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斜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 沉入了地平线。
万萍快步走着, 阴冷的小风直往脖子里钻, 已经进入深秋, 离婚期越来越近——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十六。这段日子, 她和杜家燕去了市里几趟, 买了好些衣服, 大多是红色的,杜家燕说新媳妇过门,要穿新衣服, 免得被人笑话。
万萍也没有说什么新旧无所谓的话,总得有个新娘子的样子。
自乔友涛去世后,乔庆杰沉默了很多。店里的事情都交给了乔振华, 两个店面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招了个伙计帮忙。
乔庆杰一直在布置新家,几乎没有去过店里。
万萍知道他有心结, 他在怪自己不该让乔友涛跑那一趟。
也顾不得村里人说闲话, 她经常往乔庆杰那跑, 有的时候会呆上一天, 乔庆杰默默地干活, 她就默默地看着。
孙爱珍遇到过几次, 以为俩人是舍不得分开,捂着嘴偷笑。
今天待的有点晚了,万萍怕杜家燕训斥, 走的特别快。
拐弯进了家门, 听到屋里有说话声,往常只有杜家燕和万敏在家,万敏要看书,家里基本上都静悄悄的,想来是来人了,她快步走进屋里,见到来人,怔住了。
“二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静穿一条长袖连衣裙,外罩风衣,腿上一双肉色丝袜,踩细高跟鞋,化了妆,大长眼睫毛又浓又翘,嘴唇红艳艳的,脸上涂了很厚一层粉。
万静嗤一声笑,“这不是听说你要结婚了吗,请假回来看看。”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呢。”毕竟她们的关系一向不好。
万静撇撇嘴,“哪能呢,怎么说也是姐妹,喏,给你的礼物。”她拿出来一个方形的盒子,盒子里妆了一套化妆品,“老大,你说的没错,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样,我以前就是眼光太短浅,外面的女人打扮的那叫一个漂亮,咱们村里的人根本没法跟人家比,她乔善善算个屁。”
万萍接过盒子,“你知道了就好,回来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厂子忙,假少,这还是我攒了好几个月的呢。”
“我结婚那天呢?”
“可能来不了,也说不定,要是有假我就回来,咱们姐妹三个你是第一个出嫁的,我也不好意思缺席。”
“你能来我很高兴。”
“得了吧,其实心里膈应得很吧,听妈说你开厂子了,挺能干的啊。”
“全是别人帮衬。”
又闲拉一会儿家常,杜家燕叫吃饭,姐妹三个再次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万静没有像以前那样疯了似的吃东西,每一样都浅尝辄止,她说刚去帝都那段日子,光是吃了,看到什么好吃买什么,吃的多了,发现味道也就那样,就不怎么吃了。
她还给万敏买了两条裙子,说话的口气仿佛自己已然是个大人了。
听说万敏要考实验中学,万敏让她加油,“我们厂子里坐办公室的都是读过书的,像我这样初中都没毕业的,只能在车间里干活,三妮,好好读书,将来咱们也坐办公室。”
“我不坐办公室,我要读研究生。”
万静怔了下,“研究生是什么?”
“就是研究生啊。”万敏觉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万萍轻笑,这丫头的目标还挺高。
放了碗筷,万静悄悄问万萍,“听说乔友涛没了?”
“嗯,遇到了事故。”直到现在万萍都不太敢相信,原著中乔友涛并没有死,他跟乔庆杰闯出了一番事业。当然她只看了一半,真正的结局如何并不知道,或许他会死,或许兄弟反目,或许富甲一方,谁知道呢。
“那万筱筱呢?”
