才给拽了下来。
孟飞一听，然后对孟冉说：“看到了吧，不是冉冉的错，是你奶奶，把布压在下面了，电视机才会掉下来的。”
孟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孟飞一个胳膊抱着孟冉，然后招呼况衡继续喝酒去。
孟冉就坐在孟飞身边，乖的不得了，一句话也不说了。
孟飞和况衡干了一杯，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孟冉，见她还惊魂未定，便说：“好孩子，你怎么知道爸爸想换电视机了，就给爸爸砸了，正好！”
说这话的时候，况丽正从捧着书经过，一听这话，心惊肉跳啊。
这才是亲爸不是，怎么就能这么宠呢？
再看看自己爸爸，啧~
这时况丽才仔细的看了孟飞一眼，她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孟叔叔，可就在这一刻，颠覆了况丽对男人的认识，以及她之前形成的所有观念。
而况天，也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椅上，他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了，这时候他的思绪又飞到了水疙瘩，他已经两年没回去了，他想念水疙瘩村，想念孟爷爷和奶奶，想念他的小伙伴，慕八宝，还有那个气场无比强大的慕思远。
正想着，况天一不留神，撇到了对面的孟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面前的这个孟冉，眉眼里，怎么会有慕思远的影子……
他大概是魔怔了吧。
魔怔的除了况天还有牛建国，两人一样的是，他们的魔怔都是因为在想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纯洁明媚的，另一个却是不可见天日的。
牛建国躺在床上，这寒冬腊月的，他上班去的更不勤了，早上牛放走的时候还叫了他一声，可他装作没听见，就算了。两个孩子在炕上打闹，牛乐一如既往的胖，九岁的孩子了，还是不灵活，闷闷的，除了身上的肉，似乎什么都没长，说起慕八宝留过一级，这牛乐已经留了两级了，倒数第一他也算不上啊，每次考试都是交白卷，奶奶就在学校当老师，真真是不给面子啊。这重上的二年级又过了一半了，寒假作业两本，一页也不会写，每天睁开眼就被慕陆陆逼着写作业，坐一早晨，一个字也不会，就在那里发呆。
牛奔也要读一年级，过了年的秋天和慕思远一齐上，他就坐在牛乐身边，拿手指戳他，戳一下戳一下的，戳的原本就担心会被骂的牛乐急了，一下子就骑到牛奔的身上，胖胖的身子压着他不让他动，可牛奔虽然小但灵活的不得了，没翻腾几下就把牛奔给翻在床上了，牛奔从牛乐身上翻下去，一头摔在炕上，嗷嗷的哭了起来。
这下可把本来就烦的牛建国给惹恼了，他倏的一下坐了起来，一手就抓住了牛乐，牛乐白胖的胳膊上立刻就红了，可见牛建国抓的力气有多大，牛乐离牛建国还远，牛建国拉着胳膊就往他那里拖，牛乐就哭啊，扯着嗓子嗷。
牛奔见状早就从炕上跳下去了，他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一出门就看见了慕陆陆，慕陆陆以为是她们兄弟两个在屋里闹呢，也没当回事，一看牛奔跑出来了，连忙喊：“你干什么去，你哥呢？”
牛奔知道自己妈不好使，光着脚就跑到崔采的卧室，找他奶去了，看见崔采就喊：“奶，我爸打我哥呢！”
崔采也一样，听见打他孙子呢，就往东面配房跑，慕陆陆还在厨房洗碗呢，看见崔采都出来了，大叫不好，就也往卧室里跑。
张花正在自己房间嗑瓜子，转头看向牛建军，牛建军正围着炉子烤馒头片吃呢，屋里的煤球一直烧着，暖暖和和的，上面架着铁壶，里面的水也已经烧开了，炉子上方是四方型的炉面，摆了一圈的馒头片，馒头片给烤的焦黄，牛建军早饭都没吃，就想吃这个！
馒头片还没吃嘴里，就听到对面又骂又闹的，牛建军随口问了一句张花，“那边怎么了？”
张花嗑着瓜子，地上扔了一地的瓜子皮，“谁知道，看样子是大哥发火了。”
牛建军瞧了一圈的馒头片，捡了其中一个烤的最好的，伸手从旁边的小瓶子里捏了一撮细盐，撒在上面，咬了一口，嘎嘣脆，嘴里含糊的说道：“他还发火，他有什么脸发火啊。”
张花听这话，瓜子也不嗑了，问道：“什么意思？”
牛建军只顾着吃，没有回答。
张花搬着自己的小凳子，从门口移到炉子边，挤在牛建军身边，一双桃花状的眼睛瞄向牛建军，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角度，问道：“怎么，这中间有事？”
牛建军没看她，往旁边躲了躲，依然咬着那馒头片，“有什么事啊，你天天事事的！”
“不，肯定有事！”张花不放弃啊，好不容易撬开了牛建军的半边嘴，怎么能就此罢手？她不说要打破牛砂锅吧，也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啊。
张花眯着眼睛，就那么斜着眼睛盯着牛建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哦，感情你是不知道，也是哈，你能知道什么啊！”
