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 若别人不说, 事情就那样放着,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若有人开了头, 才猛然惊觉, 可不是吗。
咱们的孩子天天叫这样的人老师, 学习能好吗,人品能好吗。
众人不再是看热闹的心态,关系着自家孩子的命运, 疏忽不得。
“这样的人不配当老师。”
“出了一个顾万里又来个张灿,学校的教育质量越来越差!”
“还不如不合并呢,原来咱们小学多好啊。”
“告到校长那, 开除他们!”
群愤激昂, 就连最后的余光没入天边,也没有对众人的情绪造成影响。
乔胜强不动声色, 自从知道顾万里和这个张灿胡搞他心里就窝了一团火, 一直等待时机, 他们却自己找上门来, 就算顾万里舅舅也保不住他了。
张灿煞白着脸, 明明她是受害人, 怎么突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乔胜强慢条斯理地吸了一袋眼,在门框上磕了磕,“各位乡亲, 顾万里的人品操守有问题, 我身为他岳父都觉得脸上无光。本想为了女儿和外孙忍一忍,再劝一劝,不愿意看他们夫妻离散,可是你们看,他做的全是坏良心的事。”
乔胜强重重叹了一口气,“就算他不要脸,我们乔家还要呢,我就做主,从今后顾万里跟我们乔家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也不要有顾虑,为了家里的孩子,我带头,和大家伙一起去找校长,若是校长还让他们俩留教,我豁出去,跟大家一起告到教育局。”
“好,我第一个跟着书记。”
“就该这么办,我早就想去告了,顾万里那个混蛋还当老师,我呸,是个人都比他强。”
众人七嘴八舌,都同意了乔胜强的提议。
乔胜强冷冷看向张灿,想跟我斗,你还嫩点。
杜家燕是个爱凑热闹的,很快过了桥,一边手里拎着菜,一边拎着肉,站在人群外围打听,好家伙,这是要闹大啊。乔胜强这个人还真是不好惹,她怎么就以为他是软柿子呢。
杜家燕不禁后怕,幸好当初没有做出过分的事,不然这小鞋得穿多少啊。
按说顾万里和张灿狼狈为奸,师德败坏,身为乔家堡小学学生家长的一员,她应该挺身而出,可是家里没男人,三妮也马上要毕业了,她闷头扎进混水里,告下来了好说,告不下来呢,再把三妮的名额给搞没了,她哭都没地方哭。
因此上,杜家燕又快速过了桥,还是赶紧回去给三妮烧饭,天都黑了,孩子该饿了。
……
这是乔家堡小学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罢课,一个班里的学生到的寥寥无几,在听说了罢课的原委后,这寥寥无几的学生也被家长拽回了家,其中就包括万敏。
家长们围在校长的办公室门口,一定要他给个交代。
天气阴沉沉的,又闷又热,校长秃掉的头顶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嗓子都喊哑了。顾万里有在教育局的舅舅撑腰,他不敢动,只能把张灿拉出来开刀。
“乡亲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老师们的行为不检点,我身为校长有失职之罪,我一定给大家个交代。”
“你打算怎么做?”
“开除张灿,上报教育局。”
“顾万里呢?”
“这……”校长迟疑,当初他当上校长全赖顾万里在里面周旋,要是把他也开除了,不是过河拆桥吗。
家长们可不管那么多,硬逼着他要说法。
校长咬牙,豁出去了,反正顾万里的舅舅在教育局,肯定能帮他找到门路,当初顾万里去万家村小学教书,说不定就走了关系。
“顾万里也同样开除,上报教育局。”
家长们也好说话,得到想要的结果,三三两两的散了。
校长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忍不住骂了两句,村里人就是没素质。转头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张灿,嫌恶之情立刻爬满脸上。
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搞大了肚子,不是悄默默得拿掉,还跑去人家家里闹,脸皮怎么那么厚,这下好了吧,工作也闹没了,以后甭想在教育行业做下去了。
校长恨铁不成钢,狠狠剐了她一眼,瞳孔猛然一缩。
张灿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双手捂着肚子,脚下一滩血,血不断往外蔓延,越来越多。
校长大叫救命,好多躲在办公室里看热闹的老师争先恐后跑了出来,有胆小的失声尖叫,几个男老师七手八脚地抬起张灿,赶紧送卫生院。
学校眨眼就只剩下几个老师,顾万里缩在墙脚哆哆嗦嗦地看地上那滩血。
昨晚张灿回来后来找他,整个人阴沉沉的,咧着嘴角冷笑,她说:“顾万里,咱们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恨不得掐死你。不过,你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你了,武侠片里不都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我一直纳闷那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咱俩试试吧。”
顾万里被吓得一晚上没睡着,他其实胆子小的很。
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古怪地笑了笑。无论他怎么说张灿都不肯拿掉孩子,执拗要生下来了,到最后还不是没保住。流的好,至少张灿不能拿孩子威胁他了。
…………
万萍散步的兴致全被街边的谈话声吸引了过去,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张灿还挺能豁得出来。她倒是很想知道乔胜强打算怎么办,真的要乔善善和顾万里离婚吗,那也要乔善善肯啊。
万萍的八卦之心顿起,加入午后大妈闲话家长里短的大军,“那乔善善呢?同意离婚?”
