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是开单位的车来的, 很老式的黑色大众汽车, 半新不旧的, 后座上的车玻璃裂了几道, 擦洗的很干净。
农村人很少看到轿车, 都觉得稀奇, 站在万萍家门外议论纷纷。
沈铭打开车门下来, 仍旧是一套迷彩服,加了一顶黑色鸭舌帽。他这人有严重的军人情怀,每逢周末就倒腾出迷彩服, 找找做军人时的感觉。
他人本就高挺,穿上这一套衣服,还真跟当兵的一样, 左边的鞋子垫高了一点儿, 走路丝毫看不出跛脚。
万萍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下,跟那天那个满脚泥巴的人比起来, 现在的他给人沉稳干练的感觉。
沈铭突然有点紧张, 他几乎很少跟女孩子说话, 那天有四婶在, 接水的时间又短, 现在他俩单独一块儿……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好在多年的部队训练让他能很好的控制情绪,“抱歉来晚了,不太熟悉路, 走错了。”原是来送四婶, 他顺便怀念下当兵时的岁月,没想到会来第二次,就没用心记路。
“没关系,东西都做好了,你来看看,不满意的话我再返工。”
沈铭随万萍进了东屋,做好的足球都收在尼龙袋里,他拿出来一个看了看,比他上次见到时做的还要精细。
万萍拿过打气筒,“你试下,我都检查过了。”
沈铭给足球充好气,在地上拍了几下,点点头,“很不错。”他把气放了,重新放在尼龙袋里。从下装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这是采购合同,我询过价,一般2块钱一个,你的做工好,加了5毛钱。”
万萍接过来看了看,很标准的采购专用合同,列明了采购单位,需要的种类,数量,价格等,单位名称处盖了教育局的章。
沈铭又从那个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这是另外的采购合同,需要足球110个,篮球和排球各80个,时间比较长,两个月后交货。”
万萍又拿过来看,足球和篮球定价2.5元,排球2元,工期60天,“行,做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沈铭欲言又止,万萍好奇地看他,沈铭笑了笑,说:“其实每年学校都需要各种体育器材,不光是球类的,单杠,哑铃,接力棒,投掷棒之类的都要,你有没有兴趣做?”这些天他也没闲着,专门考察了□□育用品市场,光是学校这一块就有很大的需求。
万萍当然有兴趣,“可我没做过,没有经验。”
“那没关系,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你只要保证产品的供应就行。”
公务员的工作是不错,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很安稳,只要不出错,能做一辈子。可他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总想做一番事业。
他现在有关系,先把厂子拉起来,等厂子做大,再退下来。
万萍做活细致,人也安稳,这么大的事交给她,他相信她能做起来。而且公务员不准搞副业,没有人会想到他在这么远的地方与人合作搞厂子。
万萍还在沉吟,书外的她结婚后就跟着先生出外打工,生子,买房,最后留在了城市。其实她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乡,每年回老家总想就此住下再也不走。本打算退休后,回到老家,侍弄田地的。
如今,她在村里过了别人的人生,成全了她的想法。人本就是泥土做的,最后也终究归于泥土,这是她的根。外面的世界就交给年轻人去闯,家里总得有人留守,她愿意做那个人,见证农村社会的变迁。
可是时代在进步,她不能停滞不前,她得改变现在的生活,以后是经济发展的大好时代,她得抓住。新生事物将会接连不断的出现,两万块钱也不过后世那些高级白领一个月的工资。
这些想法一直掩藏在她的脑海最深处,如今被沈铭一把拉了出来。
安逸是好,可她不能安逸一辈子。她不再是那个48岁的半大老太太,她今年才20岁,正是大好年华。
于是她点了点头,含笑去看沈铭,那目光真当是让沈铭心头一跳,他如乔庆杰一样看到长者对晚辈的那种期许和欣慰,还有道不尽的感激。他疑心自己看错了,他比她大了整整九岁!
为了切断脑海里诡异的想法,他再次从下装口袋里掏出来一沓纸,递给了过去,“这是图纸,你先找做活好的木匠师傅算下每种器材用多少木材,然后去询价,找场地……”沈铭突然止住话头,要做的事情好像还挺多的。
万萍似乎没有留意,她正在看图纸,全是手绘的,蓝色圆珠笔线条,很细致,“你画的?”