乔友涛过了七期,万筱筱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找过万萍,她说不想再待在家里了,一想到乔友涛她就难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她把乔纪谦托付给父母,独自去了南方打工。万萍问她打算去哪儿,她说不知道,或许去广州,或许福建,但是不会去深圳。
乔立柱得了失心疯,经常挂在树上,喊着涛子你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筱筱呢,小娃子呢,怎么没有一起来。老头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只重复这么几句话,对于赶走乔友涛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乔母的精神也不好,日日哭,有一次万筱筱抱了乔纪谦来看她,她勉强露了笑模样,只说了一句小娃子长得跟涛子小时候真像,便再也没有说话。
本来万筱筱是打算把乔纪谦留在乔家的,看到两位老人的状况,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家里的父母年纪不算太大,她又是独女,乔纪谦给父母带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到底是没了最亲近的那个人,心底开了个大洞,无法填满。
…………
万静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把一张脸收拾的跟假的似得,处处透着精致。紧致的连衣裙包裹着玲珑的曲线,外面套一件红色风衣,头发高盘,腮边垂下来几缕碎发,踩一双十公分的高跟鞋。眼角的线条故意挑高,眼波一转,媚眼如丝。
万萍咂舌,出去一趟本事渐长啊,这妆化的够撩人的。
万静对着镜子里的万萍笑,上完妆的自己终于可以和老大平分秋色了,而且,她看了眼自己饱满的胸部,她敢打赌男人更喜欢自己一些。
万萍撇过脸,我才不稀罕大胸呢,小怎么了,紧实又挺,不比大的差。
万敏跑过来,对着万静上下打量,啧啧出声,“二姐,你这身衣服太好看了。”
万静抬起下巴,“那是,花了我半个月工资呢。”
正好这话被杜家燕听到了,叉着腰喊,“显摆什么呢,半个月工资穿身上挺美的是吧。”她扫了万静一眼,怔了下,确实挺好看的。自己闺女打扮的好看,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是,声音明显缓和不少,“也得留着点余钱,万一有个急需呢。”
“知道了,真是麻烦。”
“死丫头你说谁麻烦!”
万静收好化妆盒,“我不吃饭了,减肥。”
“身上没有二两肉,减什么肥,哎,你去哪儿?”
“我去找万霞。”
“万霞嫁人了。”
“我知道,她今天回来。”万静早跑没影了。
杜家燕磨牙,回来就不让人省心,往外跑的毛病一点儿都没变,人万霞都快当妈了,你跑去跟人家叨叨啥。
当然是要显摆下这几个月在帝都的成果,告诉大家,我万静已经不是以前的万静了,我脱胎换骨了。
本着这样的心思,万静走在大街上,和相熟的人打招呼,然后听他们议论自己,“那是万静吗,变好看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长得那么白呢,跟大妮不相上下。”
“你知道什么,她化妆了,电视上的人不都这样吗。”
万静抿着嘴角笑,胸脯子抬得老高,待见到万霞,万霞也是一阵惊呼。她怀孕了,三个多月,胃口很好,吃的脸都圆了。
万霞的长相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前跟万静在一块的时候,也没有显得比她差多少,今儿个再在一块,彻底被比下去了。
万静的小蛮腰跟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比,细的就跟柳条似得。万霞后悔了,她不该答应跟万静见面的,她以为万静还是那个好吃、喜欢抢人东西的人……她已经变了。
万静笑眯眯地抚摸万霞的肚子,“呀,都怀孕了,男孩女孩?”
“男孩。”村里有位老中医,把脉很准,十里八乡都来找他,据说他手里边有很多不外传的秘方,有些个顽疾,他一剂汤药就能根除。万霞怀孕后,特意给他把过脉。婆婆知道是男孩后很高兴,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腰身日渐圆了起来。
万静幽幽叹了口气,“还是你命好,一过门就怀了男孩。我是不成了,见了城里人,就看不上村里的男人了,以后还不知道嫁到哪里去呢。”
万霞很不喜欢她这种口气,好像出去一趟就多了不起似得,她故意拿话刺她,“顾万里也看不上了?也是,他都结婚了,对乔善善也不错,乔善善前段日子添了个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把全村人都请去了,排场可大了。”
万静的脸色沉了下来,顾万里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就不信她变得这么漂亮,他还无动于衷。
心里别扭了,就不想再坐下去了,万静告辞出来,盯着对面乔家堡小学露出一丝狞笑,抬脚上了桥,生了个儿子,后继有人了。
乔庆杰抱了干柴,正往家走,瞧见桥上过来一人,看着面善,偏又想不起来是谁,便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他穿灰色外套,因为连日来精神不振,看起来有些萎靡。
万静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这不是我未来的姐夫吗,怎么抱起柴火来了。”
房间里有点潮,他打算提前把煤火生起来,把炕给捂热,等万萍过门后,睡着舒服。
“你是……万静?”