“离什么婚?!我看乔胜强是吓唬顾万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带着孩子,以后怎么嫁人。”
“是啊,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
万萍抬头望天,好像有雨点掉了下来,怎么不下道雷劈死她们呢,什么年代了,还名节。
也有人跟万萍持同样的观点,“看你们落后的,封建社会才说名节呢,你看看电视上演的,满大街都是离婚的。人香港那边都未婚同居,未婚生孩子。”
“那是电视,咱们是农村,你去找个离婚的给我看看。”
那人哑口无言,还真特么找不出来。
万萍悻悻然,合着雷声大雨点小,闹了半天,这婚还是离不成。其实她是希望乔善善和顾万里离婚的,这样的男人跟着他干什么。
没了听八卦的心思,沿着小河边走了两圈,突然想知道乔庆杰在工厂干什么,在小卖部里买了冰棍,打算为慰问下劳苦大众。
乔庆杰正光着膀子锯木头,滋滋的声音,旁边还有人在割钢管,火花四溅。粉尘飘的到处都是,树叶子蔫巴巴的挂着,知了一直叫个不停。
只落了几个小雨点,又停了,闷热丝毫未减,想必在酝酿一场大雨。
万萍招呼大家吃冰棍,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乔庆杰的身体健壮,古铜色的皮肤,肌理匀称,胸肌腹肌啊,随便一动就能鼓起来,汗水淌的身上油亮亮的。
万萍的脸红起来,扯过挂在树上的T恤扔在他身上,“穿上。”
乔庆杰把T恤搭在肩膀上,坐在她旁边吃冰棍,嘶嘶吸着凉气,太解暑了。
“你怎么来了?”
“我来视察工作啊,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帮我管工厂。”
“这天底下你还能找到比我还卖力的吗,老板员工全给当了,你看我这汗,这胳膊……”他弓起胳膊,肱二头肌砰一下就鼓起来了,“油光锃亮。”
“所以我买了冰棍犒劳你啊。”
乔庆杰转头看看,没人注意自己这边,在万萍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万萍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剐了乔庆杰一眼,这人的脑袋里就没有一点儿正经的。
“你知道顾万里的事了吗?”万萍的八卦之心又复燃了。
“知道啊,怎么了?”
“我要是乔善善早就跟他离婚了。”
乔庆杰顿住,冰棍塞在嘴里也不咬,有些诧异地看万萍,“你当离婚很简单啊?”
“那有什么难的,先写个离婚协议,财产怎么分割,孩子归谁,再去民政局,一人领个绿色的小本本,不就得了。”
流程了解的挺清楚啊,合着他在外面忙,她就在家里琢磨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电视上看的呗。”
电视真是害人不浅,专门教人怎么离婚,破坏夫妻感情。回头就把电视天线给撅折了,收不到台,看你还怎么跟着学。
“你是不是打算去给乔善善当说客啊?”
