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里没有单独的病房, 受伤的几个人都住在一起, 病情严重的已经转移到了医院。
陪床的家属挤挤挨挨一屋子, 有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有的找了个垫子在地上一铺, 凑合一夜。
万敏枕着万萍的腿, 蜷缩在一把椅子上睡着了。她不肯一个人在家, 也要来陪着,再说万萍也不放心,便带了过来。
这孩子看到母亲受那么重的伤, 哭了很久,抽抽搭搭的写完作业,随便吃了点东西, 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后来挨不住了,靠着万萍睡着了。
万萍忙活了一天, 又困又累, 眼皮子不断打架, 脑袋在椅背上摇来摇去,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周公的召唤, 一同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听到有响动,恍恍惚惚睁开眼睛,乔庆杰正端了水喂杜家燕喝。办妥了住院手续, 万萍让乔庆杰回去, 乔庆杰不肯,一定要留下来陪着,他不放心她们娘仨。
万萍见劝不动,只好随他。
乔庆杰搬了把椅子和万萍并排坐,起先没有睡意,留意着杜家燕,慢慢地也打起瞌睡,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杜家燕的呻.吟声,估计是麻药劲过了,感觉到疼了。
他安慰杜家燕,过了今晚就不疼了,他有经验。乔庆杰自小喜欢打架,被人打伤住院也是家常便饭,对于疼痛有切身体会。
杜家燕并不理他,哼哼唧唧,实在忍不住了,要了杯水喝。
乔庆杰倒了杯温水,扶着她的头,让她慢慢喝了。
杜家燕哼了哼,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
乔庆杰心思活络,立刻打蛇随杆上,笑眯眯地说:“有事叫我。”
杜家燕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说了句让乔庆杰差点蹦起来的话,“你这人也算有点可取之处。”
乔庆杰嘿嘿地乐,结果杜家燕又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女儿嫁给你,你威胁我的事,我还记着呢。”
乔庆杰挠头,回头看到万萍好奇的表情,心里一突,“我去下厕所。”直接尿遁了。
万萍眯了一会儿,不再那么困了,让乔庆杰回去休息,他明天还要赶火车去深圳。
乔庆杰拍着胸脯子说自己精神着呢,一夜不睡没有任何问题。
万萍还是让他回去了,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去了睡一会儿,再打包下行李。
乔庆杰只好走了,走的心不甘情不愿,他和杜家燕的关系才缓和那么一点点,这一走,又回到了原地。
许是没有那么疼了,乔庆杰走后,杜家燕一直没有醒。
万萍却睡不着了,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轻轻放下万敏,出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万敏已经醒了,正盯着杜家燕发呆,她问万萍,“妈是不是没事了?”
万萍说:“是,住上四五天,就可以回家养着了。”
万敏舒了口气,她做梦梦到杜家燕病情加重,送医院去了,急的不行,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匆匆喝了几口粥,让万萍送她去学校。
万萍说:“你要是困就回家睡觉,可以请假。”
万敏摇头,她不想缺课,课间的时候可以睡觉。
万萍拜托护士照顾杜家燕,骑车送万敏到学校。又回家喂了下猪——昨天没顾上它,这家伙估计饿狠了,把猪槽舔的干干净净,跟洗过似得,边上的砖头也拱下来好几块,万萍塞回去,多放了很多猪食,估计能吃到明天早上。回屋看了下时间,骑着自行车去村口。
乔庆杰拎着一个绿色的行李包,和孙爱珍一起等公共汽车。孙爱珍时不时抹眼睛,估计是舍不得。
万萍支好自行车,叫了声乔庆杰。
乔庆杰回过头来,他正在想她一个人在医院里能不能忙的过来,别给累坏了,自己要是晚两天走就好了,帮衬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来送自己。
万萍笑得很和煦,昨晚没睡好,眼袋有点重,还有黑眼圈,脸色略显苍白,头发虚拢,腮边垂落几缕碎发,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乔庆杰紧走几步,“你怎么来了?婶子那没人照顾行不行?”
