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萍上了公共汽车, 上午和下午各加了一次班次, 不那么拥挤了。她走到里面, 扶好栏杆, 拽了拽衣服下摆, 盯着窗外出神。
往日慢的要死的汽车, 今日竟快了起来, 到了汽车站,万萍还有点愣神。其实也就愣了一会儿,出了站, 沿着街道慢慢的走,方向是市中心。
跟很多城市一样,市中心永远是人最多的地方。
万萍步入商厦的后巷, 巷子里全是卖衣服的门面, 越是朝里走,越是走的慢, 最后竟停了, 盯着前方动也不动。
那里, 有个熟悉的人正在招揽客人, 一个个的客人走进去, 再走出来, 有的手里拎着衣服,有人空手而出。
万萍的心咚咚直跳,双脚似黏在地上, 动弹不得。
那人似乎觉察到了, 转过头朝这边看,招揽客人时谄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加上了错愕的表情,颇有些滑稽。
也说不上为什么,万萍竟噗地笑了,跑了过去。她穿着高跟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的,直把乔庆杰跑的乱了心跳。
他走得极快,搭在肩上的衣服掉了,也不去管,满心满眼的她。
到了近前,猛然刹住了脚步,傻呵呵笑了几声,“你没说要来,要是知道你来……”
“知道我来怎滴?就不卖了?”
“卖还是得卖,就是得收拾下自己。”整天不是卖货就是进货,不是招揽客人,就是奔波在路上,头发没时间理,胡子没工夫剃,整日风尘仆仆的。
万萍撇撇嘴,“得了吧,说的跟你多邋遢似得,当我没看见,好几个店里的老板娘冲你眉来眼去。”她抬脚进了店,仰着头看挂在墙上的衣服。各式连衣裙,牛仔裤,靠门口的架子上还挂着好些皮带。
接到电话的那刻她还以为听错了,他说他是乔庆杰,人在市里,她差点骂他是骗子,那么多长时间不来信,害她以为失踪了。
兴奋地一整晚没睡着觉,早上起来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过了几天,黑眼圈没了,才拾掇了自己跑来。
乔庆杰说:“南方都流行穿这些,销量不错。”他看看左右无人,凑近万萍的耳朵边,“进价五六块,转手卖三四十,利润翻好几番。”
万萍咂舌,比她的工厂利润还多。
第一笔订单不算买器具的钱,扣除工人的工资,购买材料的成本,赚了七百多。她还特意给杜家燕看了记账的小本本,让她知道她的两千块钱正在生钱,不会飞走的。
说话间又有客人上门,乔庆杰忙着招待,觑了个空子,搬了把凳子让万萍坐。
走了许久的路确实也累了,万萍便把凳子搬到店门口,眼睛一溜,对面几家店的老板娘都好奇地看她,她朝她们笑笑,扭头去看乔庆杰。
他现在一点儿村霸的气质都没有,满身的铜臭气,跟生意人没两样。她突然就想起那位谢总,若干年后,乔庆杰是否也会腆着啤酒肚,色眯眯地盯着人家小姑娘。
万萍哼了哼,他要是敢,她就,她就……哼,反正不会放过他。所幸乔庆杰不是那种人,要是像顾万里那样,她也用不着跟杜家燕犟了。
说起来,顾万里和乔善善的婚期快到了。那天听厂子里的人闲聊,说乔善善怀孕了,都显怀了,他们还开玩笑说婚宴和满月酒一起摆得了,多省事。……有的时候大老爷们在一块,也爱叨叨东家长西家短。
眼前一大团黑影,将太阳给挡住了,她抬起看,乔庆杰的浓眉扬的老高,“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了。”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回村。”
“回去干吗,又没赚够钱。”乔庆杰有些气馁,当初他觉得两万块挺好赚的,赚起来才发现真他妈的难。
“你赚了多少了?”
“还不到三千块钱,门面,来回路费,都是钱。”
“你别急,总会想到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都开厂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晃悠着。”
“什么叫晃悠着,你这,”万萍朝店里一指,“不是干的挺好。”
可他想赚的更多,乔庆杰有些恍惚,眼睛在店面前巡梭,这条街上全是卖衣服的,女人居多,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整天拿着条裙子掺和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乔庆杰笑笑,“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们去吃饭。”
“那你的店?”
