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萍一直恍惚, 那天晚上的乔庆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第二天却笑得云淡风轻, 跟什么都没发生似得。无论她怎么问, 他咬死了是她在做梦, 还嘲笑她大晚上跑到他怀里, 害他险些犯错误。

　　万萍气结, 险些又吵起来。可是想到他当时的样子，心又软了，没同他计较。

　　万萍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还在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她穿了件带花纹边的白衬衣，喇叭口牛仔裤, 绑了个公主头, 用乔庆杰的话说是时下最流行的打扮。

　　杜家燕一直提心吊胆的，怕她在市里出什么事, 见她换了套衣服回来, 险些慌了神, “你的衣服哪来的？昨晚住哪里？没出什么事吧？”

　　万萍笑嘻嘻的, “没有啊, 找了个小旅馆住, 我的衣服都被淋湿了，重新买了一套。”她拎起手上的袋子给杜家燕看，湿衣服全叠在一起。……哪里用的着买, 在乔庆杰那扒拉了一套穿上了。

　　杜家燕放下心来, 让她以后少去市里，市里有的村里都有。

　　万萍应了声是，进屋换工装去了，待会儿去工厂看看。正在系扣子，听到杜家燕喊她，“大妮，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万萍往外走，见到那人，险些被门槛绊倒，“筱筱？”

　　来的正是万筱筱，她穿着花格子连衣裙，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点儿，头发上绑了条丝带，怀里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小儿，小儿三个月大，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

　　万筱筱笑盈盈的，“万萍姐。”

　　万萍紧走几步到了跟前，从她怀里接过娃娃，抱在怀里。那娃娃估计认生，甫一抱过来就哇哇大哭，万萍甚是尴尬，急忙还给她。

　　说也奇怪，那孩子到了万筱筱怀里，立刻不哭了。

　　万萍摊摊手，“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啊。”她去捏小娃娃的脸，小娃娃的大眼睛跟黑豆似得，忽闪几下，傲娇的别转过头，不去理她。

　　万萍哭笑不得，还挺有脾气。

　　杜家燕招呼万筱筱坐，倒了杯茶水，放在桌上，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玩意给小娃娃玩。

　　万筱筱说起离开的那些日子，几欲哭出声，人生地不熟，又没钱，真的是举步维艰，还好在工厂找到了工作，有了进账，乔友涛又是个肯吃苦的，日子才算安顿下来。

　　万萍很奇怪，既然安顿下来了，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万筱筱说：“乔友涛父亲病重，没有几天了。”消息是乔振华告诉乔友涛的，他怕老人真的走了，乔友涛内疚一辈子，就替他做了主。

　　万筱筱的神色黯淡，乔友涛父亲乔老财怨怪儿子当初和万筱筱私奔，不肯认乔友涛，乔友涛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才算是进了家门。

　　孩子抱进去给乔老财看了，给起了个名字叫乔纪谦，却是不肯认万筱筱。

　　万筱筱也想效仿乔友涛跪个一天一夜，可是乔友涛不让，当初是他带了万筱筱私奔的，她没有错。

　　万筱筱只好住进娘家，本以为也要费一番周折，谁知道万顺竟然没说一句重话。万筱筱反倒有些不习惯，直到看到母亲，她才知道，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家里经历了什么。

　　万筱筱母亲的头发全白了，人也有些痴傻，直到那声妈从万筱筱嘴里喊出来，她的眼睛才有了清明。

　　万筱筱真是愧疚，不禁庆幸回来了，不然母亲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陡然长大的女儿，也成了孩子的妈，无论大人有多大的仇怨与心结，在看到小外孙的时候，都成了浮云。万顺抱着小外孙，爱不释手，家里总算又添丁了。

　　万筱筱此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有儿子有老公，还有疼爱她的父母。

　　万萍唏嘘不已，当初闹的天翻地覆，就这样悄悄的回来了，谁也不曾诧异，街坊邻居们见了只一句“孩子都这么大了”，就翻篇了。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

　　万筱筱生了儿子后，独自抚养孩子，无法工作，如今母亲可以帮衬一点儿，她便跟万萍说：“等孩子大了，我和涛子还要出去打工，还去深圳，挣很多的钱。”她从口袋里拿了一管口红出来，“万萍姐，这个是送你的，说是国外的牌子，可好用了。”