牛建军这个人，别的不服，就服激将。他的脾气最怕的就是激，听张花这语气，冷嘲热讽的，他就不愿意了，馒头片也不啃了，往炉子面上一扔，“我咋就不知道了？咱家啥事我不知道？”
“嗨，你知道啥啊，大哥天天去上班，以前一大早就出门了，这倒好，这么多天了，连班也不去了，对了，前段时间回来，不是满脸的伤？你这个大混子的哥都受伤了，你还不替他报仇去，你啊，还混呢，迟早拉倒！”
牛建军一脸的鄙视之情，嘴里呸了一下，嗤笑着说：“算了吧，还报仇呢，让我说吧，就是活该！”
张花知道，这是要套出来了，这么多天了，这个家里一直神神秘秘的，先是慕陆陆好就不和牛建国说话了，接着就是牛建国有一天回到家时，满头满脸的伤，张花连问都不敢问啊，牛建国打那天开始，就不去上班了，去也是偶尔去一次，没半天就回家了，回家吧也是炕上躺着，不肯出来，牛放和崔采每天都在叹气，更奇怪的是慕陆陆，硬是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在娘家住了几天，又让崔采给接回来了，接回来后还是不说话啊，真真的出事了！
张花走到桌前拿起牛建军的大搪瓷杯，往里面捏进去一些茉莉花茶，又端到炉子前面，那大铁壶里的水依然汩汩的开着，往搪瓷杯里一倒，沸腾着的热水就窜进了杯中，搅的那些茶叶转了好几个圈都停不下来。
杯子递到牛建军手里，牛建军心里舒坦了，自己媳妇这么伺候，还行！
牛建军吹了吹还飘在茶面上的茶叶，忍着没喝，太烫啊，喝一口，上膛的皮非给烫破了不成。
张花看着他悠闲自得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胳膊肘戳了戳：“怎么样，还不说？”
“没啥好说的。”
嘿！这伺候的都全套了，嘴巴还是缝着的。
牛建军还没吐口，对面房间就传出哭天抢地的喊声。
牛建军拿脚背碰了张花一下，“你还愣着，不赶紧去看看！”
张花不情愿的站起来，他们那边两口子的事她可不怎么想管，在张花看来，打一场才好呢！可架不住自己男人要管啊，只能站起来扭着过去了。
刚走到门口，张花就听到慕陆陆在里面喊：“你有种出去揍别人去，在这里折腾孩子算什么男人！”
牛建国就在里面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说了！”慕陆陆并不示弱，“你在外面作，作的被人家男人打了，没脸去上班，在家里折腾自己的孩子，你算什么男人！”
张花在外面听着，妈呀，这什么事啊，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你再说一句你试试，我连你一起打！”说话的是牛建国。
慕陆陆一边哭一边喊：“给你打，你打！”
里面的两个孩子也哭，慕陆陆也哭，还有一个声音也在哭，不用想，正是崔采。
只听见崔采说：“你是不是连你娘也要打？给，先打我！”
崔采又骂：“你爸给你找个工作容易吗，这么好的工作谁不羡慕，一家只能安排一个孩子，你是老大给你了，建军就去不得了，可你呢，在外面作啊，你说你找谁不行，非得找自己单位里的，好了吧，还找了个结婚的，人家男人知道了，不打你打谁？都打到单位了，你爸的脸都没地方放啊，你知不知道，你爸要往上提了啊，本来过了年就差不多了，你这事一出来，你自己工作要丢不说，你爸可咋办啊，你这个搅家精啊你！”
张花站在门口听的正顺心，就见牛建军走了过来，把她往旁边一拨，张花被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牛建军嚷着：“听，让你偷听！”
张花吐了吐舌头，嗨，这敢做还怕人说？看起来怪老实的人，原来背地里这么作啊，还一个单位里的，又被打了，三十多岁的人被打一顿，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憋屈不？哼！
牛建军三两步就走进东配房，里面的牛建国正一手抓着慕陆陆，慕陆陆的胳膊被他捏的已经通红，五个指头中间箍紧的都是慕陆陆的皮肉，因为血液不流通，凸起的皮肉都已经发白了，胳膊两边通红，慕陆陆原本就皮肤白，显的更红了。
崔采正拉着牛建国的胳膊往外拽，让他松开慕陆陆，用尽了力气，整个身子都坠在下面用力，可依然无法拉开，瞧见牛建军来了，就在那里喊，“老二，快，把你哥架开！”
牛建军早走到了，拿手那么一架，就把牛建国的胳膊架了起来，牛建国也是，看见自己弟弟都来了，再说了张花也在，他还能当着他们的面打老婆？于是便停了手。
牛建军立刻对慕陆陆说：“嫂，你和妈先出去，去妈那屋去。”
慕陆陆早就在挣扎中没了力气，崔采也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牛建军连忙喊：“花儿，花儿。”
张花听到喊，立刻跳了进来，一看情况便一手扶了一个，往堂屋里架，两个孩子在后面跟着也跑了。
牛建军连看都不想看他哥一眼啊，眼皮子低着，哎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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