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之从车上下来, 火急火燎往医院跑, 已经有人在门口候着, 见他下车, 连忙迎上来。
“二少。”
“我爷爷现在怎么样?”
“情况不怎么乐观, ”那人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声音低沉:“您……快些吧。”
孟尧之眼一红, 加快了速度。
病房外围满了人,门外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见到孟尧之, 均低声问好。
屋内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急切的脚步声响起,门猛地从里面拉开, 孟逢雨伸手一把拽住弟弟的胳膊, 大步跨越把人拉到病床前,对上面已经人事不知的老人低声道:“爷爷, 您醒醒……阿尧来了。”
孟尧之的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嫂、他爸、还有他哥, 全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孟尧之伸手抓住老人垂在病床上的手摇了摇, 哽咽着叫道:“爷爷, 我回来了, 你睁眼看看我。”
老人在商场上叱咤一生,瞪个眼能吓退三千鬼神,这会儿却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像头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老虎, 已是气若游丝几不可闻。
大伯母听着他一声声哭喊,捂着嘴发出隐隐哭声,孟尧之情绪真实,也不会忍耐,眼泪憋不住哗啦啦直掉,摇晃着病床上的老人:“爷爷,爷爷……”
将死之人提着最后一口气,也就为了最后见一面心尖尖,枯廋的五指轻微地动了动,孟尧之发现了,连忙使劲握住,“爷爷,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阿尧……”
在一屋子人期待的目光中,老人缓慢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看见面前的小孙子,掀动嘴角想笑,眼中是藏不住的喜爱之情,反手捏紧。
“阿、阿、阿尧……”
”爷爷……”孟尧之眼泪大颗大颗直往下坠,“我、我、我嗝……每天陪你打太极,你别睡。”
“别、别怪爷爷,”老人抓紧小孙子的手,眼角流出热泪,瞬间滑落浸湿鬓角,缓慢又艰难地开口:“别恨你爸爸……都、都是爷爷的错,别怪你爸爸……也别怪爷爷……”
孟尧之都不知道他爷爷在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点头,“不怪爷爷,喜欢爷爷,爷爷对阿尧最好了,怎么会怪爷爷,你别睡……呜呜,别睡……”
孟尧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爷爷现在这样就是书里说的回光返照,他抓紧爷爷的手不放,一个劲儿说:“别睡,你别睡……”
“阿尧别怪爷爷……爷爷最疼阿尧……”
一屋子的人都听哭了,孟逢雨压着眼角移开眼,堂哥抱着哭红眼的堂嫂也是一脸沉重,孟尧之的大伯孟成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站在边上沉默不语。
突然,孟尧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紧紧抓住往下滑落的手掌,悲戚哭喊:“爷爷——”
“爸——”
“爷爷——”
一片混乱。
苏牙从睡梦中醒来,拿过床头边儿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还特别早,早到她怀疑窗外飘进的肉香味其实是自己的幻觉。
趿着拖鞋走到窗边脑袋伸出去吸了口,这他妈的!真的是肉香味,还很浓郁。
拉上窗户,去阳台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上,给花盆里的花洒了点水,做完这些后就站在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有点冷,寒风呼呼地以毁容的力道往人脸上刮,她摸了摸被“手术刀”轻抚过的脸,还好,鼻子还在。
一望无际的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连颗星星都没有,或许也有,只是这个点没了。
屋内响起歌声,低沉磁性,唱着世间最美的情话,曲子很熟悉,是时下最流行的一首歌,她记得歌手长得很帅。
这声音别说,还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听过?
歌声?
苏牙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孟尧之的手机在响,凌晨四点,谁会打电话过来?
她转身回屋。
“苏牙……”一接通,狗子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哭腔,听得人心都碎了。
苏牙暗自润了润喉咙,柔声问:“怎么了?”
孟尧之被大伯母强行带回家休息,双眼已经哭肿,盘膝坐在地上,眼泪哒哒哒无声掉,“我爷爷去世了,我、我……”我难受。
苏牙坐在客厅的老旧沙发上,她举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说安慰人的话,好半天,才干巴巴挤出一句:“节哀顺变。”
孟尧之就是想听听她声音,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小声请求:“你、你说话……你跟我说说话。”
窗外的肉香味无孔不入钻进客厅,苏牙盘坐在沙发,绞尽脑汁想话题,她平时不怎么上网,接触的东西不多,不像赵萌卫胡诌也能聊上半天,见她久不发声,狗子声音都在发抖,“苏牙……”
“嗯,今天……发生了挺多事儿。”苏牙抓了抓长发,“镇邪的狗子一走,妖魔鬼怪就张牙舞爪出来作妖了。”
“什么事儿啊,”默认了“狗子”这称呼,孟尧之挪开手机吸了吸鼻涕,一抹眼泪,“有人欺负你吗?等我回去揍他。”
苏牙一笑,“小胳膊小腿你还想揍人,被人揍还差不多,没人欺负我,我把别人揍了。”
“那一定是那个人欠揍,”脸埋进被子里压住不听话的眼泪,闷声闷气道:“好想看你揍人,一定威风八面。”
“……毛病。”苏牙扶着额头发笑,“你,哎,你要不要再睡会儿啊,时间还早。”
说起时间,孟尧之这才想起自己难受地满脑子都是苏牙,完全忘了看时间就拨了电话,“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我没看时间……”
“早醒了,没吵醒我。”苏牙手指摩挲着沙发垫,轻声说,“别太伤心,人都有这么一遭,没痛苦就好。”
她想起了她妈,那短暂的一分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连倒在地上的轨迹她都清晰记得,满地鲜血,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全是血。
那应该是她妈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了。
“我还是伤心,”孟尧之一想起他爷爷眼睛又红了,“苏牙,你别忘了我。”
苏牙搞不懂这小子为什么老觉得她会忘了他,她又不是属金鱼的,气到笑骂:“我记忆有那么差吗?你活生生这么大个人在我跟前晃悠了几个月是说忘就能忘的?你是傻逼吗!”
