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树木, 百年树人, 万秋生这孙子还真的打起了树的主意。
万家村和乔家堡原来是一个村的时候, 那真的是绿树环绕, 鸟语花香。绿油油的水田, 大片的荷叶, 荷花点缀其中, 池塘里鱼虾鲜美,堪称小江南。
两个村子分开后,砍了一批树, 作为两个村子的分界线,若是从高处看,便能看到一条弯曲的光秃之处。
如今两个村子“建交”, 谁也没想过把光秃秃的地方重新栽上小树苗。而且树木影响庄稼的生长, 田地挨着路的村民都不不大赞成栽上树。
万秋生背着手,从村子里一直晃悠到地头, 粗略算下来, 大几百棵树, 要是算上乔家堡的就更多了。他嘿嘿笑了几声, 仿佛看到工人们扛着树, 吆喝着装上了车。
还是镇长厉害, 全是无本的生意。
万秋生本也想跟万萍似得寻摸一块废弃的宅基地,可他做的是树的生意,地方小了占不下, 就看上了以前做为公社的地方, 院子大,闲置的房间也多,能充当仓库。
可是这块地方是属于村委会的,需要万顺书记点头。
万秋生就拎着两瓶好酒去找万顺,跟对付镇长一样,他拿着帮扶村里的贫困户当借口。万顺本就看他不顺眼,又听说要砍村里的树,哪管你是帮扶还是塞自己腰包,当时就跳了起来。
混小子,这些树都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当年老子也带着村民种了不少,你说砍就砍。你那是在吃子孙钱,会天打五雷轰!
万顺拎起一瓶酒就给摔了,“给老子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他气愤难平,年轻人的脑子都让纸糊了!
万秋生也来气了,“镇长已经答应了,有本事你找镇长吼去,你以为没你点头我就不敢用了,我这就去把锁子给砸了。”
万顺抬手又把另一瓶酒给砸了,地上满满的碎玻璃渣子和到处流淌的酒。他拍着桌子大哭,“这帮猴崽子要灭人活路啊!”
万秋生真的把锁子给砸了,叫着那俩跟班入驻。粗粗打扫一番,找了两把钢锯,开着拖拉机就奔水田去了。
有一条大路通往水田,路的两旁全是合抱粗的杨树,杨树笔直地伸向天空。夏天村民们都喜欢到这里遛弯,听蝉鸣蛙叫。
此时没有蝉鸣,也没有蛙叫,只有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万秋生指着一棵又粗又直的老杨树,“锯这一棵。”三合板厂的人说了,越粗越直的,越值钱。
拖拉机靠边停下,万秋生跳了下去,把钢锯扔给两个狗腿子,“锯!”
两人吞口水,“真锯啊?”
“还假锯吗,出了事老子顶着。”
两人一人拉着锯的一头,坐在地上,脚相互顶着,开锯了。那滋滋的声音,听得万秋生心花怒放。
这棵树足足锯了半个钟头,两人满头大汗,手都快起泡了。
树倒下来的那刻两人错愕的表情和万秋生兴奋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其中一人说:“不会有报应吧?”
