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庆杰一直以来都以糙汉子自居, 从未爱惜过他的脸, 甚至很少照镜子, 他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小时候, 无论是大妈小媳妇儿还是姑娘, 都喜欢捏捏他肥嘟嘟的脸, 夸一声, “长得真好看。”有的时候还会被认成女孩子。
小小的乔庆杰觉得太丢脸了,便把头发理的特别短,整天弄的跟个土人似得, 登高爬地,调皮捣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男孩子。
如此细致的洗脸, 洗完脸还对着镜子刮胡子, 刮完还检查下刮的干不干净绝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今儿个他要跟母亲一块去万萍家送聘礼,用母亲以前的嫁妆打了一对银镯子, 一只银戒指和一对银耳环, 置办了两匹做衣裳的布料, 三万块钱用红纸包了, 一并送过去。
孙爱珍满心不情愿, 送的彩礼太多了, 哪家的姑娘都没有要过这么多钱。那全是四儿一点点挣回来了,都给了别人,真跟剐她的肉一样疼。
她坐在万萍家的堂屋里, 强颜欢笑, 都不敢去看放在桌上的钱,她怕她忍不住给抢回来。
儿啊,换成别的姑娘,三万块钱都娶回家了。
孙爱珍恨铁不成钢,眼角的余光去瞥乔庆杰。
乔庆杰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脚蹬黑色皮鞋,双手插兜,靠在里屋的门框上。万萍穿一条藕色连衣裙,如缎的头发垂了下来,她半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瓷白的皮肤跟刷墙的腻子似得。
万萍坐在里屋的炕上,被乔庆杰挡住了大半,从孙爱珍的方向看,就跟依在乔庆杰身上似得。
孙爱珍虽然有点恼,可她却发现俩人在一块很般配,自己儿子就不说了,长相绝对没得挑,万萍也是出了明的美人,真真的金童玉女。最重要的是,万萍是老板,有个厂子,以后要是嫁过来,厂子也会一起带过来,这样一想,顿时不心疼了,以后还会有好几个三万块钱的。
孙爱珍露了笑容,跟杜家燕拉起话常,“以后大妮到了我们家,我一定把她当亲女儿疼,绝不亏待她。”
杜家燕笑,漂亮话谁不会说,但看你怎么做了,“大妮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以后咱们成了亲家,要多走动走动。”
“是,是要多走动,对了,大妮的爸爸不回来吗?”
“等定下日子再回来,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们只是嫁女儿,不需要盖房子置办东西,唯一要准备的就是嫁妆。
乔庆杰回头跟万萍小声说话,“你爸爸的心够大的,女儿都要嫁人了,也不提前回来。”
“回来干嘛,赶上结婚就行了。”万萍真没觉得没有必要回来那么早,她和万国梁之间的感情并不亲厚。
乔庆杰勾起唇角,“也是,忙的是我。”
孙爱珍和杜家燕闲扯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话了,起身告辞。
乔庆杰站直身体,朝万萍挤了下眼睛,用口型说:“回头找你。”便跟在孙爱珍后面走了。
杜家燕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乔庆杰收拾下也人魔狗样的,以前我都没仔细看过他,长得还挺周正,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小伙子没几个比得上他。”
万萍错愕,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对眼吗。
杜家燕乜斜她一眼,“听我夸他心里边很得意是吧?”
万萍嘿嘿地笑,挽住杜家燕的胳膊,“你女儿的眼光不错吧。”
“去去去,你就看中个皮囊,屁的眼光。”
…………
万国梁的人虽没回来,电话打的勤了,让杜家燕给万萍多准备点嫁妆,别让人家看不起,万萍好歹也是开工厂的,太寒酸了,让村里人笑话。
杜家燕自然省得,她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嫁妆只多不少,整日忙进忙出的。
万萍倒是落了个清闲,什么都插不上手,每日待在工厂里,因着多招了两个工人,大多数时间也是端了茶水发呆。
乔庆杰就没有这么悠闲了,年少丧父,母亲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将所有的事情一力承担下来。
新房子需要装修添置东西,整天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偏偏乔友涛打电话过来,新店装修好了,需要购置新的游戏机,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乔庆杰帮忙看店,他得去趟深圳。
乔庆杰把家里的事暂时交给孙爱珍,跑去了市里。他不放心乔友涛去深圳,要他看店,自己去深圳。
乔友涛差点跟他起争执,“我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你,该我去的还是要去。杰子,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乔庆杰拍拍好友的肩膀,叮嘱他,“到了那边什么都别管,买完东西立刻回来。”他把游戏机厂家的地址给了乔友涛。
乔友涛忽的想起什么,“华子呢?他不是说要一起去吗?”
