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个个子小小的女人,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小鼻子小嘴, 瘦弱的很, 连他的肩膀都不到。他和乔友涛来深圳的时候都是她接的站, 甚至乔振华的电报也是发给她的。
乔大海报了电话号码, 乔庆杰去打电话, 他一身的血,不敢去人群密集的地方,找了个很偏的小卖部, 老板见怪不怪,只在收钱的时候说了句,“钱上这么多的血, 还能用吗。”
乔庆杰的钱一直随身携带, 他不敢花,都留了做本钱, 钱全被血浸透了, 胸口一个大洞, 他低头去看, 汩汩的鲜血冒个不停。
一整晚, 他都靠一口气撑着, 胸口又疼又麻,以为只是挨了一棍子,此时才知道破了个大洞, 残余的那口气再也支撑不住, 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在一间很暗的房间里,头上的灯摇摇摆摆。身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喉咙里燥的跟火烧一样,胸口处闷疼的厉害,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发不出一个字。
乔庆杰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光亮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头顶上的灯依然亮着,喉咙里不再那么烧了,他张开嘴巴啊了一声。有人推开门进来,“你醒了?”
是那个女人,她穿着黑色的裙子,越发显得瘦小,“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海子叔呢?”
“他走了,怕连累你。”
“他的伤还没好。”
“我也劝他,让他多修养几日,可他说货在他那,要是不赶紧找到老大,命就没了。”
乔庆杰闭了闭眼,把想问的话压下去,直觉告诉他,乔大海没有做正经生意,他每次回去兜里都塞好几张大团结,跟他一起打牌的人都说乔大海每次出手都是大数。
乔庆杰想起临来的时候,乔振华开玩笑说的那句话,他说我爸走私。或许,乔大海真的在做走私生意,不然怎么会惹上那么大的麻烦,要是没有遇到自己,他怕是没有命了吧。
那个女人在乔庆杰晃神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她把桶盖打开,盛了一碗鸡汤出来,“海哥说要给你好好补补,你流了很多血,幸好你的心脏在右边,不然早就没命了。”
乔庆杰去摸右边的心脏,他自小生下来就跟人家不一样,心生在了右边,孙爱珍经常说他,一看就是个偏心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个逃过一场大劫。
乔庆杰修养了好几天,一直都在船上,吃喝都是那个女人张罗。也是在这几天里,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是乔大海救的,她被人从内地贩卖到深圳,被迫接客。遇到乔大海那天,她正因为逃跑被打的头破血流,仍旧死咬着牙关,不肯哼一声,若是有机会,她还是会逃跑。
乔庆杰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瘦弱的一个女人如何承受那样暴力的拳头。
乔大海或许跟他有同样的想法,好奇心驱使之下,救了这个女人,给了她钱让她回家。
女人没有走,留在了深圳,在服装厂做女工。
她说她叫阿芬,因为感激乔大海,帮他做和家里人联系的中介,这是第二次见乔大海。
这样的情节只有在电影里才会有,乔大海,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在深圳待了几年,竟有了这样的头脑,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要是没有阿芬,他和乔大海没准已经暴尸荒野。
乔庆杰能走路的时候,就离开了阿芬,在乔友涛租来的房子里休息了一段日子,而后就开始了贩卖服装的生活,这段经历被他掩藏在脑海深处,谁都没有说。
乔振华这一趟深圳之行,在前方等着他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乔友涛收拾好东西,坐夜里的火车去深圳。乔庆杰去火车站送他,狭小的火车站里挤满了人,或坐或站,大件的行李放在地上,有人满脸兴奋地说着话。这类人就如同他们刚去深圳时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当你真的到了那里,你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比你想象的要糟糕。
广播里公布即将检票的车次,乔友涛挤过去,排在队伍的最后,等待检票,检票员满脸不耐,“挤什么挤,都上的去。”
乔庆杰跟在队伍里缓慢移动,看着乔友涛检了票,朝他挥挥手,“到了深圳给我来个电话。”
“哎,知道了,你回去吧。”
直到看不见乔友涛的身影,乔庆杰才回去。鱼头巷离车站不远,天气又凉爽,乔庆杰不想坐车,双手插兜,沿着街边溜达。
满天繁星,又大又亮,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若是让万萍看到,肯定又要感慨,还是没有被污染的环境好。
一轮圆月升到空中,银色的月光流泻下来,洒在乔庆杰身上。他忽然想,要是跟万萍一起在这样的夜晚散步,该有多好,他突然很想她,很想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又怕这么晚了,让她跑到村委会,路上不安全。
把心里的念头强压下去,继续沿着街边走。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店铺纷纷关门,有那开着门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乔庆杰加快脚步,很快回到了出租屋,洗完澡,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胡思乱想一通,按灭了灯。睡到后半夜,被咚咚的砸门声惊醒,猛然坐起来,盯着门出神,咚咚咚的,仍旧在响,原来不是在做梦,谁这么晚找他。
乔庆杰趿拉着鞋子去开门,门外的人满脸怒气,“乔庆杰,你的电话!”
