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提了水出来, 拿了块布, 把排气管洗干净, 再踩, 就打着火了。
摩托车太老了, 稍微有点不舒服就闹罢工。
万萍要去拎桶, 被沈铭抢了先, 拎进院子里,余光瞥见东屋堆在地上的皮子和做好的皮球,“你在做那个?”他努努嘴。
万萍点点头, “是啊,挣点零花钱。”
沈铭若有所思,拧开水龙头把桶清洗干净——桶里全是泥沙。
万萍好奇, 问他去哪儿了, 弄那么多泥。
沈铭红着脸笑了笑,“四婶儿说你们这边有鱼塘, 荷叶, 还种水稻, 我就想来看看, 我以前当兵的地方也有很多水。”回来后全是一望无尽的旱地, 想看点水也没有。
万萍撇撇嘴, 想来是骑着摩托车去水田转了,才搞的这么狼狈。
沈铭洗好桶,湿手在身上拍干, “你介不介意给我看看那个?”
“足球吗?当然可以。”
沈铭走进东屋, 拿起她做好的成品看了看,做工细致,比他见过的其他手工足球做的都好,“我手上有个学校需要一批足球,你做好了给我行不行?”那家学校想争省重点,领导发下话来,所有的东西都要最好的。
“我给别人做的。”万萍心中一动,急忙改口,“好啊,要多少?”袖管里的拳头不禁攥了起来,她一直琢磨着赚钱的法子,找不到门路,如果谈拢,就能掘到第一桶金。
“也不多,60个。”
“什么时候要?”
沈铭沉吟一下,“半个月,来得及做吗?”
“来得及,你尽管来拿就成。”
沈铭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万萍,“上面有我的电话,要是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万萍接过去看了看,沈铭竟然是在市教育局负责采购的。
…………
万秋生的胳膊里夹着一沓纸,正挨家挨户地做民意调查。他准备给村里申请一部电话,别的村都装上了,只有万家村没有。万顺不愿意打这个申请,他觉得有事传个话,发个电报也挺快的。
万秋生与他起了一番争执,又是拍桌子又是瞪眼的,最后万顺退了一步,让他搞什么民意调查,要是村里一半的人同意,他就去打申请。
本以为万秋生会懒得做这么种麻烦事,谁知道他还真做了,画了好几天的表格,开始了走访工作。
万秋生远远瞧见万萍和一个高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穿一身迷彩,身高有一米八,他不服气的哼了哼了,长得高了不起吗。挺了挺腰杆,走了过去,“万萍,配合一下,填个民意调查表。”
他斜了那男人一眼,对方根本没看他,踩了两下摩托车,打着了火,招呼一个胖女人坐上去,“大妮,我们先走了。”他听到那个胖女人如是说。
然后又看到万萍笑眯眯地嘱咐他们,“路上慢点,时间还早,别太急,安全要紧。”她还挥了挥手,而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看。
万秋生心里不舒服,寻求存在感,“你家亲戚啊?”
万萍颔首,看摩托车走远,转头问万秋生,“你刚才说填什么?”
“民意调查表,我准备给村里装部电话。电话你知道吧,就是电视上演的,拨个号,拿起话筒就能听到对方说话的玩意。”
她当然知道,再过几年手机都出来了。接过万秋生递过来的纸,低头去看,表格画的歪歪斜斜,字也写的歪歪斜斜。她在是否同意的栏里写了同意两个字,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见她同意,万秋生相当高兴,不明男人引起的不快消失的烟消云散。夸她字写的好看,拍着胸脯保证,要是申请下来了,她可以随时去村委会打电话。
万萍抿着嘴乐,调侃他上次拉选票也是这么说的。
万秋生很是郑重,定定地看着她,“我说的都是真心的,决不食言。”
万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把表格递给他。
…………
万萍缝好最后两个足球,看看天色还早,跟杜家燕招呼一声,把足球装起来,背在肩上,去送货。
活是在万英俊家领的,他有亲戚在做体育用品这一块,分了一点活给他,主打球类。
万萍一共做了53个,交给万英俊后,跟他商量,“我能不能从你这里买2个足球的材料?按成本价加20%。”
万英俊问她做什么,她说有个朋友家的孩子想要一个,家里没钱,她就想做两个送给他。
万英俊也爽快,“你想要拿就好了,皮子也没有几个钱。”
万萍有点尴尬,她这是暗地里抢生意来的,“不不,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该给多少给多少。”
万英俊说:“那就给个成本价吧。”
