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之浑身一僵, 大伯母紧紧抱住他, 他爸抬起头, 对上他的双眼:“你母亲死了, 所以你找不到她了。阿尧, 你没有妈妈了。”
“你爷爷, 当年见你年幼, 怜你,怕你难过,便联合你的外公外婆编造了这个谎言, 你外公是书法大家,模仿你妈妈的字迹给你写了一封信,这件事原本就打算在你成年之后告诉你, 可你一心念着你母亲, 不惜离家千里,你爷爷年老心中愈发觉得对不起你, 吊着一口气就为看你最后一眼。阿尧, 你别怪你爷爷, 要怪就怪爸爸。”
孟逢雨坐在沙发上, 垂眸盯着自己的五指, 双眼酸涩。
当年母亲所在的实验室发生爆炸, 十一位科研人员无一人幸免,没人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事发后迅速被上面的人压了下来, 赔了一笔巨款后便不了了知。
事发前几个月, 父亲嗅到危险极力反对她参与这个项目,可向来什么都顺着父亲的母亲却不顾他的反对,毅然决然参与进去,甚至十天半月不回家,一回家便是无休止争吵,争吵后又是大半个月不着家。
出事那年他也才十七岁,丧母之悲悲痛欲绝,他和家里人还要瞒着七岁的弟弟,那段时间,父亲几乎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后来还是看着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儿子,才从失侣的痛苦中慢慢走出来。
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瞒着他,满怀希望的寻找,却一次又一次落空。
又是何等心里折磨。
爷爷每次看他寻着点消息兴冲冲出门,又失落万分恹恹地回来,心疼地不止一次说后悔,可对上他期盼的双眼,谁都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孟尧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裹成蝉蛹缩在床上。
像只受伤的小兽,在自己的领地默默舔舐伤口。
孟逢雨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见床上拱成小山包的弟弟,坐到床沿戳了戳他,小声唤道:“二娃。”
小山包往旁边挪了挪。
“别生哥哥的气了。”
“别叫我二娃。”被子里闷声闷气呛声。
“好,小娃。”孟逢雨顿了顿,“呱呱呱……二娃变成小青蛙,小青蛙,呱呱呱……”
孟尧之一把掀开被子怒目而视:“……”
“好了,”孟逢雨忍笑,伸手捏了捏他憋得通红的脸,食指往上移动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明天哥哥带你去看妈妈,哥哥跟你道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孟尧之头发凌乱,如玉的娃娃脸看着可怜极了,孟逢雨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好接受,许是他内心早有一丝预感,得知真相后他没有大吵大闹,仅是沉默。
那个承载着“希望”的气球被撑到极致后被一针戳破,那声巨响炸在他的内心,无人能窥其中伤害到底有多重。
……
第二天,孟逢雨带着孟尧之去了月山公墓,那里埋葬着他找了十年的母亲,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如记忆中一般模样,孟尧之瞬间就红了眼,无论孟逢雨怎么拉拽,他硬是跪到太阳下山。
“其实……在国内也不错,咱们国家的月亮明明比外国圆,干嘛非得出去。”孟逢雨余光瞥了眼副驾驶一言不发的弟弟,从暗格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放他腿上,“Delafee,特意给你买的。”
“唬谁,”孟尧之拆开盒子,“你才喜欢吃巧克力,我都吃奶糖。”
“那你还我。”孟逢雨眉毛一挑,伸手就要去拿。
塞了一个到他嘴里,孟尧之盯着精致的巧克力发呆,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抱在膝盖上,他伸手向妈妈讨要糖果,哥哥在不远处弹着钢琴,琴声悠扬,一屋子欢声笑语。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上一秒才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转瞬即忘,十多年前事却清晰如昨日在眼前张牙舞爪显示它的存在感。
“我明天就回建城,我……”沉寂良久后,孟尧之突然开口,“暂时不太想见到爸爸。”
“二娃……”
“我没恨他,就是暂时接受不了。”
叹了口气,孟逢雨伸手又捏了一颗巧克力丢嘴里,“爸爸知道得多伤心啊,他就是不懂表达,你别怪他。”
他爸就是人前横,背过身袖口估计都哭湿了。
“算了,我还是亲自跟他说吧。”孟尧之把巧克力盒盖上,放回暗格里。
毕竟……还有件事想说。
一回家孟尧之直径往书房走,站在门口驻足得有五分钟才抬手叩门。
“进来。”
开门进去就见到他爸正伏案工作,娱乐老总不是那么好当的,嫩模也不是张口就能睡的,孟尧之在他爸打量的目光中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爸。”他一开口就是拿着把锤子往孟成榆心肝上敲,这称呼一出,两人都有些眼热。
“嗯。”孟成榆轻轻放下笔,莫名其妙有点紧张,“有事吗?”