“是我,不认识了?”
“可不是,变漂亮了。”
万静抿着唇角笑,“跟老大比呢?”
“自然比不上。”乔庆杰抱着柴火进了家,在他心里谁都比不上万萍的。
万静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不就赚了三万块钱吗,我才看不上。她继续朝前走,拐进胡同,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不多时,站在一处人家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伸手推开,朝院子里走,“家里有人吗,我来看乔善善了。”
她哪里是看,分明是挑衅。
乔善善死死瞪着她,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咱们没有任何交情,用不着你来看我。乔善善还没出月子,躺在炕上,戴着帽子,露出来的头发一缕缕的,很油腻,因为一直出冷汗,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充斥着一股怪味,唯一让人觉得舒服些的就是奶香。
自从生了孩子,顾万里就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发胖了,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痘痘,很是有碍观瞻。
这样的自己别说万萍,就是跟万静也没得比。
万静洋洋得意,故意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在熟睡的小婴儿脸上摸了下,“长得像你。”她是绝口不提长得像顾万里的。
乔善善压下满心的怒火,“我还没出月子,没办法招待你,等能下地了,我带着宝宝一起去看你。”她这是要赶万静走的意思。
万静不知趣,“我就待一个星期,等不了你出月子。”
所以就巴巴地赶过来气我?!乔善善闭上眼,“你知道的,女人坐月子最要紧,不能劳神,我累了。”
万静撇撇嘴,“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谁稀罕你来看我,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你!
万静走出来,胜强嫂在她身后啐了一口,“以后你还是别来了,我们家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万静回身朝她笑,“快放学了吧,我去接三妮。”
胜强嫂的脸色变了变,这个狐狸精,迟早要有报应。
…………
万萍站在一旁,看乔庆杰生煤火,灶膛里的木柴烧的哔啵响,腾起小火苗,将她的半边烘的热热的。
万静前脚走,她后脚就到了。
乔庆杰在灶膛里放了几块煤块,拿火镩捅了捅,“我看到万静了,她好像去乔善善家了,看来还没死心。”
万萍多少知道万静的心思,刚回来是要显摆一通的,就跟衣锦还乡的人,敲锣打鼓定要让人家知道他出去一遭混了个人模狗样的回来,“她心里有执念,我以为出去了,她能想开些,看来一点儿用处没有。”
“你也别太担心,她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只能由着她去,你越是压制,反弹的越厉害,就跟弹簧似得。
万萍笑了笑,“好了,不说她了。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市里,她说男方要在婚前给女方买两身衣服,说是村里的习俗。”其实她也不在乎,只是想拉着他出去散散心。
乔庆杰弯着腰,拿着小铲子和煤泥,用的劲有点大,煤泥点子溅在了裤管上,他蹙了蹙眉,拿起擦桌布把煤泥点子掸掉,留下黑色的一块印记。
“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大哥和三哥结婚前都带着两个嫂子去过。要不明天吧,周三,人没有那么多。”
“行,早上九点我来叫你。”
乔庆杰抬起头,朝她笑起来,两颗酒窝深的能装下一盅酒,手在身上蹭了蹭,将她腮边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也总在想,如果我没有让涛子去,是不是他就不会死。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我再怎么后悔涛子也不能活过来,反而连累你。”
“万筱筱都想开了,我总不能比女人还小心眼吧。明日我去找你,你只管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在家里等我就成,别让万静太得意,她跟你比还差的远呢。”
万萍的眼眶泛红,他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他能想通比什么都好。
乔庆杰刮了下她的鼻子,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不是很体贴?这么好的老公去哪里找。”
万萍心里的涩意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在干嘛。”她翻了个超级大白眼,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个“切”的口型。
乔庆杰乐,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带进怀里。
万萍朝后仰,“你才抱过柴火,一身的土。”
“柴火是抱,你也是抱,不都一样吗,它都不嫌弃你。”
我嫌弃它行不行?!万萍抬手给了他个爆栗,笑意浓浓的眼睛里映出自己错愕的表情。