这人姓霍,是楼下小卖店的老板,平常乔庆杰他们就在他家打电话。老霍睡得正酣,被电话铃声吵醒,本想着不去接,电话就会停,谁知道打电话的人跟有仇似得,响个没完,他骂骂咧咧地起来接。
对方要找乔庆杰,老霍说有事明天再说,直接给挂了。对方又打过来,张嘴就骂,“老霍你个王八蛋,你要是不让乔庆杰电话,老子回去就拆了你的店!”
老霍那个气啊,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有心不去叫,又怕这混小子真的拆他的店,压着满腔怒火过来叫乔庆杰。
乔庆杰套上T恤短裤,随着老霍去接电话。
老霍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解乏,“哪个混小子给你打的电话?”要是让老子知道,老子抽死丫的。
“我不知道。”
等待的几分钟格外漫长,乔庆杰的心里有点打鼓,他估摸着要出事。
电话铃声终于响了起来,乔庆杰立刻接起来,喂了一声,对方问:“杰子?”
“是我。”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乔庆杰抑制着心跳,等着对方先说话。
他说:“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果然事发了,乔庆杰吞口水,“知,知道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他妈的一点儿口风都不漏,我要是不来这一趟,还被蒙在鼓里。”
乔庆杰叹气,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不是有意瞒你。”
“你少他妈废话,你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爸在外面养小三的?”
小……小三?乔庆杰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合着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不过,海子叔够猛的啊,竟然养外室。
乔庆杰暗暗松了口气,“华子,这事我不知道啊。”
“你少装蒜,我按照电报的地址找来的,就找到一个女人,我爸给我留一个女人的地址,你说不是三儿是什么。”
乔庆杰愕然,他说的是阿芬?!
乔庆杰从未细想过乔大海和阿芬的关系,被乔振华一提,处处透着可疑,可他不能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这样乔振华更加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
乔振华絮叨半天,就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发泄的差不多了,就挂了电话。
这个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老霍的烟抽了三根,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摁在烟灰缸里,“下次这个混小子来我店里,看我弄不死他。”他掩口打了个大哈欠,送走乔庆杰,趿拉着鞋子回去睡了。
乔庆杰也有弄死乔振华的冲动,害他以为乔大海的事东窗事发了,揪心了半天。这么一折腾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去店里,上午人少,又开了学,几乎没什么生意。
乔庆杰躺在躺椅里——乔友涛买的,说是中午的时候可以眯一会儿,拿了张报纸,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里,乔友涛满身的血,抱着他的腿,一张嘴,先喷了口血,“杰子,帮我照顾好筱筱和儿子,我,我不行了。”
乔庆杰大骇,抱起他的身子,他的双眼依然睁着,可是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涛子!”