“我明天一早就回建城。”孟尧之直视他,“希望你同意。”
虽然是“希望你同意”,眼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我已经决定了”,看得孟成榆一阵儿心塞,但儿子好不容易愿意跟他交谈,他不想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再回到从前。
取下眼镜,孟成榆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放柔了声音:“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那个小城市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孟尧之很直接:“我媳妇在哪儿。”
孟成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直起身,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未来媳妇在哪儿。”好么,多了俩字,这次孟成榆是彻彻底底听清了。
然后他就皱眉,就要发火,孟尧之翘起二郎腿,冷冷一哼,盯着他爸:“难道你要棒打鸳鸯吗?我跟你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这招最好不要使,不然我抵死反抗。”
“‘未来’媳妇,”孟成榆瞧着他那得意的小样就忍不住手痒,老社会一听就知道他往话中掺了半桶水,“真心相爱,我看你是自作多情。”
……好生气,但他不能表示出来,他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孟尧之挂着不要脸的深沉,“下次我就要把她带回来,我妈留给儿媳妇的镯子你空了给拿出来擦擦灰,我比划过了,她手腕给我妈差不多,戴着刚刚好。”
“镯子是你哥的,你的是项链。”孟成榆下意识开口,说完觉得不对,顿时一声低吼:“我没同意!”
“我就要镯子,”他曾偷偷看过,镯子比项链好看多了,苏牙戴着肯定好看,“谁先领回家镯子就是谁的!”
这不是镯子还是项链的问题,关键他没同意啊!你到底能不能听着重点!
听得懂,就是不想听懂,孟尧之伸手拿过他桌上的钢笔,抽了一张A4纸,在上面写上“苏牙”俩字递给他,“她叫苏牙,家境不好,成绩不好,还打架,周末兼职回来身上还带酒味,可能上班的地方你也看不上,但我喜欢她,就喜欢她。”
孟成榆愣愣看着小儿子的正经脸,反对的话梗在喉咙。
两个儿子,做父亲的真说一碗水端平,那是真不平,这孩子因为性格和长相的原因在家备受宠爱,捧在手中宠在心尖,小时候手指头被笔尖戳个印子都要委屈半天的娇气鬼,他手中那碗水,大半都洒他身上了,留给他哥的就那么点。
偏偏他还因为他母亲的事不待见他好多年,其中……那些糟心事儿确实是他不对,但他是真疼他,他就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宝贝。
一个小城市的姑娘,乍一听,他肯定是不能同意,总觉得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他儿子,除了天上的仙女。
“她比仙女还好看……”孟尧之忍不住又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苏牙的名字,“比你公司里的那些什么天后小天后好看多了,不知道她对娱乐圈感不感兴趣……她要是去演戏,颜值就能撑起一部剧。”
孟成榆:“……”
这话题越来越歪,九牛二虎都拉不回来,孟成榆盯着儿子雀跃的脸,突然就什么反对的话都不想说了。
他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愿他开心吗。
既然喜欢那个小姑娘让他开心,他还反对什么?
孟成榆突然一笑,起身走到小儿子身边,伸手使劲儿揉了揉他有些微卷的头发,揉成鸟窝才罢手。
“爸爸跟你道个歉,妈妈的事瞒着你,让你空忍思念之苦这么多年,都是爸爸不好,原谅我好吗?”
孟尧之晃动脑袋的动作一顿,低头盯着手指,好半天才软绵绵开口:“……还有一件事要道歉。”
“好,”孟成榆帮他把头发理顺,轻声道:“是爸爸的疏忽,让别人乘虚而入让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对不起,阿尧,爸爸只有你和哥哥,只有你们两个了。”
这几乎是一个父亲最低的姿态。
孟尧之起身,张开双臂。
……
苏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课间,她坐在卢苗苗旁边,面无表情盯着教室外成群结队来参观“内有惊喜”事件主人公的吃瓜群众们,碍于苏牙在校外的臭名声,没人敢上前拔虎须。
人家连主任的女儿都敢揍,还照常来上课,这他妈得多嚣张才干得出来啊!
他们这种校园小白菜怎么敢跟“社会人士”对着干,又不是想挨揍!
兜里的手机在响,自从那天手机没电后,她给孟尧之发的短信便石沉大海连个浪花都没起。她掏出一看,不是那个号码。
不是很想接,苏牙瞅着那个“大娃”,手指在“挂断”上面停留了五六秒,一点。
孟尧之急得挠脸,拽他哥,“怎么不接啊!挂断了啊!为什么啊?”
“是啊,什么眼光啊,本天王的手机号千金难买,她居然还不接,二娃,你看上的姑娘眼光不怎么好啊。”孟逢雨头也不抬,手游玩到飞起。
孟尧之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手机藏身后,怒目而视。而孟逢雨气得抓狂:“手机还我!马上就赢了!!!”
赢!你还想赢!想得美啊你!
“你说谁眼光不好!你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
“我我我,我眼光不好,”孟逢雨伸手捞他身后的手机,“祖宗,我的祖宗,把手机还我,乖,听话!”
听他改口,孟尧之这才把手机还给他,孟逢雨一笑,伸手就要摸摸头夸赞一声弟弟真乖,然而晃眼一瞥,却发现手机黑着屏。
黑、黑屏???
…
“孟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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