“会吗?”另一人吞口水。
万秋生在树上跳来跳去,硕大的一棵树将路整个挡住,繁盛的枝丫摔在地上,有的掉的很远,零零散散的,好像被肢解的零件。大概它没想到,自己生活了几十年,兢兢业业地遮阳挡风,竟被人拦腰折断。
万秋生拿着钢锯把细小的枝丫锯下来,只留着粗实的。招呼两人抬树,可是树太重了,根本抬不动。
万秋生就拿了根绳子,把树绑上,挂在拖拉机尾巴上,拖进了村。
村民们指指点点,有好奇的,有骂的,就是没有上前阻拦的。他们还不知道树对于生存的重要性,只当是拔棵草那般可有可无。
…………
杜家燕掀开井盖,抓住绳子,一点点往上提,起先很费劲,慢慢轻松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绳子的末端绑着一个藤编的篮子,篮子上盖着白色屉布,屉布下面放着几十个粽子。北方的粽子与南方不同,个头比较大,有成人的手那么长,一般能装下二两米,成三角形,用五六片粽叶包成。
杜家燕包的小,粽身细长,装个一两米足矣。她拿了四个,把篮子盖好,又放入井中,复又盖上井盖。
家里的井是旱井,没有水,井底往侧面挖了两个洞,放着土豆和红薯。天气暖和后,有的东西容易坏,就放在篮子里,悬在井里,是为天然的冰箱。
杜家燕摸了摸粽子,拔凉拔凉的,她最喜欢吃这样的粽子,又甜又凉,跟吃冰棒似得,通体舒泰。她知道万萍也喜欢吃,特意多拿一个给她,最近她太累了,眼底下一团黑影。
万萍中午下班回来了,靠在竹椅上挺尸,双腿伸的老长,一点儿形象都没有。
万敏嘲笑她,没个样子,白糟蹋了村花的称号。
万萍呲呲牙,谁爱要谁要,她不稀罕,快累死老娘了。还是那句话,挣钱真累。
杜家燕进的屋来,把粽子放在蒲萝里,“别闹你姐,让她歇会儿。”
万敏朝万萍撇嘴,“现在我成捡来的了。”
万萍噗地笑起来,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待遇直线往上升,万敏已经退居二线。
杜家燕在万敏的脑袋上戳了一指头,“就你会作怪,你大姐挣了钱还不是供你读书。”
“那可没准,说不定便宜了婆家。”
杜家燕两条寡淡的眉毛瞬间扬了起来,“她敢!谁家的闺女不是偷着给娘家塞东西。”杜家燕把饭端上,白面馒头配上干煸四季豆,透着诱人的香气。
万萍开厂后,杜家燕就尽量不给她吃粗粮,你见哪个当老板的吃糠咽菜啊。
万萍提起过,吃粗粮对身体有好处,一个月吃个几次她不介意的。可是杜家燕介意呀,如今万萍就是家里的金主,她很快就能升级为万家村最有钱的人。而她,杜家燕,就是最有钱的人她妈,听听,多威风。
吃罢饭,万萍躺在炕上放空自己,待会儿还得去工厂。因着前期的准备工作耽误了些日子,又刚上手,都不太熟悉,导致进度太慢,还有一个星期就到交货的日子了,还有一半没有做出来,得抓点紧。
潜意识里又担心乔庆杰,晚上睡不好,人就特别累,万萍险些睡着,跳起来,洗了把脸,又去忙活了。
工厂和万秋生家挨得很近近,就隔着一户人家,刚开张那段时间,他经常来工厂里转悠,万萍就当没看见,日子长了,他觉得没趣,就不去了。
如今人家也开起了木料厂,虽然做了损阴德的事,第一天就砍倒了四五棵树,奈何没人管啊,也以老板自居起来。认为和万萍站在了同一高处,又开始往工厂里跑。
他坐在小板凳上,跟万萍瞎掰呼,“我的才是一本万利,不,本钱都没有。”
万萍乜斜他一眼,“谁说没本钱,你的本钱大了,全是后代子孙的命!你起开,别坐在我这里,我不跟你这种人说话。”
万秋生不服气,“我怎么了,不就砍几棵树吗。”
岂止几棵树的事。
万萍拿了扫帚扫地,专往他那块扫,道不同不相为谋,任你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轰走了,眼不见为净。
万秋生到处跳,躲着扫帚,就是不肯走。万萍气结,一扫帚拍他身上,万秋生怪叫,“你怎么打人!”