乔庆杰猛然醒了过来,心噗噗直跳,脸白的吓人,一摸额头,全是汗,他怎么会做这种梦,太不吉利了。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直到接到乔友涛的电话知道他平安到了,才放下心来。
…………
相对于乔庆杰,万萍过得十分舒心。空了就去刷两下漆,累了就端着茶水,坐在小板凳上,跟工人们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乱扯一通。怪不得村里的妇人们喜欢嚼舌根,实在是空闲时的最佳调剂品。
这一家的儿媳妇懒不愿意下地干活啦,那家的婆婆不肯烧饭,让怀孕的儿媳妇烧一大家子的饭啦,又或者东家偷了西家的鸡,西家找不到证据站在房顶上破口大骂啦,林林总总,全是鸡毛蒜皮的事。
偏她听得有滋有味,还千杀杀的在人家一心干活顾不上说的时候,接上一句下茬,导致工人们不但要干活,还要应付老板的好奇心。
万友朝万萍招手,意思是你就让工人安安静静地干会活吧。
万萍撇嘴,他们的手在忙活,嘴巴又没忙。
万友叹气,一心不能二用,说着话很容易就做错了活。
万萍还挺得意,“我是为了训练他们,好让他们以后能边说话边干活。”
万友差点栽倒,寻思着要不减少一个工人,老板实在是太闲了。
中午回了家,杜家燕悄默默跟万萍说:“今儿上午你未来的婆婆跟未来的三嫂打起来了。”
万萍瞪大双眼,还有这么劲爆的,比工人们说的八卦来劲多了,“为什么打起来?”
“鸡毛蒜皮一点儿事,你三嫂家闺女想吃煮棒子,你三嫂就去地里掰了几个,煮了给闺女吃了,你婆婆知道后就说她败家。你三嫂也是,给她说几句就好了,非要还嘴,说你婆婆重男轻女,不待见孙女,见不得孙女好,吵了几句,就上了手。”杜家燕已经把万萍划拉到乔庆杰那一大家子里去了。
万萍咂舌,“就为了这么点事?”
杜家燕冷笑,“我看她是做给咱们看的,好让你知道,家里是她说了算,过了门老实点。”
“不能吧。”
杜家燕戳她脑门子,“以后脑子清醒点,别跟你三嫂似得,活没少干,打没少挨,嘴巴没个把边的,什么都说。”
万萍深以为然,干活多的,未必能落到好,干活少的,嘴巴甜,竟说讨人喜欢的话,好处全得了去。
杜家燕见她听进去了,招呼万敏吃饭。
万萍没有看到,孙爱珍和黄五妹那真是泼妇打架,什么招式都有。孙爱珍的脸上被挠了好几下,黄五妹的头发被薅下来好几缕。
原先也打过,没有打的这么厉害,这回是黄五妹受了赵小云挑拨,以为孙爱珍在乔庆杰娶媳妇的事情上倒贴了钱。乔庆杰在的时候,她不敢怎么样,乔庆杰一走,就跟孙爱珍招呼上了。
两人从胡同这头追到胡同那头,孙爱珍脱了鞋子,揪住黄五妹的头发,朝身上死命地打,黄五妹被打的嗷嗷直叫,胡乱抓挠,一把挠在了孙爱珍脸上,留下了好几个血道子。
杜家燕只远远地瞥了几眼,没好意思跑过去看,有人调侃她,“你未来的亲家真是厉害,大妮嫁过去能应付得了吗。”
杜家燕冷笑,她要是敢动大妮一下,她就跟她拼命,当谁不会打架是怎么滴。
自此后,杜家燕没事就到处溜达,为的是强身健体,打架的时候占个上风。
万萍不知道杜家燕的小九九,吃了午饭,在炕上歪了一会儿,和万敏一起出了门,万敏说:“大姐,我们老师说市里的实验中学要在我们学校招生,过完年5月份就要考试。”
万萍摸摸她的头,“那你可要好好读书。”
万敏如大人一样叹口气,很是老气横秋地说:“我觉得我考不上。”
原著里她确实没考上,可现在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吗,她来了啊,遂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只要努力一定能考上。”
“那行吧,我努力看看。”
“不是努力看看,是一定要努力。”
万敏的神色有了坚定,“好,我一定努力,乔宇都能从倒数第一考到正数第五,我就不信我办不到。”
万萍讶然,乔宇?那个男孩子进步这么大吗,倒是出人意料。
“对啊,只要你想,没有什么办不到。”
万敏点点头,偷偷看了万萍一眼,见她对乔宇的名字没有任何异样,朝她挥挥手,上学去了。
乔宇是原来乔家堡小学的,跟万家村小学合并后,和万敏分到了一个班,第一眼他就看上万敏了。
那封退回来的情书对他的打击很大,尤其是那手漂亮的字,跟自己的一比,简直就是癞□□和天鹅,他发誓一定要练一手漂亮的字,写一封完美无懈的情书。