乔庆杰有点犹豫,乔友涛又说:“我不知道你瞒着华子什么,可他也是大人了,该知道的迟早都得知道。”
一直瞒下去确实不是办法,“那你打电话问问他要不要去。”
乔友涛又给乔振华去了个电话,来接电话的是乔振华的母亲,她说乔振华去深圳找他爸爸去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乔友涛赶紧把这事告诉乔庆杰,乔庆杰大惊,这家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跑去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说是农历7月16,就是你回去的那天。”
回去后,一直忙着结婚的事,他都没有时间去找乔振华,若是去了,说不定能拦住他。
“涛子,到了深圳你看下能不能联系上华子,联系不上就赶紧回来,别耽搁。”
乔友涛点点头,“你说海子叔到底在深圳干什么,我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你去的时候,他也没露面,到底在忙些什么,筱筱说农忙海子叔也没回来。”
乔庆杰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收到了万萍的信,信中说她与一个叫沈铭的人合伙办厂,他就再也坐不住了,日复一日的劳动,并没有挣很多钱,他就像一台不断重复的机器,一天工作14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做活。
就算做到死,也挣不来两万块钱,他毅然而然地辞了职,临走前跟那帮子欺压他的工人干了一架,即使要走,老子也得让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老子不是块软豆腐。
离开了工厂后,他在深圳的大街上茫然地溜达,不知道该做什么。
舍不得住旅馆,随便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凑合一宿。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下起了大雨,他没有伞,站在一家卖烟酒的店门前避雨,听到老板在打电话,东北口音,“深圳这旮沓遍地黄金,单看你会不会拣,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从这边倒腾衣服到咱们那边卖,也能赚不少钱。”
乔庆杰把这话听了进去,先前工作的电子厂,也是生产好后销售到北方,那他为何不能这样做?先试上一试,不行再说。
他去了好几个厂家,打听衣服的批发价格,摸清了路子后,正打算往回批衣服,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乔大海。
那天也一样下着大雨,南方的天气雨水多,有的时候能下好几天。
乔庆杰躲在涵洞里,铺上被褥,刚躺下,就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方向还是朝这边来的,便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后面追着一群人,手里拿着东西,看形状很像棍子。
深圳的治安不好,到了晚上经常看到群殴场面。他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不去掺和,就不会招揽祸事。他出来是为了挣钱娶万萍,不想沾惹是非。
待那人跑的近了,他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乔大海。轰隆隆一声惊雷,炸的乔庆杰跳了起来。
乔大海跑进涵洞,满脸是血,左手抱着右臂,右臂整个被血浸染,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了下来。他看到乔庆杰怔了下,未做任何停留,朝前跑去。
乔庆杰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他跑过,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一帮人。打架他并不陌生,也曾抡起棍子揍人,可从未伤及性命。
这一次,是动真格的,地上鲜红的血刺激着他的神经,不远处传来乔大海的惨叫声。他怕是会死吧,他要是死了,华子他们娘俩怎么办。
乔庆杰爆喝一声,冲了出去。
他从未那么不要命地打过架,以一人对阵七人,且都是亡命之徒。
突然间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用布将钢刀缠在手腕上,拼命厮杀,到最后,手僵的连刀子都拿不下来,一条条的人命就跟切菜一样。
人人都道深圳好,可以赚大钱,从未有人见过它黑暗的一面,在这里,命如草芥。
乔庆杰不知道打了多久,有没有杀人,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火辣辣的疼。雨水冲刷着鲜血,在眼前形成一道血色的幕布,一切都是模糊且扭曲的。他从趴在地上的人里找到乔大海,搀着他,一步步朝前走,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朝前,再朝前。
不敢睡,也不敢晕倒,他怕就此死了,再也见不到万萍。
就连乔大海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耳朵里突然就有了他的声音,他说:“杰子,你还记得在火车站接你的那个人吗,给她打电话。”
喜欢村里一枝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村里一枝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