“有护士在,没关系的。你都要走了,我得来送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后一句话说的特别轻,风一吹就散了,也不知道乔庆杰听没听见。
可看他的表情,明显是听到了,激动的要命,知她也惦记着自己,不枉他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一到那边就给你写信。”
万萍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孙爱珍,她正死死盯着自己,浑身戒备,就跟护食的耗子似得,生怕猫连食物带自己一口全叼走了。
万萍的嘴角扬了扬,杜家燕不同意乔庆杰和自己的婚事,孙爱珍还不是一样,只不过她惹不起乔庆杰,只能由着他。
要是自己也跟杜家燕争……估计杜家燕能把自己给锁屋里,一辈子不准出来。
“车来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三人中谁说的,载满人的公共汽车颤颤悠悠的驶来了。
万萍拍了拍乔庆杰的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乔庆杰盯着她的手,表情古怪,怎么这话听起来像嘱咐晚辈。
万萍咳了下,扭头去看停在村口的公共汽车。车门已经拉开,售票员扯着喉咙喊:“上不上车?带行李啊,放后备箱吧。”她跳下去开后备箱,孙爱珍拎着地上的行李走过去。
乔庆杰怔怔的,仿佛置身事外,看着母亲把行李塞到后备箱里,砰一声,后备箱的门关上,他的心跟着一颤。这一走前途未卜,要是杜家燕偷着把万萍嫁了怎么办?要是万萍看上了别人怎么办?一时间千头万绪,竟是一步都走不动。
万萍推了他一下,“愣着干嘛,再不上车,车就走了。”
孙爱珍跟售票员说着好话,售票员一脸的不耐,“到底走不走?一车的人等着呢!”
乔庆杰突然回身,一把抱住万萍,“等我回来!”
身后嗤一声笑,“原来是舍不得媳妇啊,也是,长这么漂亮,搁谁也舍不得。”
乔庆杰猛然回头,瞪她一眼,快速跳上车,他怕慢了,真的就不想走了。
万萍错愕,他抱的快松的也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她想再去看一眼乔庆杰时,车子已经驶远了,只留下一股黑乎乎的尾气。
…………
杜家燕在卫生院住了四天,于第五天中午出了院。正好是周六,万萍和万敏一起用小推车把她推回去,附带一堆的药。
杜家燕闷坏了,呼吸到新鲜空气,觉得活着真好,她以后再也不光挣钱不要命了。
房子倒下来的瞬间,她的脑海里是三个女儿的脸,要是她死了,她们怎么办,爹哪里比得上娘亲。
好在她命大,只是伤了骨头,回头一定多给观音菩萨烧炷香。
回到家,万萍和万敏扶着杜家燕躺在炕上,万敏趴在杜家燕身旁,问她什么时候能好。
杜家燕说得养个把月,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又叫万萍,问她花了多少钱,回头报给东家,让他赔偿。
医药费,住院费,伙食费,加在一起一共花了五百七十块六毛。出院的前一天万萍找过东家,东家说跟葛老宝那边商量好了,等大家都出院后,把费用总一总,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
葛老宝的父亲是个硬气的,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
杜家燕听完,叹一声,“葛老宝命里没有那么大的财气。”她扬起五根手指头,“去年他们家赚了这个数,今年还想多赚点,结果送了命。”
所有的事情好像用命格一解释,就说的通了,生死富贵全是老天爷管着。
这几天万萍累坏了,没睡过一回安稳觉,小脸都尖了,万敏也瘦了许多。万萍坐在炕沿上,靠着墙寻思得烧点好吃的,给大家都补一补。
上次万秋生送来的猪肉,没有舍得吃,杜家燕腌起来了,正好拿出来一块,炖点土豆。土豆收好后,一直放在地窖里,还能吃。
歇了一会儿,万萍去烧饭。
万敏趴在炕上睡着了,杜家燕看着小女儿的睡颜,眼睛里泪花闪现,她差点看不到她长大。
烧好饭,万萍在炕上铺了块塑料布,把桌子搬上去,盛上菜。叫万敏起来吃饭,又扶着杜家燕靠在被子上,拿了碗和筷子放在她手上。
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万敏吃的狼吞虎咽,万萍也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
为了给杜家燕补身子,她特意买了两斤大米,本来打算今年种水稻的,看来是不成了,万静没在家,杜家燕也伤着了,光靠她自己,忙不过来。
吃完饭,娘仨都躺在炕上补觉,结结实实睡了个饱。
第二天,有相熟的邻居来探望,提着鸡蛋。村里的习俗,谁家有病人或是生了孩子,都是拎着鸡蛋去的。一般事主会留下两三个,其余的让带回家。
也有穷苦人家,想多吃几个,留下小一半,算是多的。
万萍在每家的篮子里拿了两个,算是意思下。
隔天上午,万国梁的姐姐来了——他们家只姐弟两个,她嫁的远,来回要一天。见到杜家燕,先哭了一场,说她命大,不然留下三个孩子怎么办,后妈怎么着都比不上亲娘。
杜家燕也跟着抹眼泪,这位大姑子自小被婆婆苛待,早早就出了嫁,特意嫁的远远的,一年里也就清明来烧回纸,关系并不亲近。
杜家燕也没指望她来看自己,离得远,消息传递又不方便,她不来也情有可原。
万春跟万国梁长得很像,都是大脸盘子,加上中年发福,脸就更大了,淹没了整个脖子。
她哭了一场,又说起当年被苛待的事情,若不是母亲重男轻女太厉害,她和万国梁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
絮絮叨叨的一大堆,杜家燕嗯嗯啊啊的虚应着,见时候不早了,让万萍去烧饭。
正好有街坊们拿来的鸡蛋,炒了一盘,又炖了土豆。
万春胃口好,吃了三碗饭,直夸万萍的手艺好,比起自家丫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杜家燕自然谦虚一番。话赶话的说到了亲事,她就问杜家燕大妮有没有订下人家,都20了,在村里也算是大姑娘了。
杜家燕本想说没有,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就想起乔庆杰那把刀子,吞吞吐吐起来。
万春又问:“订下了啊?”