“我以前喜欢画地图,没事就琢磨着画,我查过国标,也询问过相关人士,这些图纸都合格。”
万萍把图纸卷好,“行,做完这批货,我就着手建工厂。”
村里不缺场地,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建个小作坊。劳动力也不缺,最缺的还是钱,家里有点存款,要杜家燕拿出来估计得费一番口舌。
沈铭又从下装口袋里掏,不过是另外一个口袋,掏出来一个信封,“我有两千块钱的转业金,你先拿去用。”
万萍咦一声,他这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跟机器猫的口袋似得,一会儿掏一个出来,还神奇的没有弄错。
她把信封推了回去,“我们才见了两次,你就给我没这么多钱,不怕我拿钱跑了啊。”
“怎么会,我知道你家在哪儿,跑不了,再说还有四婶呢,论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万春嫁的是沈铭的亲四叔,可不是亲戚吗。
万萍还是没有接,“等你下次来拿货的时候再说。”
…………
万萍又去葛胖子的厂里买材料,这回买的多,葛胖子很高兴,还给了优惠,言说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
活不多也不需要找人,抓紧点,自己就能做了。
万萍推掉了万英俊那边的活,万英俊还挺惋惜的,万萍做的好,每次买家来都是拿她的当样品,她不做了,真是一大损失。
后来万英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万萍自己在家里做活,很是说了一通酸话。
万萍也料到了,想从竞争对手那里听到好话,几乎不可能,再说也是人家先做的。可话又说回来,生意人人能做,又没被你家垄断,人家葛家营到处都是做炮仗的呢。
万英俊本来主打足球,他也效仿万萍,开始接篮球和排球之类的活,大有扩大规模的意思,要压万萍一头。
万萍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做完这一批,就转做其他的体育用品了。
做活累了,她就四处转转,顺便找合适的场地。
连续转了几天,相中村北一户空闲的宅基地。靠近村外,旁边一条大水沟,每逢下雨,水沟里总是溢满水。
这家户主原来是个寡居的妇人,儿子在抗战的时候死了,没过几年老头子也没了,她一个人住了四十几年,侄子给送的终。
房子空了七八年了,老式的土胚房,阳台用几根圆木支撑,墙上还写着□□语录等字样,年代久远,大多剥落了。
万萍想办法联系上了那位侄子,他同意给万萍用,但是不准损坏,万萍答应每年给他150块钱的费用,当是租金。他很高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万萍相中这块地的最主要原因是院子够大,又在村外,不会扰民。
她又找村里的老木匠算木材的用量,打听木材价格,进货渠道等。老木匠做了许多年,对木材的行情门清,哪里能进到好货张口就来。
万萍挺高兴,当下招募进来,算是有了第一位员工。
每日忙忙碌碌的,不觉得快,一算日子一个多月过去了。
杜家燕已经能下地走路,帮忙做些简单的家务活了。
有时候她会拿了小板凳坐在万萍旁边,一边看她做活,一边聊天。聊的内容也多是她年轻时候的事,什么全民大生产,队里赚工分,万萍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
坐的累了,她就出去走走,跟街坊们聊些家长里短。
最近聊的最多的是关于收缴土枪的事,十里八乡都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几个村子有水田,天气一暖和就会飞来很多珍奇的鸟类,比如说天鹅,丹顶鹤什么的。村民们没有环保意识,也不知道保护珍贵鸟类,经常夜里背着土枪来一梭子,打死了好多天鹅。
在他们眼里无论是天鹅还是丹顶鹤都跟野鸭差不多,野鸭肉好吃,天鹅和丹顶鹤也错不了。
有人打死天鹅后,剥下整张天鹅皮挂在家里,鹅毛扔了,鹅肉全部吃掉,留下天鹅肝卖个好价钱。
环保局知道后大为震惊,严令各村不准打猎,收缴非法持有的猎.枪、土.枪。
乔友涛家首当其冲,他们家有土枪那是公开的秘密。据说被收缴走的时候,乔友涛的父亲蹲在墙角抽了三袋烟,那是他的祖父留下来的。
也有想在书记那露个脸,主动上缴的。当时的场面堪称壮观,村民们背着土.枪穿街走巷,就跟以前打游击似得。他们这些人中,还真有当年的游击队员,共同作战的就是身上的土.枪。
这些事都是杜家燕跟万萍说的,说完,还感慨一句,“幸好咱家没枪。”
你说你家没枪,人家就信了,你家还吃过兔子呢,没有枪,兔子是怎么死的,天上掉下来的啊。
来万萍家的村委会工作人员就是这么说的,一定要进屋子里面搜。
杜家燕自是不肯,我们根本没有,你搜什么搜,兔子是人家给的。
工作人员问:“谁给的?”