　　万萍拿起来看了看，写着英文——made in china，她笑了笑，收下了，“谢谢你，……筱筱，我想问你个事。”

　　“你说。”

　　“乔庆杰到了深圳都干嘛了？”万萍还是对乔庆杰昨晚的异样耿耿于怀。

　　“原来在厂子里跟涛子一块干，后来嫌厂子挣钱少，就走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万筱筱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万萍陡然紧张起来。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有段时间说生病，在我们那养了几天，脸色特别差，虚弱的跟我刚生完孩子那会儿似得，我劝他去医院他也不肯，休息了几天，好的差不多了，他就走了。”

　　“没说什么病吗？”

　　“只说感冒，有点发热。”

　　万萍若有所思，兴许就是那时候出的事。

　　“万萍姐，庆杰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找到他，本来还想问问他要不要捎东西回来的。”

　　“他没出什么事，我就是好奇问问。对了，你们的工厂都是生产什么的？”

　　“做电子产品的。”万筱筱絮絮叨叨的，从厂子一直讲到街上的商铺，流行穿什么玩什么。万萍年轻的时候没有去过深圳，觉得还挺稀奇的，聊到快晚上了，万筱筱才走。工厂也没有去成，又把工装给换下，换成家常衣服。

　　杜家燕说她能折腾，去个工厂还非要换件衣服。

　　万萍说这叫专业，杜家燕撇撇嘴，让她端碗筷，准备吃饭。

　　…………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结，乔友涛回来后，乔老财竟慢慢好起来了。可他依然不让万筱筱进门，只每天抱了孙子看。万顺可不干了，只要孩子不要孩子的妈，哪有这样的道理。

　　趁着乔友涛抱着孩子来找万筱筱喂奶，万顺问乔友涛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孩子都生了，婚还没结呢。

　　乔友涛也心疼媳妇儿，可是老爹那头的病才稳定了，便有点踌躇，“能不能晚几天？”

　　“两天还是三天啊？”

　　乔友涛去看万筱筱，万筱筱也看着他，怀里的儿子正在吃奶，小嘴鼓鼓囊囊的。

　　“结婚的东西都得准备个十天半个月的，眼看着又要麦熟了，还得先割麦子。”

　　万顺冷哼，“你的意思是，我家筱筱就白跟了你了。”

　　“不是，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先登记，我明天就和筱筱去民政局。”

　　万顺乜斜他一眼，“也行，酒席回头再办，这几天就先不要抱小娃子了，来回的折腾，大家都累。”

　　乔友涛回去后，跟父母商量登记的事，乔老财差点蹦起来，说什么都不同意。

　　“爸，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看不上万筱筱。”

　　“是我跟她结婚，又不是你。”

　　“那也不行，当初要不是她，你就不会私奔，我也不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有我在一天，她就甭想进门！”

　　乔友涛气恼，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就不明白了，怎么结个婚这么难。

　　原先两个村里有矛盾，结不成他认了，现在矛盾没有了，还是结不成，“爸的说话声都那么大，病肯定好了，我也就不在家碍你的眼了，明天我就带了筱筱回深圳。孙子你也别看了，你都不认我儿子的妈，还抱我儿子干嘛，将来等我儿子长大了，问我他妈妈在哪儿，我没脸回答。”

　　乔老财气得脸都紫了，“你走出这个家门试试？！这辈子都甭想再回来！”

　　“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啊，要不是知道你病重我才不肯回来。”

　　“好好好，你给我滚！”乔老财捶着炕沿，费力地咳嗽，吵了几句，快要了他的老命了。

　　乔友涛母亲在一旁劝，“他爸，孩子好不容易回来……”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整天跟那个什么乔庆杰混，看看都混成什么样了！”

　　乔友涛冷笑，“爸，我今天算是认识你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杰子帮了咱们多少，你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就记住人家的不好了。你连万顺都不如，人家万顺还知道闺女回来既往不咎，高高兴兴迎着我们进了家，你呢，你给过我们好脸色吗！”

　　乔友涛回到自己屋，把来时的衣服全都塞进包里，拎着往外走，“爸妈，你们多保重，我走了。”