杜家燕讪笑,“明年再说吧。”
“明年就21了,好人家都被挑光了。不是我这做姐姐的说你,下手要趁早,没了好的,我看你去哪儿哭。我家丫头才18,我就给她张罗婚事了,这种事得早点准备起来。”
杜家燕当真犹豫起来,万萍瞥了她们一眼,“大姑,你改行说媒啦,你看看你侄女值多少媒人钱,不老少吧。”
杜家燕嗔怪地瞪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姑说话呢,你姑也是为了你好。”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她啊。”
杜家燕老脸一红,死丫头当着外人的面呛她,“赶紧洗碗去。”
万萍哼了声,抱着碗去了院子里。
万春干笑,“大妮的脾气可真够冲的。”
“一说定亲就这样,你别理她。”
两人又扯了些旁的,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万春起身告辞。来的时候拎了两斤挂面,一斤瓜子油——路太远带鸡蛋不方便,走的时候还是两斤挂面,一斤瓜子油,万萍只抓了两把挂面。
万春挺高兴,又不说万萍脾气冲了,觉得侄女在为人处世方便还是很值得肯定的,大度,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
万萍送万春到门口,万春扯着脖子看,她坐人家的摩托车来的,约好三点来家门口接,这会儿正好三点,他人呢?莫不是找不到?
“四婶儿。”
“唉哟,我还找你呢,生怕你找不到。”
万春笑眯眯的,那人横跨在摩托车上,目光越过万春,落在万萍脸上,暗赞一声,好漂亮的姑娘!
万春虽不是媒人,却有媒人的眼力见,再说撮合年轻男女是中老年妇女的一大特殊爱好,“大妮,这是我婆家侄子沈铭,刚从部队上转业。”
沈铭支好摩托车,走了过来,右脚稍微有一点点跛。
万春蹙起眉头,语气有些责备,“小铭,不是告诉你垫高鞋子吗。”
沈铭无所谓地笑笑,“那是自欺欺人,垫高了人家是知道我不跛了,可我不是还知道吗。”
“你这孩子……”万春长叹一声,对着万萍说:“都没见过他这么傻的,为了救战友,愣是让卡车碾断了腿,接是接上了,从此后短了一截。”
万萍诧异地看他,没想到这人的思想还挺高尚。
“四婶儿,你又跟我妈似得唠叨个没完。”沈铭朝万萍笑笑,“你别介意啊。”他穿一套迷彩服,脚踩黑色皮靴,皮靴的边缘有很多泥巴,还没有干,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万萍微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沈铭拎起万春手上的篮子,挂在摩托车上,摩托车上也溅了很多泥巴,都快把排气管堵住了。
待万春上来,他踩了两下,没打着,低头看了看,又踩,还是没着。
万春问:“是不是没油了?”
“我来的时候加满了。”沈铭和万春下了车,他看看排气管,“泥巴太多了,得洗下。”
万萍说:“我去打水。”
沈铭忙跟了上来,“我来我来,哪好意思让姑娘打水。”他从万萍手里接过水桶,放在水龙头下,拧开了,水哗哗的流。悄悄瞥了万萍一眼,当兵的几年,见到的全是汉子,上班后接触的也是大老爷们,乍然跟一个姑娘在一块,他浑身的不自在,巴不得水立刻接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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