“给隔壁的大姐看一下,她都知道价格,相互帮衬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做东请你吃好吃的。”
“好吃的就算了,省着点吧。”
“不差这一顿饭钱。”
乔庆杰拽着万萍去了一家小饭馆,张口就点了四个菜,老子惦记他家的菜好久了,终于可以大吃一顿了。
万萍看他狼吞虎咽的样,眼角发涩,独自在外,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他比离开的时候黑了,也瘦了。
万萍给他夹菜,乔庆杰不吃,又夹给她,“你吃,不要管我,我就是个糙老爷们。”
“还要去深圳吗?”
“货快卖完了,过几天去补货。”
“嗯。”万萍戳着碗里的米饭,原著里写,乔庆杰以后就是来来回回地跑,很少在家了。
“你怎么了?不高兴?”
“啊?没有,挺好。”
乔庆杰放了筷子,哪里好了,分明满脸的不开心,“我想尽快娶你过门。”
“我知道。”
“你心里有别人了?”
万萍猛然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信里说和一个转业的军人合开厂子,还说他是在市教育局上班的,人……很不错吧?不然你也不会跟他合伙办厂。”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妈把我支出来赚钱,回头就给你介绍别人,这招调虎离山用的好啊。”
“乔庆杰!”万萍猛然站起来,“就算我妈这样,我也会这样吗,你就一点儿都不相信我?!”
乔庆杰扭过头去,收到信的那天,他彻夜未眠,巴不得立刻赚了两万块钱回去,什么合伙办厂,哪个男人平白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好。
所以他放弃了工厂的工作,开始倒腾衣服,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赚够娶她的钱。
万萍怒极反笑,“好好好,我就不该告诉你,我以为我足够坦诚,你就能相信我,相信我一直等着你。”她转身就走,她就不该来!
乔庆杰心中一惊,忙去拽她,被她甩开,再去拽,没拽住,跟着她跑。
店老板一下子拦在面前,“还没给钱呢,想吃霸王餐啊!”
乔庆杰死死盯着万萍离开的方向,伸手从兜里掏了张五十的,拍在老板怀里,跑了出去。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万萍就不见了。乔庆杰那个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必说话气她,明知道她跟那个转业军人什么都没有,还那么说,嘴怎么这么贱,他又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让你莫名吃飞醋。
许是看在那两巴掌的份上,又看到“万萍”了,她站在街口,彷徨四顾,大概是找不到路了。
乔庆杰飞奔过去,拽住了她的手,“万萍,我……”
那人回过头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大白天的耍流氓啊。”
她只是背影像万萍,又跟万萍穿了一样的衣服,他着急才认错,脸长得跟车祸现场一样。乔庆杰奇冤无比,耍流氓也不会找你啊。
万萍赌气去了汽车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跟人之间难道一点儿信任都没有吗。枉她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他就是个混蛋!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打开窗户,闷热的风灌了进来,天边飘来厚重的乌云,看来是要下雨了。
万萍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她巴巴的来看人家,不领情就算了,还说她。杜家燕怎么对她,她都没有觉得怎么样,偏偏他两句话让她难受的想哭。以后再不来看他!
售票员喊还有没有上车的,喉咙很响,几乎整个汽车站都能听到。
又上来几个人,没有座位了,站在了万萍旁边。
豆大的雨点从窗户里飘进来,打在了万萍脸上,她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大雨倾盆,拉上窗户,玻璃迅速被雨水淹没。
车上的人都咒骂着该死的天气,司机发动了几次车子,车子才笨重地开起来,又猛然停了,司机大骂,“妈的,你找死啊?!”