万萍付好钱,拿了两个足球的皮子,又领了20个足球的活。
她想的是,拿着皮子去问问哪里能买到,摸一下流程,看看以后能不能继续做这个。
第二天,万萍坐公共汽车去市里,到卖布的地方问哪里能买到这样的皮子,问了好几家都说不知道,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说你这东西得去专门制作体育用品的厂家里去买。
万萍问市里有没有这样的厂家。
大叔给了个地址,让她去看看。
万萍看着地址发愁,因为没在市里,走过去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她又去打听怎么去,有人说得去汽车站拼车。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汽车站,好在有人已经在拼了,等了十来分钟凑了一辆小面包车。
小面包车严重超载,七人座的愣是坐了十二个,万萍被挤的动弹不了。
旁边堪比小山的大妈一个劲地抱怨,“挤死了,能不能少装俩人。”
司机在前头接茬,“少装俩人我得少赚多少钱,都将就点儿,马上就到。”
他这马上足足开了二十分钟。
从面包车上下来,万萍觉得身体总算是又属于自己了。她按照大叔给的地址一路打听,还真找到了厂家。
厂长姓葛,胖胖的,看起来很和善,说话就不那么和善了。人家做的是批发生意,你就要三四张,还不够折腾的功夫,他根本就不愿意卖。
万萍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空手而归,好话说尽。若是做的好了,以后会大批量采购,做生意是长远的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厂长总算松了口,卖给她四张皮子,一张皮子可以裁出20个足球,多一张备用。
万萍把皮子卷起来,用绳子捆好,抗在肩上,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要怎么回去。人尚且被挤得变了形,何况带这么大个东西。
万萍正在发愁,一辆小汽车从身边开过,又停了下来,车窗摇开,露出厂长胖胖的脸,“你怎么还没走?”
“没车。”万萍咬咬牙,“你能带我一段吗?到了车多的地方放下我就成。”
厂长笑呵呵地说行,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皮子放进去。
万萍万分感激,她收回说他死胖子的话,他是个可爱的胖子。
上了车,为避免尴尬,万萍跟他聊起来,问他知不知道葛家营。
厂长说:“我就是葛家营的,小时候长得胖,他们都叫我葛胖子。”
“我是万家村的。”万萍一听,赶紧攀亲戚,乡里乡亲的,以后再来也好谈生意。
葛胖子兴奋地直拍方向盘,“我就说你的口音耳熟,原来咱们是一个镇上的,呵呵。”
他还挺健谈的,感慨人老的快,听说村子里做炮仗很多出事的,唏嘘半天。为了照顾小老乡,特意送她去了汽车站,万萍再次道谢,背着皮子,吭哧吭哧地进了站。
正好赶上回去的汽车,也没地方坐,她拉着扶手,晃悠一路,到了家,在炕上一躺,动都不想动。
赚钱真他妈累啊。
…………
就算是累成狗,也得起来干活。
万萍把从万英俊家买来的皮子一块块拼到整张皮子上,拿尺子比着画了线,再用剪刀裁好,三张皮子都裁完后,一针针缝起来。
60个足球缝了一个星期,第一次做生意,万萍追求精益求精,每个足球都做的很漂亮,针脚细密,充上气后,拍几下,韧性十足。
万萍想从沈铭身上打开突破口,决定积极主动联系对方,把货又快又好的交到他手上。于是揣着沈铭给的名片,去村委会打听电话装好了没。
去的不凑巧,万秋生正在跟万顺干仗,民意调查表填完了,三分之二的村民希望装上电话。可是万顺临时变卦,就是不打这个报告。
万秋生骂他说话不算话,不配当书记。
万顺骂他靠着歪门邪道当上副书记,有本事自己去打报告。
两人谁也不让谁,战火迅速升级。
万萍怕被殃及,躲在门外。眼看着他们没有停的时候,正打算走,万秋生跑出来了,他一看到万萍,就收了怒容,笑嘻嘻问她什么事。
“我来看看电话装好了没?”
“你要用啊?”
万萍点点头,“其实也不急。”
万秋生扫了办公室一眼,“走,我带你去别处打。”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村委会,万秋生跟万萍抱怨,“万顺太顽固,就是不肯装电话,任我说破了嘴皮子都不行。他不是不打吗,我打,明天我就去镇上。”
“造福百姓的事,万顺书记为什么不愿意?”
“还不是要面子,装电话要钱啊,他不想伸手给镇上要,怕给上边留下不好的印象。”
“要多少钱?”
