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牙张了张嘴, 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惊讶与他的敏感和不安。

　　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背脊, 拍了拍。

　　是安抚, 是抱歉。

　　感觉到她的动作, 孟尧之蹭了蹭, 依恋十足,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有无数个，疼爱我的亲人也会疼爱苏牙, 我也会疼苏牙，我们都会爱你，我们, 都是你的家人。”

　　苏牙眼眶瞬间一热, 差点没忍住眼泪。

　　这些话对她的冲击力太强，越是表现的不在意, 其实就越是在意, 只是小时候不懂隐藏, 长大了, 就学会了。

　　学会了压抑, 学了对得不到的东西说违心的“不需要不在乎”, 其实，需要的啊，在乎的啊……

　　她渴望的和逃避的, 孟尧之原来都知道。

　　孟尧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个动作若是在平时，他是绝对不敢造次的，这会儿却没想那么多，嘴里说的手里做的，都是想表达一份对她的珍爱而已。

　　想要离苏牙近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对不起。”苏牙说。

　　孟尧之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心里酸涩的同时也很心疼，说不上的心疼，或许就是在乎惨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半语都要拆开最里面，藏得小心翼翼的苏牙，最真实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他眼中的苏牙一点都不勇敢，会害怕，会逃避，并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她还这么小，看似活得随心所欲，可谁知道这种所谓的自由，又真的是她期盼的吗？

　　她或许更喜欢束缚，有人去束缚，才不孤独。

　　就是因为缺失，才更加渴望，有的人喜欢自由，是因为他们缺乏自由，而自由惯了的人，又何尝不会厌恶自由呢？

　　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做那翱翔的鹰，看似自由自在，实则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孟尧之蹭得更用力了，撒娇十足：“我才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但是知道错了就要改！”

　　有我在，你想自由，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嗯。”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尧之顿时咧嘴一笑，这么乖这么听话的苏牙，真是无比可爱。

　　一阵冷风吹来，孟尧之连忙把苏牙抱得更紧了。

　　“冷不冷？”他问。

　　苏牙摇了摇头，用脑袋撞他胸口，“你放开我吧。”

　　温情稍过，勒得就感觉呼吸困难啊！这小傻子估计是一点没感受到自己使了多大劲儿！

　　放？不想放啊！孟尧之赶紧摇头。

　　“要被勒死了啊。”苏牙没好气道。

　　听她这么说，孟尧之这才恋恋不舍稍稍放松力道，但还是抱着不放，逛街有什么意思，大冬天抱着女朋友，多温暖啊，暖到心坎里去了。

　　“喂，放开。”苏牙微微挣扎。

　　“不放。”孟尧之蹭。

　　“放不放？”

　　“不放！”

　　先前一片温情随风尽碎，转瞬换了打打闹闹的画风，“不放我可咬你了啊。”

　　女朋友这么有趣味，他肯定是支持的啊，“咬吧咬吧！”

　　苏牙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偏头真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顺便磨了磨牙。

　　“苏牙真狠心。”孟尧之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但也没偏头躲开，任她撕咬。

　　话音刚落，苏牙又在刚咬的地方舔了舔，细细的牙印上顿时沾了一层透明的口水，泛起白光，看着暧昧得紧。

　　孟尧之浑身一僵。

　　两人在寒风中抱了大半小时，路过的行人均面带异色，甚至有的已经走了一个来回，这俩小年轻还保持同一个姿势相拥着，只能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玩儿。

　　“苏牙？”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牙和孟尧之同时一愣，随即偏头望过去。

　　卢苗苗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像是匆匆出门的装扮，在大冬天也是格外招人眼球，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但苏牙是谁？明显看出了她此时的不对劲儿，眼神躲闪，还有一丝叫出声的后悔之意。

　　苏牙眉头一皱，孟尧之顺势放开，他被眼前的卢苗苗吓一跳，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就出来？英雄啊。

　　卢苗苗冷得牙齿打颤，笑容有些勉强：“好巧，看着背影像你们……”就没忍住叫了。

　　苏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刺骨的冰凉，想也不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脸色很不好看。

　　卢苗苗推脱了一番没用，孟尧之哪儿舍得苏牙冷着，在她脱衣服的瞬间也把自己的外套脱了连忙给她穿上，自己则冷得打了个颤。

　　“咱们找个地方喝点热饮吧？”他颤着音小声建议。

　　苏牙一手牵着一个找了一家饮品店，点了几杯热可可，店内暖气充足，这才驱散了入骨寒意。

　　卢苗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她握着杯子盯着上面萦绕的热气发呆，苏牙也没说话，只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外面的街道，因过年，显得格外热闹的街道。

　　这建城，竟也开始陌生了。

　　孟尧之看了看卢苗苗，凑到苏牙耳边小声道：“我出去买件衣服，你俩聊啊。”

　　苏牙把身上他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他，“穿上再出去。”