一整个暑假他都在玩命的学习,终于在六年级的第一次考试中逆袭到第五名,成为一匹黑马。不仅是老师,连外班的同学都赞一声乔宇真厉害。校长在周一升国旗的讲话中,重点表扬了他。
可他觉得这还不够,离他的目标还很远,他要和万敏并驾齐驱,成为校园的佼佼者。
乔宇的改变,影响最大的人是万敏,她向来看不起学习差的学生,在乔宇给她写情书之前,压根不知道班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他成功跻身班里第五名,成功吸引了万敏的视线。以前她觉得他口出狂言,好成绩是她五年来坚持的结果,凭你几个月的努力就能赶上,简直是痴人说梦。
现实成功地打了万敏的脸,人只要肯拼,没有什么做不到。
乔宇成为了女孩子口中最多提起的人。
然而,万敏却不喜欢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尤其是从女生的嘴里说出来,她会觉得厌烦,无端想发脾气。
感情的小苗苗总会在不经意间在人的心底生根,它会在某个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
万萍在路上遇到了黄五妹,这是俩人第一次见面,黄五妹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万萍也朝她笑了笑,她的头发拢在脑后,完全看不出被人薅下过几缕的样子。
万萍并没有与对方说话的意思,在她穿来之前,万家村和乔家堡互为仇敌,原主与黄五妹只是两个陌生的名字,她穿来之后,也未与黄五妹有任何交集。
就在她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黄五妹说话了,“万萍。”
万萍回头看她,黄五妹笑嘻嘻的,“我婆婆给了你多少彩礼?”
万萍怔了下,“彩礼是乔庆杰给的。”
黄五妹嗤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老四挣不了那么多钱。”
“不,就是乔庆杰挣的,一分没有拿你婆婆的。”
黄五妹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的是真的?老四真的赚了那么多钱?”
“当然是真的,你觉得你婆婆能有那么多钱给我彩礼?”
黄五妹不说话了,闷着头朝家的方向走,赵小云你个贱人,你竟敢骗我,老东西根本没有给老四钱。
黄五妹也就是在心里骂两句,她不是赵小云的对手,每次都败下阵来,她也有自己的招数,她给乔庆来打了个电话。
乔庆来在工地上砌了一天砖,累的腰都挺不起来了,拖着疲累的身体去接电话,心里把黄五妹骂了七八十遍。黄五妹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庆来,老四给了人家三万块钱的彩礼,我问过妈了,妈说她一分钱都没拿,我问你,老四开那个游戏厅能挣来这么多钱啊。”
乔庆来一身的疲累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听到自己陡然拔高的声音,“老四真给了人家三万?!”
“千真万确,你妈亲口说的。”
所以,祸从口出是对的,孙爱珍要不是到处显摆自己儿子挣了钱,也不会引来两个儿媳妇的妒忌,也就没有了以后的祸事。
而乔庆杰给了万萍三万块彩礼的事,也在几个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没有哪一家给过这么丰厚的彩礼,三万块,那真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在当时万元户都是很少的。
很多未出嫁的姑娘们有样学样,狮子大开口,张嘴就一万块的彩礼,若是对方一句家里哪来这么多钱,就拿出乔庆杰的事来说,人家都能给三万,我只要一万你都给不起,分明没有诚意。
光棍汉就此多了起来,姑娘们的身价水涨船高,像杜家燕这种家里有三个女儿的,引来一阵艳羡,谁说女儿是赔钱货,分明是摇钱树啊,一个女儿三万,三个女儿就是九万啊,还打什么工,回家生女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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