小可爱对自己的魅力看来并不怎么自信。
“我就是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觉得苏牙转个身就能把他忘了。
他得时时刻刻在她面前晃悠,分分秒秒都在告诉她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才好。
苏牙又想起了那句告白,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居然不敢再开口。
两人就这么举着手机都不说话,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隔空尴尬。直到手机突然黑屏,苏牙一看,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皱了皱眉,虽然这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不想在这档口给孟尧之一种她挂他电话的错觉,可家里没充电器这种玩意儿,她放下手机,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对于主人不在家却擅自进别人家里这种行为她挺反感,捏了捏钥匙圈上的狗子,苏牙默念了声“打扰了”,转动钥匙开了门。
孟尧之家她来过几次,轻车熟路进了屋,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了充电器,松了一口气,能避免进卧室和书房了。
把手机充上电,苏牙开机给先前那个号码发了条消息。
-先前没电关机了,我现在在你家刚拿充电器充上。
等了三分钟,也不见回信,苏牙猜想他应该是睡着了,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直接拨打电话。
孟氏集团创始人的陡然离世,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在首城的上层圈,孟尧之晃神站在灵堂,面对络绎不绝来吊唁的人,机械地弯腰致谢。
孟逢雨偏头看了眼弟弟,伸手拍了拍。
“请节哀。”林净和妻子随人流走到孟家兄弟面前,虽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却比那些人更显真诚。
孟尧之弯腰致谢,孟逢雨伸手拍了拍林净的肩,朋友间无需多话。
丧事一结束,忙碌了好几天的孟家人围成一圈坐在老宅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此次话题的中心人物——孟尧之。
孟成榆打破长久沉默:“我已经在国外给你联系好了一所学校,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年一过就过去吧。”
“不去。”孟尧之声音冷硬,完全没有在苏牙面前的软绵。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孟成榆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必须去!”
“要去你自己去。”孟尧之起身挨个叫了一遍人,独独落下他爸,“大家晚安。”
“站住!”孟成榆脸色登时难看至极,任谁被这么区别对待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还是自己儿子。
孟逢雨连忙起身把弟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斥:“怎么跟爸说话呢。”
孟尧之甩了两下没甩开他哥,也不想看他爸,冷着脸不说话。
气氛僵硬,大战一触即发。孟大伯在边儿上哈哈笑了两声,赶忙扮起和事佬:“你嫂子的弟弟就在英国,你爸给你安排的就是跟他一个学校,林家小子和安家姑娘也都在那边,过去也热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嘛,就几年,一晃就过了。”
孟尧之摇头,对他大伯十分尊敬:“大伯,我不想出国,我就想在国内,我要回建城。”
建城,孟大伯干笑两声,瞥了眼弟弟,见他脸色果然难看,就要发作。小辈中就面前这娃娃最讨人心喜,家里人都乐得捧在手心宠,自己弟弟明明对小儿子疼到心坎,却因为弟妹的事,父子俩跟仇人似的。
这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
“我不同意。”孟成榆沉声道:“你不出国也可以,那就回原来的学校,我明天就让人去建城把你东西收拾回来,你别想再乱跑!”
“不行!”孟尧之蹭一下站起来,大力之下孟逢雨都拽不住人,“我明天就回建城,我不出国,也不会回原来的学校,你这么多年都不管我,现在也别管我!”
孟成榆气得心口疼,他不管他?他什么时候没管他了?
眼看父子俩的第N次大战即将爆发,边儿上的孟逢雨突然开口:“二娃,妈妈不在建城。”
“那她在哪?”他哥第一次主动提及母亲的事,孟尧之扭头瞪着他,“在哪?啊?你说啊?!”
爷爷刚死的悲伤还在心中经久不散,乍一提起母亲,情绪开始控制不住,眼眶一热,吼他:“那你说啊!她在哪!你为什么不说!你们就让我别找!别找!别找!为什么不让我找啊——啊!!!你说啊!”
大伯母看见他这样心疼地受不住,连忙起身过去抱住他哄拍,“阿尧不生气,不生气,乖,不气。”
来自女性长辈的柔声细语非但没歇他的怒火,反而把十年来对母亲的思念和委屈尽数在此刻发泄而出:“你们全部人都瞒着我,那是我的妈妈,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她的行踪,为什么!!!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你倒是说啊!!!”
孟逢雨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因为死了。”
孟成榆低着头,呢喃细语的一句话几乎淹没在孟尧之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
世界骤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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