杜家燕支支吾吾不肯说。
万萍说:“乔庆杰给的,你们不信可以问他。”
杜家燕白她一眼,她就是不想承乔庆杰这个情。
工作人员要找乔庆杰对质。
万萍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乔庆杰去深圳了,他们会不知道吗,什么搜枪,故意找茬的吧,“对质可以呀,你们去深圳找他吧。”
“我们不去深圳,既然他不在,没有办法对质,你们就让我们搜一搜,群众举报说你们吃的兔子是用土.枪打的。”
“可用土.枪的又不是我们,你见过女人用枪吗?”
工作人员一乐,“见过啊,双.枪老太婆呀。”
万萍气结,那是电视里演的,谁真见过啊。再说都解放了,哪个女人会背着一杆跟自个儿身高还高的枪到处跑。他们咄咄逼人的,非要去屋子里转一圈是怎么回事,“那你们搜,搜不出来就给我们道歉。”
两人对视一眼,抬脚就往屋里走。
“慢着!谁让你们搜的!”万秋生一溜烟地跑过来,一手一个,揪住了工作人员的衣领,“她们家都是女人,国梁叔又从没打过猎,哪里来的土.枪。听人家哔哔两句就来搜,脑袋是摆设啊。赶紧走,别给我们村委会丢人!”两人直接被扭出了门。
杜家燕笑嘻嘻的,“秋生,你来的正好,要不他们就进去了。”家里没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一阵翻腾,心里也腻歪。
“都怪我,没有事先交代好,下次他们再乱来你就让他们找我。”
“好好,秋生你是个好的。”
万秋生呵呵地笑,去看万萍,万萍冷着脸,似笑非笑。他心里一突,忙说:“婶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杜家燕送他到门口,回来直夸万秋生好。
万萍哼了哼,“他自导自演的戏当然好。”转身进了东屋,继续做活去了。
杜家燕愣在当场,自导自演?什么意思?
…………
万秋生跑的很快,一会儿就追上了先前的工作人员,拽着他们去了没人的角落。
其中一个说:“我们演的怎么样?”
“不错不错,多谢两位兄弟了。”万秋生一人塞了一盒烟。
另一个说:“秋生,你这英雄救美差了点,电视上都是扮流氓的。”
万秋生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过不过脑子,村里屁大一块地方,你扮个流氓,回头就能找到你,你想蹲局子啊。”
那人捂着脑袋,深以为然,还是秋生想的多,要不人家是副书记呢。
万秋生点了根烟,“等我把万顺搞下去,就娶万萍。”
被打的人舔着脸笑,“听说许给乔庆杰了啊。”
万秋生又一巴掌,“许什么许,就乔庆杰那个蠢货,一辈子挣不到两万块钱。”
那人捂着脑袋苦哈哈的,你说归说,老打我脑袋干嘛。
旁边的人抿着嘴乐,该,谁让你嘴没有把边的。
万秋生抽了一口烟,故作深沉,“过几天镇上就来人装电话了。我打报告的时候见到镇长了,镇长夸我能干,还说万顺思想陈旧,言下有提拔我的意思。”他警告地看了两人一眼,“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朝外说。”
那两人忙不迭点头,都不想再挨一巴掌。
被万秋生骂蠢货的乔庆杰,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暗道哪个孙子骂我,肯定是乔振华,嫌我不往回打电话。老子也想打啊,想万萍想的心口都疼了,老子不是怕一打电话就露馅了吗——他到了深圳根本就没找到乔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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