　　因店里有暖气，他也没拒绝，喜滋滋地穿上，很高兴，看！我女朋友真贴心！

　　待孟尧之一走，苏牙才把视线落在卢苗苗身上，细细打量，卢苗苗如今这魂不守舍大冬天穿着件薄薄的家居服就在外溜达的异样，无外乎就是卢家那些破事儿，但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又格外不同，或者说，从前段时间开始，卢苗苗就变得与以往不再相同。

　　两人之间，开始有了微妙的距离感，单方面的距离感。

　　这种感觉挺难琢磨，但苏牙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感受得到。

　　也可以说，卢苗苗是有事儿瞒着她了。

　　“苏牙，我不想读书了。”卢苗苗突然出声，双手一抖，可以看得出她很紧张。

　　不想读书，这四个字能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都不可能会从她口中说出，苏牙几乎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卢苗苗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我不想读书了。”

　　她死死端着杯子，双手颤抖，抬头看着苏牙，却没有对焦，“对不起。”

　　说完，低下头。

　　“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卢苗苗，读书是你自己的事，也是为你自己而读，这是你给自己铺的路，以往再艰难也不曾想要过放弃，这一次，你又为什么要放弃？嗯？！”

　　苏牙面无表情看着她，双目冰冷，直刺人心。

　　卢苗苗抖得更厉害，杯中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烫到了灵魂，让她整个人回过神，愣愣的看着苏牙。

　　“苏牙……”

　　苏牙一时间气得心绪难平，她可以说她是这世上对卢苗苗抱有最大期待的人！可是呢？！

　　卢苗苗说了什么？不想再读书了？！

　　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知道万事总有个理由，她不想读书也有个理由，而且卢苗苗的性格她也清楚，这话自然不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她愿意听这个理由，可是卢苗苗的态度却并不想跟她解释！

　　她在逃避！

　　卢苗苗是在逃避，她不敢看苏牙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盯着桌面。

　　门上的风铃不时响起清脆的响声，进出的人群带来丝丝寒意，转瞬便被店内的暖气驱散开来。

　　孟尧之抱着自己刚买的长款女式驼色呢大衣在门外不远处蹦跶，盯着橱窗内的俩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这都沉默了好长时间了啊！

　　他要不要进去缓和一下气氛啊？

　　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卢苗苗渐渐有些缓过神，她鼓起勇气看着苏牙，道：“我该回去了，苏牙，谢谢你，……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管了。”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这么好，可我已经再也没办法努力了。

　　她起身就想走，苏牙冷声道：“卢苗苗，你敢走一个试试。”

　　卢苗苗伸出去的腿吓得缩回来，垂在边儿上的手捏成拳，指甲陷入肉里，嘴唇有些发白，她心一狠，居然真是头也不回推开大门跑了。

　　很快，便被浓郁的夜色吞没。

　　厚重的大门一开一闭，刺骨的风从外飘进，打了个转，消散在空中。

　　卢苗苗跑得很快，像一股小旋风从马路边缩成一团蹲着的孟尧之身边呼啸而过，孟尧之眼尖的发现她镜片下发红的双眼。

　　我得天独厚的视力！

　　微卷的发被她一股风带起飘扬了两下，他吹嘘完才回过神那是披着自己女朋友外套的卢苗苗，……卢苗苗？

　　哈？

　　那我的苏牙呢？他连忙偏头往店内看，苏牙靠在沙发椅背上看不清表情，他得天独厚的视力也看不清的表情。

　　苏牙习惯性摸了摸兜，里面空荡荡的，是啊，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抽过烟了。

　　手指摩挲着，店内又吹进一股凉风伴随清脆的风铃声，随后是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入目的是孟尧之担忧的脸。

　　她笑了笑。

　　孟尧之到她身边坐下，想问是不是谈话不如人意，可对上苏牙的笑容，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太反常了啊！

　　这种明明气氛怪异还笑得一脸温柔的苏牙简直太反常了！

　　“卢苗苗从小到大胆子都小，性格有些懦弱到逆来顺受，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性格的人，甚至有些厌烦，”她顿了顿，“可她却是第一个对我笑，愿意跟我接触的人，我以为她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就……能帮则帮吧，可忽然某一天我才发现，她其实很勇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样才能改变这样的日子，她就努力往那么方向走，即便撞破头，也不会回头。所谓的逆来顺受，也算一种隐忍吧，她其实……比我勇敢多了。”

　　孟尧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不会，我的苏牙也很勇敢。

　　“可她却说不读书了，”苏牙看着孟尧之的脸，“我们这里的孩子，真的验证那句‘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想要离开这片沼泽，只有加强自身，她有自己的想法，有对明天的追求，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不曾放弃，这次，又为什么会放弃呢？嗯？”

　　她似在问他，更像在问自己。

　　难道是因为齐康？齐康走了她就放弃了？那这也太好笑了，完全不是卢苗苗的性格。

　　她有很强烈的自尊心，她觉得现阶段的自己配不上齐康，便努力向上，把自己变成配得上喜欢的人的样子，那样的她，在他面前才不会自卑，两厢对等的感情才能长久，卢苗苗是个明白人，明白她性格的苏牙又未尝不是。