“四五千吧。”
万萍咂舌,不是个小数目,怪不得万顺不愿意。
说话间到了乔家堡村委会,万秋生先跑进办公室,一会儿招手叫万萍进去。
办公室里有个小年轻,头发留的很长,穿着花衬衫牛仔裤,脚翘在桌子上,没个正经样。他看到万萍,咦了一声,又看看万秋生,古怪地笑起来。
万萍觉得这人眼熟,也没细想是谁,拿起电话,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万秋生拽着那人离开办公室,“别影响人家打电话。”
“呵,还挺注意保护人家隐私的啊,说不定是给乔庆杰打的。”
万秋生的脸沉下来,“别胡说!”
“嘿嘿,你想挖杰子墙角?”
“他俩的事还没成,不叫挖墙角。”
“杰子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让我照顾着万萍点,要是有人惦记,我可不手软。”
万秋生翻白眼,“得了吧,那天我看到那么高,”万秋生伸手从自己头顶比划一下,“一个男人去她家,怎么不见你出手啊?你就吹吧。”
乔振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最讨厌被人看不起,揪住万秋生的衣领子,“谁说我吹,老子是没看到,要让老子看到,老子绝对冲进去灭了他!”
万秋生被勒的翻白眼,乔振华的脾气跟乔庆杰一样,三言不合就动手。
“我承认你厉害行了吧。”
万秋生变相讨饶,乔振华松开他,朝办公室望了一眼,“怎么说这么久?”
“不会真给乔庆杰打的吧?”
乔振华乜斜他一眼没说话,乔庆杰刚到深圳的时候来过一个电话,说是找到乔友涛了,打算去他厂子里上班。前几天他打电话到乔友涛的厂子里,接电话的人说厂子里人多,不知道在哪个车间,没给叫。直到现在还没有联系上,要不他也不会天天到村委会等电话。
万萍跟沈铭敲定时间敲了很久,他那边事情多,腾不出一天的时间来,商量到最后,决定周六休息的时候来一趟。
…………
周六那天,万萍早早就起了,怎么说也是第一笔生意,有点兴奋,一晚上没怎么睡。
沈铭在电话里说不会来太早,估摸着要十点左右。
万萍一边等,一边做从万英俊那领来的活。
大喇叭里广播挂号信,万萍支棱着耳朵听。乔庆杰走了一阵子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他说到了深圳会来信的。每次广播的时候她都使劲听,生怕听漏了。
可这一回,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却怀疑听错了,愣了好久,才摘了围裙套袖,骑车去村委会。
广播室的办公桌上放着两沓信,一沓挂号信,一沓普通的信件。负责广播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一沓,看一眼信封广播一声,每封信广播两遍。
万萍走进去,瞄见挂号信,伸手要拿,那人一巴掌拍在信上,捂着话筒,“等我广播完。”万萍只好在一旁等。
此时有个脑袋从隔壁办公室伸过来,“万萍?”很是有些惊讶,刚才听到万萍的名字,他还疑心听错了,还真是她,“来拿信?”
“嗯,还没广播完。”
万秋生走进广播室,拿起挂号信,递给她,“自己找。”
那人看了万秋生一眼,没说话。
万萍朝他感激地笑笑,一封封地看,看到自己的名字,拿出来塞到口袋里,把剩下的信还给万秋生。
万秋生问:“谁来的?”
“一个朋友,我先走了。”她急着回去看信,没留意万秋生渐变的脸色。
万萍在万家村长大,没有几个朋友,谁会给她写信——除了到深圳的乔庆杰。他原以为他俩没什么,现在看来事情还不小,乔庆杰都没给过乔振华音讯,竟然会给她写信。
信确实是乔庆杰写的,万萍进到东屋,关上门,才拆信。手有点抖,撕的信封歪歪斜斜的,心也跟着跳的厉害,就跟拆情书似得。
抽出信纸,打开了,看到那笔狗爬似的字,万萍噗一声就笑了,这字有待加强啊。
——萍,你好,我是庆杰,我已经到深圳了,也找到了涛子和筱筱,筱筱生了个大胖小子,生下来的时候八斤重。她跟说让我谢谢你,要不儿子来不到这个世上。
——萍,我一切都好,不用挂念,就是有时候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万萍的脸发红,接着往下看,——你有没有想我?
万萍啐一口,嘟囔一声谁想你,抿起嘴角乐,方要继续看,车喇叭响了,急忙把信塞到口袋里,打开门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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