“打的就算你!”扫帚全往他身上招呼,万秋生抱着脑袋往外跑,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泼辣了。快要跑到家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过来,他啐一口,“不就是看上别人了吗,等乔庆杰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沈铭下了车并不走,后排的车门打开,下来个人,肚子微凸,夹着黑色的公文包。沈铭在前,引着他进了工厂。
万萍听到开门声以为万秋生去而复返,正想发飙,一看是沈铭,忙收敛了怒气,换上笑脸,“你怎么来了?事先也没打个电话。”他每次来都会先打好招呼。
“事急,没来得及跟你说,给你介绍下,这是谢总。”
谢总一双眼睛几乎钉在万萍身上,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
沈铭有点尴尬,咳嗽两声,“谢总,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万萍。”
“哦哦,万小姐你好。”他笑眯眯的伸出手。
万萍盯着他的手,故意做了个无辜且茫然的表情。
沈铭握住谢总的手,“村里人,不懂得新式规矩。”
“哦,晓得晓得,我一开始也是,习惯就好,呵呵。”
万萍也跟着笑,说了声谢总好。
“谢总是专门做体育用品的,有意跟我们合作。”沈铭一边跟万萍解释,一边带着谢总到处看,他站在两人之间,挡住了谢总的视线。
那位谢总对小作坊似得的生产不大满意,要考虑下看,目光却老是往万萍身上瞟。
万萍冷下脸色,言说还有事,避开了。
沈铭送谢总出去,又回来找万萍,“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这种人,都是我的错。”他陪着小心,不敢看万萍的脸。
几次三番接触下来,他对万萍的好感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想,要是有可能把两人的关系往前推一步。
万萍倒是没生他的气,“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我没有怪你,你也是为了厂子好。”
“我,我其实……唉,是,也是为了厂子。”更多的是希望能与她多接触,万萍对他就跟对那几个工人一样,甚至还更疏离些,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差啊。要个头有个头,要能力有能力,不就比她虚长几岁,左腿短了那么一丢丢。
沈铭颇有些沮丧,但他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耷拉脑袋的人,仍然腰板挺得笔直,来日方长,慢慢来,水滴石穿嘛。
…………
交了第一笔订单,又来了第二笔,种类更多,批量更大,几个人见天的忙,没有一天休息。
万萍有点吃不消,交代万友看着,休了半天。
躺在炕上,西想想东想想,想的什么也不知道,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杜家燕回来了,说了几句话,人又精神了,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到处走走。
水田边的树被砍了大半,这才一个多星期,到处可见被砍掉的木桩子,一圈圈的年轮,向世间展示着它们逝去的生命。
万萍骂万秋生,这个败家玩意儿,迟早万家村毁在你手上。
走的远了,看到那棵开叉的柳树,旁边是绿油油的水稻。她摸了摸柳树,想起在这里送乔庆杰毛衣的事,现在想来,好像发生在很久以前似的,其实才几个月而已。
她坐在柳树下,眯着眼睛看远处的荷叶,含苞待放的荷花,风一吹,荷花晃了晃,很快又摆正了。
万萍站起来,朝荷塘的方向走,路过一片鱼塘,步子一顿,几只天鹅浮在水面上,长长的脖颈弯着,很是优美。
万萍不禁感叹,土.枪收的真好,多赏心悦目的景儿啊。
何必出去打工,找点副业做做,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挺好的。
随即又失笑,哪个大男人会有她这种小女人的心思,不都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吗。
正愣神间,听到大喇叭上广播自己的名字,“万萍请注意,万萍请注意,听到广播后到村委会接电话,重复一遍,万萍……”
万萍急匆匆往回赶,谁我给我打电话,莫非是沈铭?
走到村口正赶上放学,乌泱泱的人群,小学生们背着书包,万萍穿插其中,特别显眼。
孩子们议论纷纷,或说今天的作业,或是抱怨老师,或者哪哪同学,一个名字突然跳入耳中,“你们知道万敏和乔宇的事吗……”
万敏?乔宇?什么事?
万萍停住,追随那声音,“乔宇最近发了疯的学习,一定要超过万敏,听说晚上都学到十二点,周末也不出去玩,就在家看书。”
“就他?每次考试都是倒数,再怎么学都到不了前面。”
“哈哈,谁说不是。”
万萍不追了,也没有去村委会,鬼使神差般进了学校。到了五年级甲班,万敏正在慢吞吞收拾书包,时不时看下后面。万萍随着她的目光寻去,见是上次被她退回情书的男生。那男生正在埋头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万敏的视线。
大喇叭再次广播,“万萍请注意,万萍请注意……”
万萍跺跺脚,赶紧朝村委会跑。声音还在继续,仿佛魔音穿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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