　　齐康是喜欢卢苗苗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卢苗苗是同样的人，齐康想把自己变得更为强大来保护卢苗苗，卢苗苗想要自己更加完美来配上齐康，多强为强？多完美为完美？

　　如果说两人目前的状态是不对等，那齐康越强大，卢苗苗不就更加追不上么，这是一个死循环啊。

　　两人都太过克制，克制是把双刃剑，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但努力终归是好的。

　　那么这么努力的卢苗苗又为什么不再努力了？！

　　苏牙觉得自己有点没法接受，多半还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她也希望卢苗苗走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空，做一只自由展翅的鸟，她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的美好，所以，只要卢苗苗需要，她便一直支持，可她为什么要放弃，甚至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管她，这句话……无疑是在往她心窝里插刀子。

　　这么多年，她和卢苗苗说是相互依存也不为过，早被她当成了半个家人，而她却让她不要再管她。

　　是想要撇清关系了吗？

　　孟尧之一直关注着她的情绪，这会儿觉得她情绪波动太大，连忙把人往怀里拽，抱着拍拍，“不生气，不生气。”

　　——以后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这句话，让她有种被背弃的感觉。

　　但更多的还是难受，卢苗苗已经不愿意再对她敞开心扉，开始有了不愿袒露的秘密，她知道这个秘密是她“不想读书”的最终缘由，她只是很难过，她不愿意对她说。

　　背后轻拍的手很温柔，她有些唾弃自己，可能就是因为有了一个心里眼里都是你的人，才变得这么矫情。

　　卢苗苗不让她管，她却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不弄清楚缘由，还是要回去一趟。

　　…

　　大年三十这天比以往更加热闹，老城区尤其热闹，一个个结实扒拉的大头熊孩子嘻嘻哈哈跑来跑去玩儿摔炮，他们看见苏牙来了，一哄而散，自然都是认得她的，家里人都打过招呼，看见这个人就跑，惹不起！

　　难为这个天，大树下还坐着几个穿着棉袄鼻尖冻得通红还在八卦的老太太们，苏牙放慢脚步，听她们谈话。

　　“卢家那个苗小丫真是可怜，投胎估计是闭着眼投的吧，遇上这种父母和奶奶也是没得救了。”

　　“哎，大过年也不得清净。”

　　“卢家媳妇这下子怀了个男娃更是了不得，眼里哪还有她哦。”

　　她们磕着瓜子，面前有个烤炉，穿着厚棉袄，倒是很闲暇。

　　“那不是，屋里三天两头就吵架，我还真是倒了几辈子霉住她们隔壁，整天就没个清净。”

　　“这次又为什么吵？”

　　“小事儿啊，听起来就是卢苗苗不小心摔了个碗，说吓到卢家媳妇了，也是好笑，怀个孕多金贵，当哪个没怀过似的，这就吓到了，我看啊，就是看不惯这个女儿，存心找事儿呢！”

　　“啧啧，怀的龙子不成？这般金贵？”

　　“这话好笑，还龙子，就卢家那血脉，虫子罢？哈哈哈。”

　　这话顿时引起一片笑声，其中有个矮胖的道：“怎么就不金贵了？人家怀的可是男娃娃，金孙孙，可不宝贵咯。”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笑。

　　虽说吧，她们大多也是喜欢孙子多过孙女，可跟卢家那种刻薄的一比还是可以说好上千万倍不止，那家人也太缺德了！

　　卢苗苗平时给她们的印象挺好的，说话轻声细语，又爱招呼人，听说读书读得也不错，也听话，哪里就这么不招人喜欢了嘛？

　　但卢家人那德行不是好相与的，她们就算心里对卢苗苗有些许同情，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上门献爱心，那家老太婆缺德了一辈子，在这一片谁不知道，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引火烧身这事儿吧，她们可不会做。

　　苏牙听了一会儿，也就听出个卢苗苗摔了碗吓着了她妈然后又是一顿连隔壁都清晰始末缘由的争吵。

　　这他妈多大点事儿？

　　她黑着一张脸正想转身走人，离开前晃眼一瞥，却看见她“家”窗户那站着个人，可不就是盘着头发一脸欠她几百万表情脸拉到地心里去的老太婆么！

　　没办法，她脚步顿了顿，加快速度上楼。

　　大树下唠嗑唠得正开心的老太太们不知道哪个看见了苏牙，连忙使眼色让她们往那边看，看，苏家那姑娘回来了。

　　众人低笑，又有谈资了。

　　在门口站了得有五分钟，里面才不急不缓把人打开，两人也没说话，苏牙前几天才来过，也没收到什么好脸色，她径直去给她妈上了香，磕了三个头，起身就想离开。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完全没有一丝“家”的味道，即便她住了十来年，一切都还是这么陌生。

　　就算是过年，这里也依然冷清，除了门上挂了两个灯笼，就没有一丝喜庆的味道，她买的那些福字啊春联什么的老太婆也都没贴，只把灯笼挂上了。

　　刚想打声招呼走人，老太婆却开了尊口：“吃了饭再走。”

　　语调平稳，甚至还有些冷意，她们虽然互不喜，但今儿也算是中国的大喜日，吃顿饭，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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