有人大力拍车门,伴随着急切的声音,“万萍,万萍……”
万萍不想理他,可那叫声响个不停。售票员拉开车门,声音更大了,满车的人跟着叫万萍。
万萍气恼,猛然站起来,扒拉开人,钻了出去。
乔庆杰站在大雨里,落汤鸡一样,“万萍,对不起,你别走。”
万萍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跟这大雨似得。
…………
锅里煮着面条,咕嘟嘟冒着汽。
乔庆杰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挑起面条,放进白瓷的碗里,又捞了个荷包蛋,放上面汤,端到屋里。
万萍穿着乔庆杰的衣服,乍一看像套着个口袋。她坐在椅子上,面前有个一尺见方的小桌子。
房子不大,二十几方,墙角堆着进来的货,拐角一张单人床。在楼道里煮饭,厕所公用,洗澡就自己拎了热水来屋里洗。
万萍简单擦了擦,天热,这会儿又出了汗。
两人吵架的后果是都淋了个落汤鸡,误了回去的车。万萍给杜家燕打了个电话,说雨太大,赶到汽车站的时候车走了,在市里凑合一夜,明天回去。
杜家燕让她注意安全,不要相信陌生人,尤其是男人,擦亮了眼睛。
万萍呼噜噜吃面条,只顾着吵架了,啥都没吃,白糟蹋了一桌子菜。
乔庆杰也盛了一碗面条吃,和万萍头碰头,他觉得自己厨艺长进不少,比饭店里煮的好吃。
吃完面,乔庆杰要去洗碗,万萍没让,人家都烧了饭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他洗碗呢。拧开水龙头,先冲了下碗,捏了点碱把碗蹭了一遍,再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乔庆杰看着她忙活,眼睛弯弯的,心里柔软地跟团棉花似得。
万萍放好碗,一回头差点跟他撞在一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乔庆杰抬起手,隔着虚空画她的眉眼,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日也想,夜也想,就想这样只有他们俩。
万萍咧开嘴角笑,捉住他的手,进了屋,在楼道里秀恩爱给邻居们看啊。
乔庆杰笑得傻乎乎的,紧紧攥着她的手,又不敢太用劲,怕她疼了,又闹脾气。
“傻子。”万萍抽.出手,坐在床边,“我睡床,你睡地啊。”
“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现在听话了啊”
“以后也听话。”乔庆杰盘腿坐在床上,歪着头看他,笑得要多傻有多傻,“我先坐会儿行吗?就一会儿。”睡着了一夜就过去了,他怕明天她一走,又好长时间见不到面。
万萍郑重其事地点头,“就一会儿啊。”
“嗯,就一会儿。”
俩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万萍先忍不住了,低着头闷笑,“一会儿过了,你该去睡了,我也要睡了。”
乔庆杰跳下床,把装货的兜子展平整,铺在地上,又拿了两件衣服,叠好了充当枕头,身子一歪就躺下了。
万萍脱了鞋,正要躺下,见状又坐起来了,“你就这样睡啊?”下雨天地上本就潮,刚才两人擦身子又弄上了水,还没干,这样睡太伤身了。
乔庆杰全无所谓,“又不是没睡过。”
“你以前睡过?”
乔庆杰闭上眼睛,翻过身去,“睡吧,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万萍应了,躺下后,枕着胳膊,盯着他的后背,叹一声,怕是这回到深圳吃了不少苦,“要不……回去吧?”
乔庆杰翻过身去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服装堆在正前方,那是他一趟趟背回来的,这些货要不了几天就能出清,确实是好买卖。
可他不愿意每天跟女人赔笑脸,他骨子里的硬气让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他跟她发脾气,何尝不是不愿意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若是她提前说了,他会有所准备,至少不会把这样的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她面前。
“睡吧,我回来的事,不要跟我家里人说,更不能跟乔振华说。”
不跟家里人说她明白,为什么不能跟乔振华说。她还想问,乔庆杰已经睡着了,传来轻轻的鼾声。
万萍翻过身,对着墙壁,墙上贴着钟楚红、张曼玉的海报,她们正是红的发紫的时候,红姑笑容灿烂,嘴角两颗惹人的梨涡。
万萍闭上眼睛,仿佛看到红姑为死去的丈夫招魂的情景,那么漂亮痴情的一个女人也躲不开红颜薄命四个字。
睡到半夜,被震天的雷声惊醒,万萍睁开眼睛,一道耀眼的闪电劈过来,恰好瞧见乔庆杰扭曲的身子,双眉紧锁,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乔庆杰,乔庆杰。”连唤了两声,乔庆杰不但没醒,反而扭动的更厉害了。
万萍跳下床,跪在乔庆杰身旁,听到他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摇晃他,“醒醒,乔庆杰,傻子。”
乔庆杰猛然睁开眼睛,惊怖的神情吓了万萍一跳,他茫然地看着万萍,慢慢的,眼睛里的惊怖褪去,复又清明,“万萍。”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我差点回不来。”热泪湿了她的肩膀。
万萍僵直地伸出手,拂拂他的后背,“发生什么事了?”
乔庆杰不语,只紧紧抱着她,许久才喃喃道:“别问了别问了,当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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