　　“涛子，涛子……”乔友涛母亲追出来，拉住他的胳膊，“当妈求你，你爸老糊涂了。”

　　“妈，到了深圳，我给你打电话。”他掰开母亲的手，走了出去。

　　乔友涛母亲冲进屋，对着乔老财一顿捶，“你非要拆散这个家才满意啊，孩子都回来了，你又把他赶走。我也不跟你过了，我也走 ，我找儿子孙子去。”

　　乔友涛母亲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

　　乔老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走，你们都走！”

　　乔友涛母亲哭的更大声了，“你说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给你气了？”

　　“村里人。”

　　“他们的话你也当真，人家说几句，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去了，谁在乎你过的怎么样。”

　　“他们说我就是不行！”乔老财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那些说他养了个败家儿子的话犹如响在耳边，他发过誓，即使他们回来他也不认。

　　乔友涛茫然地站在桥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跟家里闹翻了，可是筱筱没有啊，他不能自私地把筱筱一起带走。可若是他一个人走，得跟筱筱道个别吧。

　　路过万萍家门口，乔友涛盯着她家大门发呆，去年他和乔庆杰打了兔子，就是在这样的晚上扔到她家的，还给筱筱家扔进去过。

　　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当了父亲了，乔庆杰没了音讯，万萍开起了工厂，筱筱也当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万萍家的门突然打开了，露出一颗脑袋，她冲着乔友涛笑起来，“站在我家门口干嘛？还拎着包，是要送东西给我吗？”

　　乔友涛干笑，“我去找筱筱。”

　　万萍狐疑地打量他，他穿着白色的两根带背心，短裤，拖鞋，这个样子可不像要出远门的，“跟家里人闹翻啦？”

　　“我爸不肯认筱筱。”

　　“所以要离家出走？还去深圳？”

　　乔友涛不置可否，万萍打开门，走了出来，声音放的很轻，“乔庆杰回来了，你要不要去找他？”

　　乔友涛的眼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陡然提高，“杰子……”

　　“嘘，小点声，他不想让人知道。”

　　乔友涛赶紧压低了声音，“杰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打个招呼，真不够意思。”

　　“据他说回来一个多月了，具体的不知道，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你去市里找他，他在卖衣服。你先别去深圳，孩子还小，禁不住折腾。对了，这事别跟别人说。”万萍把一张纸条塞到乔友涛手里。

　　乔友涛狐疑地问：“你早就准备好了？”

　　万萍撇撇嘴，“你站桥上那么半天，跟木头桩子似得，谁没看到啊。”

　　乔友涛嘿嘿地笑，“那我先去找筱筱，明天去找杰子。”

　　“记住，替他保密啊。”

　　“我做事你放心。”

　　万萍笑了笑，见他进了胡同，转身进了家，能帮的就到这了，以后能不能像原著那样折腾出一番事业来，就看他俩的了。

　　…………

　　万筱筱经常抱着小孩子来工厂跟万萍闲聊，她和乔友涛还是没有登记，乔友涛第二天就去找乔庆杰了，乔庆杰回来的事他连万筱筱都没告诉，只说去市里找工作，找到了就来接她们娘俩。

　　此时显示出了万顺书记的深明大义和高瞻远瞩，他拍着乔友涛的肩膀嘱咐，“涛子，出门不比在家里，该收敛就收敛，别犯牛脾气，筱筱和小娃子我跟老婆子都帮你照顾好，出息了就接她们娘俩出去享福，别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乔友涛谨遵岳父大人教诲，言明一定混出个样来。

　　万筱筱每每说起这段就热泪盈眶，万顺跟换了个人似得，对乔友涛比亲儿子还亲。

　　万萍感慨，要是万顺也跟乔老财似得，不是把小夫妻再次推上绝路吗。他跟乔友涛示好，不但让万筱筱对他这个父亲充满愧疚，更是白捡一个儿子，这才是聪明人啊。

　　万萍仰头望天，什么时候杜家燕也能这样就好了，她就是个固执、钻进钱眼里的妈，要是让她知道以后乔庆杰会身家百万，她得巴巴得地把自己打包送过去。

　　万萍撇撇嘴，她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杜家燕的，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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