乔庆杰右手拖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印在她的唇上。
万萍猛然瞪大眼睛,脑袋里嘣一声,似有根弦断掉,一片空白,只感觉到唇上的湿意和柔软。
“四儿。”
乔庆杰猛然松开万萍,循声望去,孙爱珍正往这边走。
万萍急忙跑进屋里,心脏乱跳,脸红的像刚浆染好的红布似得。
孙爱珍也要往屋里走,乔庆杰伸手拄在门框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妈,你找我有事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见到杜家燕了,她说让你们俩去市里转转,陪着万萍买点东西,这事我忘了嘱咐你了,你两个哥哥结婚的时候也去过,能少买就少买,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孙爱珍诧异地朝屋里看了看,灶火烧得正旺,往外喷着热气。厨房里置办了柜子,砌好了台面,锅碗瓢盆还没有放进来,表面上都蒙了一层灰尘,“有空了把房间打扫下,我来住一晚,新房子要老人先住过,驱驱邪气,告诉那些占了人家屋子的脏东西,房子有人住了,它们可以去别的地方了。”
乔庆杰的嘴角抽了抽,他最是不肯相信这些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人臆想出来的,偏偏孙爱珍是个迷信的,还要去算俩人的八字,被他拦住了,如果算出来八字不合,又是一阵磋磨,他不想临到头了,又生枝节。
乔庆杰揽住孙爱珍的肩膀,“我是你儿子,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煤火生着了,今晚就住进来吧,我待会儿去给你搬被子。”
“被子又不重我自己就搬过来了,锅碗什么的也该买起来了……”
“我知道了,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乔庆杰推着孙爱珍往外走,你说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赶在我俩亲热的时候。
孙爱珍不知道自己撞破了儿子的好事,很是无奈地嘱咐,“我说的话都你记在心里,离结婚的日子没多少天了,还得杀猪,准备婚宴。”
乔庆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儿子又不是傻子,知道该准备什么。”
总算是把孙爱珍推出了家门,他关上大门,哐当一声给锁上了,我看看还有谁再来坏老子的好事。他转身就朝屋里跑,阿萍,我们继续啊。
…………
顾万里大概想不到还会见到万静,他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乍一看到她,还以为是哪个从城里来的姑娘。顾万里一错不错地盯着万静看,真没想到她打扮下还挺漂亮的,出去过的就是不一样。
看那腰身,真真的杨柳细腰啊。突然间就想起了柳三变的一句艳词——满搦宫腰纤细,顾万里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这是他兴奋时的条件发射。
遂,扶正眼镜,正了正衣襟,摸了一下头发,确定仍旧光光整整,没有凌乱后,迈着方步朝万静走去。
“万静。”
万静正“张惶四顾”,听到声音转过头,见是顾万里,很是惊讶地捂住了嘴,“顾老师?怎么是你啊?我来接三妮放学,找不到她的教室。”眼底深处却藏着冷笑与玩味,当她真的是来接万敏么,只是个由头罢了。
“万敏在六年级甲班,喏,那个教室就是。他们今年要冲击实验中学,晚放学半个小时。”
万静“失望”地撅起嘴,“这死妮子也不告诉我,害我来这么早。”
“不如去我办公室等一下吧,我们好久不见了,叙叙旧。”
万静咬着唇,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不太好吧。”
“没有关系,反正他们一会儿就放学了,走吧。”顾万里见她站着不动,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睛里带了一点儿嗔意。撒娇并不是女人的专利,有的男人撒起娇来,才真的难以抵挡。
以前,万静总会屈服在他这一手下,如今,她有了提防,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抓挠。
办公室的同事都回去吃饭了,因此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万里给万静倒了杯水,脸上抑制不住地有了红光。自从结婚,他就只对着乔善善一个女人,她怀孕后,更是断了床.笫之欢,他跟她说没事,不会伤到孩子,可她死活不让自己碰,他快憋死了。
万静简直就是上天解救他于水火的礼物。
万静对上他如狼似虎的目光,红艳的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托着腮,眼波流转,“顾老师,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乔善善好看?”
顾万里吞了口口水,心里不断地呐喊,妖精啊妖精,怎么早没发现呢,“当然是你好看啊,乔善善都成黄脸婆了。”
万静格格地笑,乔善善啊乔善善,当初你要死要活地跟我抢,拼着失了身也要嫁给他,你看看他是怎么说你的,黄脸婆,呵,亏你为他生了个儿子,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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