“那倒没有,我和乔善善一向不和嘛。”
乔庆杰哼哼冷笑几声,这要是关系好的,她一准掰着手指头教人家离婚的流程。他得告诉她现实有多么残酷,“女人离婚后就是二婚了,又带着孩子,再结婚就很难了。”
“你怎么跟村里的女人们一样的观点。”万萍嗤之以鼻,“那就不结了呗,自己带着孩子过更潇洒,你想啊,孩子有父母带着,自己又能赚钱,不用伺候男人吃喝,想谈个男朋友就谈,不想谈就一直单着……”
乔庆杰阴测测地看着她,手里的冰棍都化了也不知道,“看来你挺向往的啊。”
万萍叹气,“我也就是想想,向往谈不上,毕竟……”她朝乔庆杰嫣然一笑,笑得乔庆杰心脏漏跳一拍,“毕竟你对我不错,家务活全包,又能赚钱,再想找你这样的……难。”
乔庆杰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你知道就好,我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万萍格格地笑,说你胖你还喘了。
忽然间,狂风大作,原本蔫巴巴的树叶突然间有了精神哗啦啦响起来。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尘土的味道里裹挟着潮湿。
工人们赶紧把东西都搬到凉棚里,躲进屋子里避雨。
房间里只有一台落地扇,呜呜的扇着风,风很热,一点儿都不凉快。
万萍的额上淌下汗珠,乔庆杰拿了条干毛巾给她擦。
雨顷刻间下大,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天地间一片黑暗,树被吹得东倒西歪,间或电闪雷鸣。
毫无意外地停了电,工人们和万友在堂屋,万萍夫妻在原来的卧房,炕被拆掉了,靠墙放了张单人床,铺着凉席,床头一张薄毯,一个枕头,再旁边放了张桌子,桌子上堆着好几个本子,散落着几支笔,除此外还有两把椅子。
乔庆杰拉过一把椅子给万萍坐,风和雨一起从纱窗里飘进来,乔庆杰拉上帘子,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万萍噗一声笑了,“你说我平日里也不说来,来看你一趟吧,偏又赶上下雨。”
乔庆杰也笑,倒坐着椅子,下巴搁在椅背上,两只眼睛跟两个探照灯似得,贼亮贼亮,“说明老天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是啊是啊,老天心疼你。”万萍翻白眼。
堂屋里的工人们也在说乔善善的事,一个个的聊起八卦来,比女人不逞多让。
万友也加入讨论大军,猜测乔善善家是不是乔家堡头一家离婚的,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还躲一旁看热闹。
反正事不关己,别人家的事都当八卦听,轮到自己身上再说。
天空中一声雷,伴随着咔嚓的声音,不知道哪棵树被雷公看中了。
下了快一个小时,雨渐渐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工人们两人或三人一把伞的走了。
万友跟乔庆杰打了声招呼,也走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俩,停掉的风扇又吱吱呀呀的转起来,吹出来的风总算有了凉意。
俩人谁都没有动,偶尔有风吹过来,掀起乔庆杰的头发。
他定定看着万萍,怎么都看不够,有的时候他会想,若是当初没有赚够两万块钱,还能不能娶到她,他一直不知道当时万萍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嫁给他呢,他的风评真的是很差。
乔庆杰的脑袋拗不回来,非常想知道答案,他就问万萍,万萍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乔庆杰暗道不好,待会儿万萍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万萍说:“我一直以为你赚不到的,顶多赚个几个千块钱,剩下的那些我可以给你补啊,再不济,我娶你过门,来我们家当上门女婿,二妮在外面打工,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三妮肯定是要读大学的,也唯有我留在家里。”
乔庆杰满头黑线,合着她是存了这种心思,老子才不当上门女婿呢。
万萍憋着笑,“说真的,你要是上门,我妈肯定愿意,还得倒贴给你钱呢。”
给老子一百万,老子都不干。
身为男人,要有气结,入赘,身上的骨头是有多软。
乔庆杰觉得这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得想个办法岔开,“你还想买房子吗?”这事一直没顾上,耽搁到现在。
“帝都的太贵,咱们手底下没有那么多钱,还得投进去做成本,我想过了,不能一直做小作坊,得扩大,你多跑点订单回来,咱们重新找个大点的地方,产量上去了,才能多赚钱。”
看吧,她在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因着厂子名义上是万萍的,乔庆杰并不想据为己有,也就任由厂子按照这个规模经营着,他想着只要能让万萍有个事做,手里边有零花就行,看来她的要求不止于此,还挺有野心。
乔庆杰也就正儿八经地思考起来,“要不这样,在你生产前,我能跑多少订单回来就跑多少,加紧了时间干,若是到年底,能赚上一大笔,咱们就扩大经营。”
最重要的一点是,过完年,她就能出门了,要真搬到远的地方去,可以带上老婆孩子,乔庆杰是不会自己在外面拼,把老婆孩子留家里的。
万萍点头,这样一来,买房子还真是遥遥无期啊。
……
天边挂着彩虹,五颜六色的拱桥,像仙人随手撒下,庆祝雨过天晴。
万萍和乔庆杰在满是泥污的路上走着,泥巴偶尔吸住鞋底,嗞一声艰难拔出来,泥点子溅在洁白的脚上。
万萍蹙眉,她现在弯腰困难,洗澡都随便冲冲,脚也是一带而过,有的泥点子沾的劳,还得用手抠。
乔庆杰生怕她摔倒,扶着她,走的小心翼翼的。
远远瞧见家门口蹲了个人,小小一团,像受伤的动物。走的近了,才看清是孙爱珍,孙爱珍的白发乱糟糟的,双眼红肿,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伤心欲绝四个字来形容,裤管上沾了好多的泥巴。
“妈,你怎么了?”乔庆杰有些担心,先走了过去,拉着孙爱珍的手,拽了几次都没拽起来。
孙爱珍仰头看他,嘴唇嗫喏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反而留了出来。
乔庆杰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孙爱珍说:“四儿,成成没了。”
“什么……没了?”乔庆杰心跳如擂鼓,耳朵里嗡嗡的响,是不是听错了?
“成成发烧了,五妹带他去打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完针后成成说了句麻就睡着了,五妹那个傻娘们就背他回来了,她怕孩子还在烧就去摸孩子的额头,孩子的身上都凉了。”孙爱珍死死抓住乔庆杰,手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我平常说她傻她还不愿意听,孩子没了,她都不知道,我的成成,我的孙子啊!”
孙爱珍呜呜的哭,“他还那么小,要死也是我先死啊,他怎么走到奶奶前头了。”
乔庆杰的心思恍惚,记得乔梦成刚生下来的时候,他去看,小小的一只,包在襁褓里,脸膛红红,闭着眼睛,呼吸浅的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就没了。
会说话后,看到他就叫四叔,每年过年都来跟他要压岁钱,怎么就没了。
万萍也跟着哭,她是个母亲,更能体会失去孩子的心情。她只见过乔梦成一次,怯怯的,不敢说话,看人的时候都是偷着看,处处透着小心,“妈,是大夫打错药了吗?”
孙爱珍慢慢站直身子,擦干净泪,满脸的戾气,“是,我来叫四儿,抄家伙砸他们的药铺,给我孙子偿命!”
…………
其实乔梦成昨晚便有些发烧,黄五妹给他吃了两片退烧药,早上烧退了,两姐弟一起去上学。黄五妹收完家务,去街上闲聊,才知道罢课的话,急急忙忙把俩孩子接回来。
俩孩子放下书包,就跑去玩了。
中午喊回来吃饭,摸了摸乔梦成的头,还是有点热,便又给他吃了两片退烧药,哄着孩子睡了。下大雨打雷,劈倒了家里一棵树,乔梦成被惊醒,他向来胆小,要黄五妹陪,不敢再睡。
黄五妹抱着孩子,孩子的身体滚烫,小脸黄黄的,嘴唇又红又艳,眼睛一会儿开一会儿合。
黄五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乔梦成点头。
可雨还很大,也没有停的迹象,黄五妹只好拧了湿毛巾给乔梦成擦身,雨一小就赶紧抱着孩子去了药铺。
先试了温度表,高烧到39.5,得打退烧针。
那时候不说什么打针对身体不好的话,只要高烧不退,一针下去,保管药到病除,什么发烧是在增加抵抗力,完全没有概念。
黄五妹脱下乔梦成裤子,大夫拿药棉消毒,针头猛然扎进肉里。
乔梦成最怕打针,小身体紧紧绷着,一感觉到疼,顿时哭了起来,往常是越哭越大声,这次就哭了几声,抓着黄五妹的衣服眼泪汪汪的说了声“妈妈我麻”就合上了眼睛。
黄五妹的脑子拎不清,真没往孩子出事的方向想,给孩子擦干净泪,付完医药费,背着孩子就走了。她还想着孩子生病了,晚上做好吃的,从没想过天人永隔,那句话是孩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喜欢村里一枝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村里一枝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